这日睡前刚准备关门,就看见杨眉儿叉着腰分外喜悦地说:“看看!你刚丢下我一人睡在台阶上,这就办成了件大事儿!”
心中无奈,但依旧将杨眉儿做了能倾诉的那人,她连忙让开,杨眉儿就大咧咧地跑了进来。
“真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苏袖叹了口气,“其实能远远望着挺好的,你看这眼下说什么的都有,原先李婶她们……”
话至此,她也没再接着说下,而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她们以为你要做凤凰了,哪里还敢让你做事情。你以前就是太心软,让你做什么都应着,放我早就受不住了。”
“人情冷暖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苏袖淡淡地回答,在地狱门早就习惯了,几年前单在这里生活险些连饭都吃不饱,她当然明白这些人自私自利的心态。江湖中有名的魔门地狱门,自然并非那么其乐融融。
“哼哼。”杨眉儿在她那张简陋的床上寻了半天,觉着不太适合躺下,所以又贴近了说,“我与你说,前些日子我与表哥打听了下,这番你替代了夕烟,机会多得去了。”
“你别听风堂主胡说,他那满脑子风流韵事,就想不出什么正经事。”苏袖推了个木凳与杨眉儿。
“真不是!”杨眉儿比画着,“中元节当日地狱门大典,旋即进入闭关时期。而在闭关之前,天狼崖也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据说这可是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
杨眉儿见苏袖的面色忽然绯红了起来,不觉嘟囔了句,“奇怪了,还是不明白,门主那么凶你怎么就能坦然相对呢?”
“咦?这次闭关如此重要?”
每十年九曜连星之时,地狱门门主就要担负重责闭关,闯那“冥心大法”。所以绯夕烟错过了此番,的确是违反门规的行止。
第一回闭关,因为二人年龄都不大,所以熬不住那关卡之中的重重考验,萧茗的脸才成了今日这般。杨眉儿推测绯夕烟是不愿意再受这第二次的罪而提早离开,倒是有下人说,那日是绯夕烟在房中与萧茗大吵一架,却也说了能不能不要再练这毁人的“冥心大法”。
苏袖垂头沉思,只埋头陪说,却是越来越心不在焉。
等到杨眉儿离开之后,她速度地关上门,点上屋内的烛火。
灯火摇曳,照出房中简单的一切,可谓身无长物,朴素至极。若再去找十年前那个长公主,恐怕是再也寻不见半分痕迹。
苏袖缓缓揭开上衣,窝在胸处的,便是个小小的八卦。
这便是令那个少年凤帝惦记至今的东西。
“玄天者,朱雀袖,殷红眼,盖以天下苍生为念,得之者则得天下”,这是江湖中对玄天八卦的描述,所有人都可能不太清楚玄天八卦的形象,只有托在苏袖掌心,才能得窥真容。小小的八卦正面雕刻着先天八卦的图样,而背面则是朱雀双翼,展开的部分正好嵌在下方,中心处就像是朱雀侧面的眼睛,朱红宝珠闪着流光,在烛火下异常妖冶。
她缓缓取下,经历了海水浸泡,随身带了这么多年,也未见其有任何褪色情景。反倒是中间那颗宝珠,愈加清明。心跳加速,苏袖缓缓按下宝珠,撬开八卦,当中正是一张薄薄的羊皮,张开之后便是个不算清楚的地图。但是其中却有三个字灼烧了苏袖冷寂多年的心。
上书:天狼崖。
天狼崖说不定……有线索!
合上八卦,她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的跳动。这么些年,早就忘记了当初是否要坚持的这些东西,可是当这三个字蹿入脑中时候,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激动了。
尽力而为一直是她告诫自己的,毕竟如今身在这地狱门也不一定有机缘能出山,可是天狼崖居然近在咫尺。难道这便是父皇在天之灵的旨意?
壁立千仞。若一光洁的镜面直立在谷旁。乱草丛生,处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天狼崖就在逍遥峰的后山密地,寻常人是不允许进入的。苏袖在进入天狼崖时候,甚至看见了环伺在禁地外的地狱门森严守卫。
一路晕头转向地跟随着,苏袖也有些吃力。毕竟她武功的确不太高,跟着萧茗从崖上下到谷底,累得气喘吁吁。
站在原处四面观望,也是没寻到与地图之中相仿的地方,她正在迟疑中,却听见前方萧茗说:“走快些。”
“是,门主稍候。”苏袖连忙应了声。
草青长,花叶繁,揉碎红露缀满裙。苏袖只恨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武艺,虽有美景入眼却根本来不及欣赏,只能在蜇人的虫咬中飞速地跑了过去。
萧茗扯了扯嘴角,转身朝前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哎哟,回过头就看苏袖灰头灰脸地趴在地上。
十年前,同样是两个孩子,前前后后地走着。那个在后头的喊:“萧茗你别走那么快,不管我,我就告诉爹爹了啊!”
当真是自己走得太快了?
苏袖爬起身,扯去黏在衣服上的苍耳,脸颊上的旧伤也有些微痒,揉着腰部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果然跑太快就会忘记注意脚下被草丛掩盖的大石头。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萧茗,还真挺怕他说自己没用的,毕竟第一回给了机会让她代替绯夕烟,怎么都想争点气。将背上的包裹正了正,硬着头皮走了两步,可还是脚痛得停在原处。
“歇会儿吧。”萧茗也不多言,寻了棵大树,那树下草地尚算平整,他自然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苏袖过去坐下。
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下。苏袖打开包裹,寻出自己准备好的伤药。萧茗却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个红玉羊脂玉瓶,一看便极为贵重。
苏袖正垂首拔着扎在脚踝处的小刺,忽然面上一凉,只见萧茗正将一种淡红色的药膏抹在自己脸上,一时离得太近,又是呆愣在那里。
心里好甜啊……哪怕是让自己在这次之后死去,恐怕也是有几分满足了。
大概是示意够了,萧茗将药瓶递给了苏袖,她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传说中的疗伤圣品雪萤膏吗?糟糕!再这么与他这般相处,虽无多余言语,却有不经意的温情流动,会越陷越深的!
她将药膏如数涂在自己的脚踝处,一片清凉,顿感舒适。
很想大声哀号自己逐渐丧失的定力,却心底颤颤,无法自拔。
因着她脚受伤,二人行进的步子倒是慢了许多,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深幽不见底的山洞,洞口两旁石壁也若明镜照人的平整光洁,显然是被人开凿出来,而其内往外冒着烟气滚滚。
“你就记住一件事儿,到了这里已是不能回头,所以你不会也要会,而且必须好好学。我没时间再去寻第二个替代的人。”萧茗却没解释要在此做什么,抬脚便向里迈去。
咦?虽然知道事情有多重要,可在此时还是一头雾水。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西南方有一座小丘,若石柱冲天,造型奇特。
穿过悠长暗道,眼底逐渐宽广,居然是一个被打造完好的洞府,内里石桌石椅俱全,厅堂过后,似乎还有洞天。
萧茗虽然不太多话,也知晓此时要将事情原委说明,他寻了石椅坐下,才缓缓说道:“修习‘冥心大法’,闭关时候需要在后山火焰洞中度过十日。这十日最难熬的便是那洞中地热如火,一般人是受不得的。所以此前准备便是在此处后洞中的泉水中浸泡三日。”
“哈?”苏袖顿时羞红了脸。
萧茗嘴角忽然微扬,目光中已然出现了几分戏谑,难得的好心情,“你有问题要问?”
“有……”苏袖连忙低下头,火烧云般的脸让其根本不敢看萧茗。
“是说我与门主二人,一起下那泉水之中么……”不是没伺候过萧茗洗澡,每次都把自己臊得激动不已,这回好了,似乎更加刺激了,“还有门主闭关之时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萧茗见她娇颜染霞甚是动人的模样,心底也有些微荡漾,竟然连绯夕烟离山而去这件事儿都能淡忘三分。他越发觉着苏袖顺眼,为何这几年他都没好好看看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侍女?
似乎是刻意不回答第一个问题,他只是将第二个问题淡淡回答了,“我需要你在旁护法,不断地念诵清心咒。”
咦?!苏袖面色煞白。
两桩事儿看着简单实则都没那么容易。
第一桩是她真要和萧茗共浴一池?一个是怕自己吃不住血崩倒地,更怕玄天八卦被发现,自己的身份会暴露。
第二桩却是……最丢人的,皇长女不太识字,这要怎么是好?想当初勉强找人拼凑着八卦图上的字,能将上面的那些学全已是极为不易。
苏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识字……”
难得最会安慰自己的苏袖也跟着心底黯然,忽然感觉到天差地别的距离,在二人间缓缓拉开。
萧茗却忽然浮起了唇,让苏袖看了一呆。似乎在这二人独处的空间里,他的情绪反倒多了很多,再不像那地狱门中的冷面阎王,人见人怕。
“走,进去吧。”
苏袖抵在洞壁上,十分紧张。
说到底,她还是害怕。生怕自己一个失误猜错,满盘皆输。要是被发现了玄天八卦,她就小命休矣。颤颤巍巍地跟在萧茗身后走到内洞前,苏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萧茗高大轩昂的身子抵在门口,完全挡住了内中情形。只是他并未立刻进入,而是忽然转身道:“你还有机会反悔。好生考虑。”
苏袖却是想起了那天狼崖的禁地,若是以往,自己根本不可能离天狼崖那么近,所以她怎么舍得去反悔,更不可能于此刻放弃帮助萧茗。
她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回道:“没问题,奴婢会尽全力努力。”
萧茗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是极为满意的,抬脚便入了向外冒着烟气的内洞。苏袖此刻紧张到了极点,幸好她挪到后洞后,顿时舒了口气,后洞之中有两汪泉水,一碧一白。
萧茗皱眉心想,若不是这两汪泉水的阴阳属性,哪里会需要个女子帮衬。往年都是地狱门的祖师爷寻其命里眷侣来此陪同,到了自己这代就变成了圣主子,一想起绯夕烟,他的心情陡然变坏,冷哼了声,自己先入了那白色的泉水旁。
苏袖赶紧跟上,作为他的侍女,习惯性地就去替他宽衣。
“你直接去旁边吧。我自己来就好。”萧茗闭眼说道。
“是,门主。”苏袖松开手,转身朝着隔壁的小洞走去。
一线眸光,忽然转向她的背影,而她,毫无察觉。
是夜,依萧茗所说,要在这泉中泡上三日三夜。
隔壁声音全无,想来应该休息了。苏袖其实又累又饿,这泉旁早备了些清水,是为了他们闭关所用。只是自己此刻,心中有事儿,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
她偷偷地爬起出了水。虽内疚不已,但依然迅速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蹑手蹑脚地朝着洞外爬去。她不敢走,怕被门主发现,实则现在也在赌一把,赌在这汩汩泉水声中,自己的声音会被掩盖在其中。
苏袖一路出了洞,再朝着西南方那个石柱小丘跑去。那里正是八卦图上所示位置。
轻功直掠,便是上了小丘之上。望左望右,凡目光及处都是杂草丛生,只有这个小丘却是平整无比。
难道小丘之下有什么?
她思忖着,却不敢待太久,银牙轻咬,蹲下身来查探了脚下土壤,入手皆是红色细密的沙土。
月轮悬空,明辉闪耀。寂静的大山仿佛巨兽卧睡于旁,一阵狂风刮过,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惧,怕是下一刻就要有只野狼跳出了。
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苏袖觉着这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一次冒险,背着门主,用尽心机。
手底发力,一股暗劲直透石丘,她只愿快些将这里面暗藏的东西寻出。
恰于此时,一条通体透明的蛇受了惊扰,从地底钻出,直直地朝着她的手咬去。
待她反应之时,那蛇牙眼瞧着就要划破皮肤,幸好她及时收回,另一掌快速切下,却被负隅顽抗的蛇尾抽中。
生怕动静太大会引起萧茗注意,她连退几步,迅速上掠,在光洁如镜的山壁上死死卡住。
呼吸急促,发丝凌乱,苏袖不由得心生悔恨。此番出行非但什么没找到,反而弄得自己灰头土脸有些狼狈。
那透明的蛇在地上游走半晌,吐着蛇信龇牙咧嘴,见其忽然消失,无人再行惊扰,甩甩尾巴又钻回了土丘之中。
眼瞧着时间有些久了,她不得不先行放弃,好歹已经找到这里,待日后有机缘再说。
深喘了口气,她颇为失望地飞下了土丘,急急地朝着来路走去。近了,却为何会有种恐惧的感觉?苏袖眼皮微跳,抬起头,就看洞前立着一高大的身影,若来自地狱的修罗,阴森可怕。
“你在做什么?”
“方才去内急了……委实怕弄脏了泉水,所以走得有些远。”她将想好的理由抛了出来,心里已是若擂鼓响,紧张到极致。
“这样。”
萧茗也未说其他,而是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返身回了洞内。
此刻的山洞被夜明珠照耀得明亮如初,而苏袖垂首不语。忽然只感觉到面部劲风袭来,下意识地轻摇柳腰,若回风流雪般,便自躲开对面的掌风,却在下一刻呆愣原处,被萧茗一把按在了墙上。
“我是从来没想到,我的侍女居然如此心机,藏了整整十年?”
“不是,门主你听我说……”
“怕是五年前的爱睡在树上,也是个骗局?”
苏袖拼命地摇头。明明可以再挣扎一二,但是面对萧茗她却半分武艺都使不出来。转眼她便被狠狠扔出,跪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脖子重重咳着。
怎么办……被发现了吗……
萧茗的话响在头顶,冷到极致。“为什么不反抗了?你的武功应该学得也不错?我倒是没想过,自己的身边居然藏了只狼,狼子野心。”
苏袖的心彻底凉了。
“何门何派派你来的?”见其不言不语,萧茗的声音愈冷,“你还记得曹新是怎么死的吗?”
曹新!门主竟然将自己当做曹新那般的人!那是来自名门正派的细作,而她自然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萧茗活活逼死,死无全尸!
瞳眸陡圆,她不怕死,但她怕被误会。
“门主……苏袖原名元袖。”
面露哀戚,苏袖终于还是银牙咬碎,索性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着,返回到十年前那令她痛不欲生的夜晚。
十年……北海!
十年前正是大元孝武帝陨落之年,他一艘船整整烧毁在北海上。
十年前也是水运寒将这苏袖从北海岸旁带回山上的时间。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她的荣华生活自那日起,翻天覆地;从那以后,她只能屈尊双膝,从一个被人服侍的长公主变成了服侍他人的奴婢。
旧梦不再,从此单花飘零……
果然……萧茗的目中闪过一丝蹊跷,若是如此,这苏袖当真是那大元孝武帝的血脉?这次究竟能不能信她?
“苏袖此生并无其他想法。能好好侍奉门主便好,更无二心,门主您若不信,拿走苏袖的项上人头便是,我绝不反抗。”
大元孝武帝的血脉啊……
“如何证明?”
苏袖颤抖着唇,单手掐在自己的衣领上,分外矛盾。父皇那凄楚万分却又狰狞不堪的脸忽然出现在脑海,惊得她连退两步,凄声说:“方才……奴婢便是去寻找玄天八卦,当年父皇留下的江山遗物。”
玄天八卦!萧茗的眸子再度一紧,他豁然转身,看向苏袖。
只见其瘫软在地上,已是强弩之末的态势。
噩梦。将侵袭了自己十年的噩梦重新讲述一遍,是多么大的心灵创伤。她抚着心口,只觉痛不欲生。
“你可知……”萧茗冷冷地说:“若我将你送往朝堂,你便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苏袖颓丧坐在地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知晓,自己这大元血脉本对凤帝江山毫无威胁,但是那玄天八卦确是对方心中的刺。若是被送去宫里,凤帝一定会使尽手段寻出那玄天八卦。
“而门主你可得黄金万两,享尽荣华富贵。”泪水无端。若是他……要自己去死,当真无妨。萧茗缓缓坐回石凳之上,直视着缩于墙角兀自落泪的女子。
忽然他伸手猛然一收,将苏袖扯至自己面前,强迫其紧紧贴在身前与自己相对。
五年前,也是那双清水一样的眸子,让自己信了她。
也难怪当年她能残存着让自己难以忽视的贵族气质;而今,做了自己五年的侍女却是被消磨殆尽了。手轻轻地从她面庞滑过,渐渐滑至腰间,这分外柔软的身子,酥若无骨地靠着自己。
“一个前朝公主,我若是不送往朝廷,还能用来做什么?”他轻声说。
可以用来虚荣得势;可以用来结交权贵;可以用来招揽旧部;可以用来称霸武林;可以用来……翻盘江山!
凤帝……凤以林啊……
他的手一紧,低声道:“也罢,你还留在这里,那么元袖公主……你有什么要求?”
苏袖的眼睛圆睁,她是没料到居然是这般温和的问话。
眼泪都来不及擦干,她有些怯怯地问:“是真的吗……”
“嗯。”
“我……我……”苏袖挣扎起身,站在萧茗面前,眼睛揉得通红。
我想要门主的爱。
想要你的真心。
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
只是这些,如何都能说得出口啊。
她哽咽着说:“奴婢没有别的要求,能待在门主身边就可以了……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用变,什么都不用……”
“嗯,只是这么简单吗?”萧茗抚着她的面颊,那里一道淡淡的红色伤疤,因着自己给的药已然开始复原。
月华倾泻,披在二人身上。她真的很美,比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女人都美。这种含苞待放却又羞怯难当的感觉于任何男人都是种致命的毒药,只是萧茗不敢确认,如今她所展现出来的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其情绪的真假又有何妨?萧茗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了,如今只是逼其自己说出而已。十年前那么蹊跷的地方捡回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以萧茗的才智怎么会不查?十年,十年时间足以挖出苏袖所有的身世。
苏袖默默点头,见他已然转身返回洞中。突然揪住了他的衣袖。
“嗯?”
“这一日被我荒废去了,不知道此番门主的‘冥心大法’还来得及吗?”
自己在泉水之中就已经想过后面可能承受到的后果,但是为了玄天八卦,已然是无计可施。所以解决了前事后,反倒开始担忧这次来的目的。
萧茗说:“离中元还有十日。原也不需泡这般久……”
苏袖舒了口气。
他豁然停住,转头看她,“只是此事了结后,尚需惩罚你。”
苏袖堆上笑容,“是!全凭门主做主!”
萧茗甚是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她那种喜悦是从何而来。
苏袖趴在泉水之中,似睡非睡。这两日在泉水里似乎都要泡软了自己。
因为无趣,她也曾细细思索过此泉的来历,比若曾经听雷诺然雷堂主提过,很多很多年前,地狱门的祖师爷名为厉天穹,其被自己的爱人所伤,已然是濒临垂死之态,谁知晓却在这崖底发现了两汪泉水,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泉。厉天穹只是将其当做解渴之物饮了下去为自己续命。
一天一夜的挣扎,他躺在那里万念俱灰。然则气息却始终绵长不断。而恰于此时,一只受伤的小鹿跳入了泉水之中,未过多久伤口痊愈便自悠然跑去。厉天穹何其聪慧的人,他才明白老天待自己不薄,也是命不该绝之兆。所以他爬进了泉水中,不但身体痊愈武艺恢复甚至有大涨之趋势。
苏袖摇头晃脑,想着自己这汪泉水是那故事中的主角吗?
但是……如果真有那么神奇,为何萧茗的脸却迟迟不能复原呢?
反倒是自己泡了这一日,感觉内力都有所增加,这么好的地方,萧茗为何不多加利用?运了运气,她思忖不出,也就任他去了。总归这回萧茗闭关一事儿还是乖乖地听其所说,不要乱跑。至于……
她的手挪至玄天八卦上,红土丘。蛇。
难道那条蛇守护着什么?
忽然她苦了脸,已然告诉萧茗自己在找玄天八卦了。他定是要去那里寻个究竟的。自己这会儿又要怎么解释呢?啊啊……不想了……越想越烦躁……
苏袖看了看时辰,知晓可以起身歇息会儿了。自从萧茗知晓了自己武功没那么弱后,反倒是让她不用整日整夜地泡在其中了。
借着石室之中现有的物事,将碧茶沏好、又打开自己的包裹,把点心放入小盘中,端入了萧茗所处的洞中。
他的这汪碧泉水更加阴冷,一进入其中,她便打了个哆嗦。
萧茗没有睁眼,只是眸光之中却能看见她跪在自己身边,手中一杯沏好的茶,居然还带了点心进来。
难怪她背了个奇奇怪怪的包裹。萧茗忽然觉着有些好笑。不过他面上没有表达出来,任其乖巧地服侍着。
“门主,门主……”轻轻唤了声,但是好奇怪,居然没有醒?
苏袖睁圆了眼睛,难不成睡熟了?这般想着她忽然面色一红,只因为眼睛居然不由自主地就朝着下面看去。那结实得让人血脉贲张的身体,即便是看了五年还是刺激过头。
她又轻轻喊了两声,见他还是那般岿然不动,只好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戳。
唔……居然还是没反应……她鼓着腮帮子,最后一试!谁知道手指忽然被紧紧握住,不觉皱着眉头软软地喊了句:“门主……奴婢知错了……”
萧茗松开手,斜睨了身旁台上放置的茶点,只问了一句:“那张纸带过来了吗?”
苏袖捂唇,“啊,奴婢这就去取。”
说到底,自己因为身世问题藏了比较多的小九九,但识字这物事,还真不是只看看就能看来的。
武功么,平时去习武堂没事听听看看也能学到一二,加上脑子聪慧些,总归是能精进不少。虽不能说绝顶高手,但也能足以自保。
只是这识字么……
唉,苏袖快速地捧着前日里萧茗给自己的那些书册,只能勉强认识了第二个字“心”。她打了个喷嚏,赶忙伏在岸旁,将薄薄的这两页纸递到萧茗面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
佛门咒语本就晦涩难懂,尤其是领悟这方面似乎没什么天赋,她皱着眉头听,只觉在这凉飕飕的洞中,听着门主念所谓的清心咒,怎么就越来越热了呢,脑子也开始晕乎,浑身发软,很是奇怪的表现。
萧茗问:“你懂了没?”
怎么可能会懂!苏袖无语凝噎地摇头,这可比一般的武学秘籍要像天书!
一掌拍在她头上,萧茗面无表情地道:“我再说一遍,好好记住。”
苏袖无奈撅嘴。
正待萧茗准备念第二遍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一声温柔似水的声音,“门主,有事儿禀奏。”
“咦?”这时候居然会有人来,而且很明显是代门主的水运寒,她颇为欣喜地转身,然则又回头看了眼萧茗。
“去请他进来吧。”
苏袖笑逐颜开,立刻爬起,朝着洞外跑去。
水运寒就像是她的大哥,往往都能让人如沐春风,虽只在崖底待了不足三日,但每日与每日之间都有千里之遥的变化。虽然无数次预期了真相揭示那一刻的变化,但她这小心肝还是有些受不得,太过脆弱。
苏袖揣着袖子,只差没扑进水运寒怀中,笑意盎然地说:“水堂主,今日怎么有空来看袖儿!”
她的话斩钉截铁,水运寒也跟着笑出了声。
他盯着苏袖,似乎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原先那双微微下垂的眼怎么瞧都有几分可怜,而今,喜悦始终荡漾在眉眼之间。
他微微叹气,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自然,三日不见,很是想念。”他揉了揉苏袖的头。
“门主让你随我进去呢。”苏袖拉了拉水运寒的袖子,带着他向里走去。
萧茗浸在水中,目未斜视,问道:“怎么,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水运寒看了眼苏袖,显然是不太想说。
“无妨……说吧。”萧茗端起岸旁那茶,轻轻啜了口,清香入喉,心情大好。
“呃。”水运寒斟酌了半晌,终于还是轻声道,“圣主那边听闻,如今袖儿替代了自己的职责有些愧疚,只说那煎熬还不若自己来担。既然……”
他停顿了下,微微有些迟疑,“既然苦劝你不得,她还是赶回来……”
苏袖的心猛然一沉,绯夕烟要赶回来?
萧茗总算有了些反应,挑眉问:“她要回来?”
“是。您看如何回答她?”
水运寒与萧茗都明白,绯夕烟下山之后也明白自己此番是在情急之下,犯了大错。如今只想找个理由弥补。
而她的一来一回,却伤害了另一个人。
水运寒着紧了返身看苏袖,只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却故作轻松地说:“既然圣主子回来了,也好啊。那清心咒我至今背不好,还担心会拖了后腿呢。”
萧茗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闭着眼睛靠在水中。
如果他对自己有半丝在乎也好……只是苏袖知晓,镜花水月,到头来终是空。
不过这几日光景,如何敌得过数年的纠葛。
他缓缓地说,若穿心的利剑。
“也罢……回来吧,还来得及。”
水运寒低身问:“那接下来如何安排?”
“苏袖还留在这里,这两日还有些事情要解决。待绯夕烟回来后,让她自行在这里解决所需前事,晚了依旧不会等她。”
“是。”水运寒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又有些不忍,“门主,我与袖儿好些日子没见了,想领她出去说说话。”
萧茗回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水运寒与苏袖,说道:“去吧。一个时辰后让她回来。”
水运寒牵着苏袖的手,见她还有些恍惚,几乎是拉着出了山洞。
洞外一片明亮,阳光也颇有些照人,山谷之间繁花染香,苏袖眼睛触及了那红色土丘,不觉眸上微亮,总算是寻回些心神。
“不做此事也挺好,听闻在火焰洞中十足难熬,你武功差,身体也不太好,如何能受得住,今日听闻圣主肯回来,我也是舒了口气的。”水运寒与她并肩朝着风景好的去处走着。
苏袖微微苦笑,她哪里是在乎这些人,整个地狱门恐怕除却杨眉儿再没第二个人知晓自己这肚子里的小九九。她无所谓能不能替代圣主去做那些事情,而是伤怀萧茗的态度。她摇了摇头,只觉着自己又开始做无谓的幻想了。
“没事儿的……前面本就有些勉强,现在自然很轻松的。水堂主你多虑了。”她温和地笑了笑。
溪水潺潺,白鱼在其中游弋而过,鳞光闪闪,颇为刺眼。路旁生着不知名的花草,甚至延伸到了崖上。
水运寒却忽然亮了眼,兴致勃勃地走了过去。
苏袖看他俯身,在草丛中拨了拨,口中喃喃着,“天蛛草,想不到这里竟然有天蛛草。”
“天蛛草是什么?”苏袖好奇地问。
“一种解毒的草。”他笑眯眯地解释着,自己却已经开始朝着崖上跑去。
苏袖没有跟上,而是在后头看着。
水运寒一个非常漂亮的起纵已是攀上了岩上,伸手微微一勾就将株结红果的草摘了下来,却在跳下之时将衣裳一角挂在了凸起的岩石之上。
耳听嘶啦一声,苏袖捂着眼,心中哀叹,终于知晓水运寒的衣服为何总是轮换着破,这般不小心。
水运寒却是持着那株草满心欢喜地跑了过来,口中连连说:“袖儿你看,这可是结了果的天蛛草,对解毒有奇效。”
苏袖好奇,“你总这般孜孜不倦地寻些药草是为什么啊?”
水运寒将草药细心地收妥在腰间系的竹瓶之中,侧头答道:“无非便是希望能借自己浅薄的医术治好门主的脸啊。”
“咦?”
“唉……一直治不好委实是我心中的痛。”水运寒蹙眉,“我怕被说是个庸医。”
苏袖因为水运寒所言笑出了声,而他终于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发间,说道:“怎样,心情好些了吗?”
“嗯,谢谢水堂主!”
水运寒实则担心的,其实是门内的人对苏袖的评价。原本是件荣耀之事儿,最后又落得无名,在他看来,背地里又不知会有多少人说三道四。
只是他所能相助的的确太少,对于苏袖而言,杯水车薪。然则其实就连水运寒这般通透的人,也着实琢磨不出来,这个总是温婉微笑的女子,究竟需要什么,究竟在乎什么。
等到辞别了水运寒,苏袖扭身回头,却意外发现就在不远处,萧茗已然等在原处,连忙小跑几步。
萧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走吧。”
去哪里?自然是去那块红土丘。萧茗不可能放过她所说的那些话——寻找玄天八卦。
不觉有些紧张,苏袖硬着头皮跟上,只见其站在土丘之上,一双脚重重地踏了几下。
“那夜有什么发现?”
苏袖红了脸,“太着急……被一条土里钻出的蛇给缠住后急于脱身,便没有仔细查探情况。”
萧茗盯着那奇异的土丘,踩了几脚,毫无动静。
苏袖紧张地问:“那条蛇……”
“你害怕?”
“不是。”
此刻萧茗已经单手覆地,不知在做些什么。只见忽然有薄薄尘烟现于掌下,苏袖只觉一股微微热气扑面。
“已经死了。”他起身,拍了拍手,苏袖跟着走上土丘,只觉脚下一片灼热,委实担心下面有个别的什么也会被萧茗给烧毁。
“你从何得知这里有玄天八卦的消息?”萧茗转身问。
果然问了!苏袖微微笑,做出镇定的样子,心里头擂鼓阵阵,“当年父皇画了个地图与我看,曾经指着天狼崖教我识字,我才有了些许印象。”
她找到了由头,说得愈加顺溜:“嗯,门主不知,天狼崖是我唯一记得很清楚的三个字,所以当时觉着真是太巧了。”
萧茗后退了几步,示意她离开土丘上方。
一掌击出,劲风刮过,整个土丘炸开了一朵烟花形状,和着夜里那条死蛇的血,溅上了天空,朝着二人身上撒去。若非苏袖轻功还算不错,只在这间隙中轻轻扭动几下,便自轻盈躲开,而萧茗却直直地朝着里面冲了过去。
待苏袖回神之时,他已从面前炸开的土堆里抓出了一件金帛。
苏袖的心微微一沉。
只看他连续后退几步,全身上下不染脏污,苏袖连忙跟了过去,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手中握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一张金帛,会写些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问:“门主……是八卦图吗?”
“不是。”萧茗将金帛移到她的面前,上面仅仅有一个不太明朗的符号,她用疑问的眼睛看向萧茗。
他说:“坤。”
的确有八卦的意思,她思忖着,此地为坤位,而藏金帛,是有何含义呢?
萧茗翻开金帛,只见背面——赫然是张残图。
他将金帛放入怀中,上前抓住苏袖的手,问:“你还记得你父皇所画的这张地图吗?”
“我……”
“你记得对不对?”目光灼灼,竟然不允许她有所反对,苏袖心底一阵错乱,只觉不知如何去回答。
若说有,原本她在此事之上还有隐瞒;若说没有,萧茗自然也不会信。但是事关国仇家恨,却并非仅仅爱慕就能全盘托出的。
她咬住牙,突然瑟缩地抽回手,垂下头不敢看萧茗。
“奴婢……请给奴婢些考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