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在林嘉远的世界里,她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其实她从前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还在懵懂的年纪,倒早熟不早熟,已经会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但是对于喜欢是什么意思并不理解,只是觉得问出这样的话会显得比同龄人懂得多,成熟得早,显得自己就是很酷。

那时候年纪尚小,她又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做什么都莽莽撞撞一根粗神经,脑子里有主意的事就去做,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跟谁玩就跟谁玩,由于鬼主意太多,惹得老师频频拎着她进办公室教育。

大多数情况下,她不是在被老师喊着江弥今天叫你家长来,就是被她亲妈拎着回家挨揍,气得直瞪她,念叨着真不知道你这丫头随的谁。

她妈不止一次感慨,生得好好的一闺女,怎么跟个混小子似的,净给她闯祸惹事。

只有林嘉远,他说话永远温柔礼貌斯斯文文,只有他会这样咬字温和地叫她江同学。

那几年爸爸的工作还只是一个小职员,妈妈开一家小卖部,一家的收入来源只能算是普通,住在低价便宜的老式小区里。

邻里间都互相认识,那时候她还没有什么男女之别,跟谁都是一块儿玩,她带着头比一群男孩子都野,翻墙爬树什么都做,野得不行。

同龄的小孩跟她野惯了,那群孩子没她鬼主意多,玩起来都是听她出点子,又由于她家在小区里开了间小卖部,久而久之都是一口一个老大地喊她。

在那个无忧无虑、横冲直撞的年龄,她还在天性顽劣地闯祸惹事,跟同桌因为一句话就追着打闹了两层教学楼,而有个人白白瘦瘦的站在国旗下讲话,吐字温柔清晰。

他出现的时候,光都仿佛跟着慢了下来。

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同龄孩子叽叽喳喳又恶作剧的玩闹他从来不参与,不会像其他同龄男生一样给人取难听的外号,不会怪叫着扯女孩子的辫子,不会被她的那些鬼灵精怪的点子吸引。

她学着电视上才看来的一个魔术,故作神秘的浮夸举动,吸引着一大帮小孩看得一惊一乍,而他也总是从容平静,有着跟同龄小孩的咋咋呼呼都不一样的成熟。

所以也只有他,从来无所谓她在外的那些调皮捣蛋的恶名,在各个好朋友都被家长偷偷告诫少跟她玩的时候,他好像也从不在意这些。

他对谁都一样,他总是一副好好脾气。

她懵懂得有些缺心眼,听了发小们的主意给他折了一大罐纸星星,因为她也觉得折纸星星很漂亮,折出来后就兴高采烈跑去隔壁班找他,像献宝一般喊着林嘉远,我有东西给你。

然后在他的班级门口,把那一整罐星星都给了他。

那时候他的表情是有点错愕的,平时那副从容温和的模样也怔愣了很久。

在人人都在悄悄早熟的年纪,好像只有她慢半拍的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她只当跟以往一样,有个很好看的东西,想送给他。

她献宝一般的臭屁着,还问他,“怎么样,好不好看,全都是我自己折的。”

背后有他的同学在揶揄起哄,那个时候她的举动一定给他造成了一定困扰,可是她一脸傻透的样子,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于是他照顾着她那点天真灿烂的自尊心,仍然好好脾气地叫她江同学,“很好看,但是以后不要再送我这样的东西了,我用不上。”

曾经送给他的零食,他委婉地说不要给他买零食了,零食影响长身体。

送给他的星星,他委婉地说用不上。

后来她绞尽脑汁,这次不再听别人的馊主意,她自己琢磨了一下,他的成绩那么好,于是给他买文具,他说他已经够用了,江同学留着自己用吧,要好好学习啊,希望期末考试的时候能够看到你有进步。

为了这句希望你有进步,她静下来好好读书,把考得最差的算术题做烂,期末考试的时候一举成名,老师大跌眼镜。

而她拿着试卷跑去隔壁给林嘉远看,摇头晃脑等着夸奖:“怎么样怎么样,我的进步是不是很大。”

林嘉远会跟那些咋咋呼呼的同龄人都不一样,他笑起来好温和,语气也好温和,“进步很大,江同学很厉害。”

有他这么一句认可,好像那几个月把算术题做烂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他还说,“以后也要保持,好吗?”

她咧着嘴笑得特别灿烂,“放心,我当然可以一直这么厉害!”

大概是她臭屁的样子真的太傻气了,林嘉远也弯唇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轮廓白净,眉眼微弯,像是课文里形容过的一弯清月。

猝不及防的,在那个尚且懵懂的年纪,向来莽莽撞撞的她有一瞬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慌忙转过身装作回班级找其他人炫耀的模样,跟他说了拜拜。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特别喜欢追着林嘉远跑,在那个半懂不懂倒早熟不早熟的年纪,说不出多么浑的话,只知道看到她路过班级门口,就会回头冲林嘉远喊,“林嘉远,你的小跟班又来了。”

后来跑去隔壁班找他的次数多了,不用别人帮忙喊,他回头看到她就知道她是来找他。

他脾气好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有礼貌,被她这样打扰,他依然顾忌着她的自尊心,像哄小孩一样劝她:“江同学没有什么事的话回自己班吧,要是被老师抓到串班,你又要被骂了。”

偏偏她粗神经听不懂别人的委婉劝退,还很是受用,回家都多吃了一碗饭,快快乐乐想着林嘉远今天又跟自己说话了,他笑起来好好看。

她妈妈总是嫌她心大,没心没肺,骂了转头就忘,打了也没用,上一秒还在巴巴掉眼泪,一喊吃饭了,眼泪一抹就往饭桌上爬。

所以她想,她才总是记得那些好,关于林嘉远,全部都是他有多好。

她眼里的林嘉远就是很好很好,她听不得别人说林嘉远不好,就像维护自己的偶像一样,谁说他不好就跟谁急。

甚至因此跟人打架过。

有段时间领导要来学校视察,所以学校里仪容仪表检很严格,林嘉远每天都在课间操的时候配合老师一起查仪容仪表,不合格就要记下来。

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硬茬,仪容仪表检查不合格,被记名字的时候还不服管,梗着脖子骂道:“你林嘉远学习成绩好就了不起啊,有本事弄死我,我要是怕你我就跟你姓!”

叫嚣的语气恶狠狠,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她在隔壁班的队伍都能听到。

在那个连黄色笑话都还不会讲的年龄,这样的混乱显然足以吓到在场的许多小孩,旁边的许多女生都瑟缩着往旁边躲。

连她同桌那个不爱凑这些热闹的豆芽菜都看到了,他见她这一副要干架的样子,笑了一声,“你天天追着林嘉远跑,怎么半点赶不上人家的成熟,你看他那样子用得着你操心吗。”

的确用不着她操心,林嘉远全程从容温和,依然平静如常地记下名字,直到老师听到骚乱把几个硬茬带走,他才淡淡抬起眼皮继续检查下一个,对方的放话甚至没有让他皱一下眉。

直到放学,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里碰巧又是那几个硬茬,被老师批评了一个下午,更在气头上,全都归罪于多管闲事的林嘉远。

“拿根鸡毛当令箭,他以为他是谁啊,不就是仗着成绩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个婊.子生的,每天装清高给谁看。”

“早晚跟他那婊.子妈一样烂——”

他话没说完,被人从背后掐着脖子往地下摁,后面的话化为惊叫声,“操你妈谁啊!”

那个年纪的女生发育普遍比男生早,她又是到处闯祸的性格,手劲够大,直接把人摁在了地上。

那几个硬茬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上来帮忙,她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其他人反摁倒。

但她丝毫不服输,铆足了劲,小卖部很快混乱成一团,她跟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小卖部的店长拉架都拉不过来。

正值放学,来往的学生多,外面很快有很多学生围观,而她像野兽一样一身的蛮力,丝毫不顾形象。

后来呢,后来她是被多管闲事的豆芽菜架走的。

小卖部的店长拉住那几个硬茬,她还要扑上去抓人的脸,眼看着店长一个人拉架拉不过来,豆芽菜在那个时候挤进人群把她生拉硬拽拖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瘦瘦的一根豆芽菜,她跟几个男生打架都能应付,他的力气却大得根本反抗不动,她就这么被豆芽菜从小卖部里拖了出去。但是当时她已经杀红了眼,一边还在张牙舞爪地跟那几个男生叫嚣着下次给我等着。

那几个男生也就是嘴上功夫,被她揍怕了,喘着气不敢还嘴。

直到豆芽菜把她从小卖部里拖走,这场混战才算结束。

她闯了祸,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拧巴,被豆芽菜拖进车里带去了一家医院坐下,闻到她最讨厌的消毒水味,她才恍然惊醒,自己这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那会儿正好有小孩在打针,哭得那叫一个响亮,直穿耳膜,她瞬间瑟瑟发抖,就连面前的豆芽菜都瞬间变得面目恐怖。她缩着往后躲,后背撞到身后冰冷的墙,她抓起书包要跑,被豆芽菜拎住抓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反应,他已经洞穿了一切,丝毫不放过这个嘲笑她的机会:“刚刚勇猛得很,怕打针啊?”

“……”

他嘲笑一句还不够,见她反应好玩,变为恐吓:“以你这个受伤的程度,今天不打个十针八针的,应该是回不去。”

“…………”

她经不住唬,最怕医院和打针,一听要打十针八针,立马双手合十转为哀求:“让我直接死吧,不用打针了,我的遗嘱你记得帮我转达一下,跟我妈说句下辈子再吃她做的鸡腿,还有林嘉远,你帮我说——”

他轻笑一声,“还有林嘉远的份儿啊?”

“那当然了。”她忽然正色。

“没事,打个十针就好了,你有什么话亲自跟他说。”

她立马泪流满面,“真的不用打针了,我可以直接去世的,不用那么辛苦的救我。”

“行了,你别吓唬她了,小姑娘家家的哪里经得住吓,弄哭了你又不会哄。”那边小孩的针已经打完,医生推开门出来,看了眼她这副凌乱的样子,皱了皱眉:“这是被人欺负了?”

豆芽菜在一旁说风凉话,“她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小姑娘生得这么可爱,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帮忙?任由被人欺负成这样?”

“亏我帮忙了,不然我这会儿就是带着三个人上你这儿来了。”豆芽菜往旁边一坐,继续说风凉话,“她一打三,凶得狠。”

她没心情搭理豆芽菜的风凉话,还在被打针恐吓的瑟瑟发抖中,医生见她是真的怕打针,笑着安抚她,“他骗你的,都是些皮外伤,哪用得着打针。不过擦药有点疼,你忍一下。”

一听不用打针,她立马活过来了,双眼发亮,“真的不需要打针吗?”

“真的不需要。”

她长舒一口气。

只要不打针,什么都行。

但是没想到涂药居然比打针还痛,药水刚碰上去,她立马又飚泪花。

涂完药,她已经凄惨得像一朵被暴雨凌乱的小野花。

豆芽菜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逗乐,凉凉地笑她:“像你这种一惊一乍的小孩,林嘉远指不定怎么嫌你烦。”

她立马怒了,握紧了拳头,结果扯到了手背的伤口,她立马又眼泪哇哇,豆芽菜在一旁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那时候她粗神经,心大,莽撞,转头就能笑得跟朵花一样灿烂,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满脑子都是鬼主意,快乐得没边。

后来陪着她去崇善寺祈福的人只有在身边的沈既白,以前总是跟她吵不完架的人,一路上抿着唇一字不发。

唯一一次对话是在下山的时候,他说江弥,你以前不是挺能折腾的吗。

说到最后,他没有看她。

明明是在损她的话,可他的语气好像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疼。

寺前的树上挂满红绸,长阶三千,一步一迷途,一叩一执着,香火燃不尽众生离合,人这一生只是求个功德圆满,竟然是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