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并不是没有良心的小狗,相反,它念旧情念的可怕。
捡到它的那天晚上,安屿刚刚退出当年最火的选秀比赛,那是她参加的最后一场选秀,从此她的明星梦就要断送。
彼时裴牧远还不是她的男朋友,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处在盟友的阶段。安屿为了拿到一笔快钱,联合另一名选手炒作后退赛,裴牧远是智多星一般的“帮凶”。
安屿很难忘记这个夜晚,她从城堡一般的美少女集中营里走出来,拖着海兰给她买的那个象征着大红大紫的艳丽行李箱,从身后那场疯狂热闹的大party走向惨烈的孤独的败局。她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却对未来将走向何处感到困惑和迷茫。
裴牧远形容她当时的样子像一只断尾的壁虎。
安屿没想到这人会来接她,故作洒脱的跟他打招呼:“嘿,帅哥,收到钱后想干嘛?”
裴牧远也是“分赃者”。他绅士地接过安屿的箱子,说还没想好。他知道安屿需要钱是为了给妈妈治病,而安屿当时对他一无所知,只是暗自揣测他八成是个家境堪忧的穷困学生。
“为什么要一个那么具体的数字,228761……”裴牧远低声地清晰地念出这笔钱的数字。
安屿的退赛换来另一位选手的晋级以及出道,她的条件就是要这笔钱。裴牧远分到的没有她多,他提供的是节目策划方的人脉以及他亲手写下的公关稿和营销号造势文案。
四周有温热的微风,有蝉鸣叫,本该是惬意的夏夜,安屿抬头看天,没有应景的星空。她甚至在丝绒般的蓝黑色里看到散了又聚的乌云。
她坦诚地对裴牧远说:“可能是想让自己记住,我所放弃的东西,它的价值仅仅就只是我妈的救命钱,我一分也没有拿去贪图享乐。”这样就不存在任何遗憾和后悔。
她很少有这么认真说话的时刻,大概是因为裴牧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合作伙伴。
裴牧远听后沉默良久。安屿为了打破尴尬正要说点什么,他突然屈起食指,用指关节轻柔地在她的眉心处刮了一下。
男孩的骨节透着微凉,深色的眼眸里是被路灯点燃的暖意。这样一张好看的脸,稍微露出一点笑容,就容易怀春的少女动心。
他说:“小时候我奶奶给我算命,说我天赋异禀,能替人排忧解难,这一下,叫厄运退散。”紧接着,他又摊开手掌,在女孩的头上虔诚拍了三下:“这三下,分别叫苦尽甘来、触底反弹、万事如意。”
只可惜安屿从来都不是怀春的少女,她从小就不爱看言情小说和偶像剧,没有半点接收浪漫信号的本能,反倒是一把抓住裴牧远的手腕,踮起脚尖在他的头上重重地还了三下。
她笑道:“真是好有缘分哦,我小时候我也奶奶也给我算过命,说我长大后如果遇到一个在我头上拍三下的男孩,那就是遇到我的白马王子了……”
她说这话的认真样子比裴牧远还要虔诚,裴牧远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她甜甜的笑容就立刻消散,她发出“yue”的一声:“这种哄小孩儿的戏码,骗骗小女孩也就罢了,姐姐可不吃这一套。”
裴牧远空读万卷书,这个时刻竟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这个姑娘。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她跟另一个女孩在密谋这场炒作,她自毁前程的那股狠劲让他颠覆了对一个十九岁少女的认知。
他只好说:“想吃点快乐的东西吗?”
裴牧远把附近一家便利店里所有高热量的食物全部买给安屿,这是安屿在封闭训练营里的三个月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
两个人坐在僻静街道的马路牙子上,安屿把鞋脱了,脚掌感受着柏油路地面的粗粝。她一只手拿着炸鸡,另一只手握着冰可乐,吃得不亦乐乎。裴牧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吃。
奥斯卡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它被炸鸡的香味吸引,试探性地嗅到了安屿的跟前。沾满污渍又打结的毛发,受伤的右耳,看不出具体品种,都是流浪狗的特征。
饿了很久的小狗诚惶诚恐,在安屿一米之外的地方来回打转,最后呆呆地趴在了地上。
“好可怜,它一定是被万恶的人类欺负过。”安屿慢慢地起身,把一根完整的鸡腿轻轻地放置在离小狗十公分的地方。
女孩的体态十分轻盈,动作又带着十足的诚意。她没有选择丢,也没有对小狗招手让它过来,而是亲自把鲜美的食物奉上。
小狗狗果然感受到她给出的平等与尊重,有了安全感,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鸡腿,最后扑过去的那一刻像获得宝藏。
裴牧远的眼睛在安屿弯腰投食的那个瞬间按下了快门,一整晚女孩这个姿态都在他脑中盘旋。
安屿在舞台上留下过的诸多曼妙身姿,但都超越不了她这一刻的美。
后来,小狗跟着他们走了整整八百米时,裴牧远转过身,把散发着臭味的小可怜抱进怀里。
他白色的T恤上很快就粘上了污渍,但他毫不在意,反倒对安屿说:“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奥斯卡大概在他们俩叫这个名字的第三个月时才会有回应,裴牧远说,它是因为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的名字和主人。它连续一个月郁郁寡欢,即便耳朵的伤被治愈,身上的毛发重新变得漂亮,它也依旧不快乐。
它开始对裴牧远和安屿撒娇,是在裴牧远刻意将它寄养到宠物店三天之后。安屿起初大骂裴牧远这个方法没人性,可当他们从宠物店接回奥斯卡,感受到奥斯卡的眷念和依赖之后,安屿又收回了对裴牧远的成见。
同意分手时,裴牧远只问了安屿一个问题:“你要奥斯卡吗?”
“不要。”安屿当时已经怀孕,她理性地判定自己没有同时养育两只幼崽的能力。
但裴牧远不知道她的压力,只觉得她是真的狠心。
安屿离开后,奥斯卡连续两周食欲不振,它把安屿遗留在家里的旧物咬烂,可在裴牧远想去扔掉这些破烂物时又狂躁地阻拦。
可怜的奥斯卡,它可不是没有良心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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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牧远有时候还真羡慕奥斯卡,痛过恨过也就忘了。它再见到安屿跟见一个陌生人无异,即便很快又跟安屿建立新的情感连接,也不会想起旧日的伤疤。
安屿是一个称职的助理,她工作的时候旁若无人。给祝贺熨烫完三套衣服后,她回过头去看,原本裴牧远坐着的地方只剩下被拴住的小狗。
于是她大胆地走过去,带着和当年同样的小心翼翼,蹲在了奥斯卡的脚边。
“嗨,你这几年好吗?”她伸出手掌,顺着奥斯卡的头顶往后背抚摸,又说,“嘿,胖狗,你可真是越来越胖了。”
奥斯卡却从始至终没给反馈,它懒洋洋地趴在地板上,半阖着眼睛,对眼前人的挑逗不主动迎合也不拒绝。
“Sorry……”安屿轻声地拉长音节,但立刻又威胁道,“臭小狗,不许恨我。”
接着她拿出手机给奥斯卡看了张照片,又自言自语几句。
裴牧远和祝贺回来时,安屿正好把手机收起来,站起身,她走远几步,去整理那个一点也不凌乱的台面。
“静静,你顺便把体温计找出来,裴老师好像发烧了。”祝贺在她身后交代。
祝贺娇弱的很,每逢换季都难逃感冒发烧的厄运,为了方便,安屿前段时间刚把他的体温计换成了耳温枪。
看到安屿拿过来的是耳温枪,祝贺玩笑道:“呀,没白讹我钱啊,懂得更新装备了。”
安屿“呵”一声,先把耳温枪对准祝贺测一下。
“别闹。”祝贺本想抓住她的手腕,结果握住了她的手指。
两人再次在裴牧远的面前上演了一出男爱豆和女助理之间没有分寸感的亲密戏码。
“这玩意儿怎么用?”祝贺接过耳温枪却不会用,又丢给安屿,“你来吧。”
“不麻烦。”裴牧远眼疾手快地把安屿手上的耳温枪拿了过来。
安屿的掌心被他冰凉的指尖划过,她背过手去,又去捣鼓那堆其实根本就用不上的衣服。
“呀,38度8。”她背后传来祝贺的惊呼。
又听见裴牧远笑道:“多吉利的数字。”
“静静,我记得你包里有小孩儿的退烧贴来着。”祝贺说着话就去翻安屿的包。
“没有!”安屿这句语气有些着急。
她飞快地走过去,想制止祝贺的行为,但祝贺已经抢先一步,从她包里翻出了一个儿童退烧贴。
之前的退烧贴早就被她从包里取出,这个新的是误以为她发烧的安徒生,今天早上在她出门前偷偷塞到她包里的。
“能用吗?”祝贺问她。
“不能。”
“也是,小崽子的东西大人用了肯定没效果。”祝贺碎碎念,边念边从安屿的包里顺了块安徒生的小饼干,他对裴牧远说,“这里也没有退烧药,还是赶紧去医院吧,我让我助理送你。”
裴牧远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祝贺的话上面,他视线落在那个被丢掉的饼干包装袋上。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察觉到不对劲,安屿的包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小朋友的东西。
他知道安屿的大姐安宁没有生育能力,而安可年纪尚幼,那么这些小孩儿的东西是给谁准备的?
“头有些晕,那我就先走了。”他虚弱地跟祝贺告别。
“静静,你去吧,他带着狗多不方便呀。”祝贺又交代道。
牵着奥斯卡跟在裴牧远身后走出摄影棚时,安屿在心中感叹,下雪天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呢。迟早有一天,她会搬到永不下雪的城市里去。
在漫天飞雪中走了几步之后,安屿把狗绳塞回裴牧远的手中,毫不留情地说:“我知道你有一百种方式可以让自己降温,你从来不进医院,不打针不吃药。那就……祝你好运。”
“我能有什么好运。”裴牧远一把抓住她的手。
奥斯卡跳上一边的花圃,又跳下来,乐此不疲。它欢脱的行为衬托出它两位主人的静止。
安屿被动地看着裴牧远的脸,他漂亮的眼睛里又出现亦真亦假的脆弱。
很快,裴牧远收回手,掩面一顿猛咳。
待他平复下来,他把狗绳重新塞回安屿的手中:“要走,就把这个拖油瓶也带走。”
拖油瓶……OK。安屿牵着奥斯卡转身就走。
谁承想,才刚走了十米远,奥斯卡就挣扎着要回到裴牧远的身边。
最后是裴牧远走上前去,抓住安屿连带狗,一同塞进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我要喝一口热的。”裴牧远接过安屿的包,把自己的钱包丢给她,将她推向收银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安屿带着万千的不情愿和复杂到纠缠不清的情绪立在收银小妹的面前,整整一分钟没说出话来。
裴牧远落座后,快速地检阅了一番安屿的包,令他心惊的是,里面出现一张幼儿园意向调查表。
屏气凝神,他怀揣着六岁那年,第一次参加速记比赛时的紧张心情,把这张意向表拿了出来。终于,在看到家长姓名写着安屿两个字的时候,脸颊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放下一颗心。还好,不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