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门前一位身穿鹅黄色裙子的女子翘首以盼,路过的宫人无不称呼她一声秋菊姑姑。
金辇出现后秋菊找到主心骨似的,小跑着上前,见主子闭目养神,悄悄的拉着冬香的袖子,“你们去哪儿了?我回来就见不着人的。”
冬香正愁没人抱怨,带着秋菊往旁边走了几步,开始将今天的事情一一数落。
她和秋菊从小跟在江安卿身边的,虽性子不同,但跟随主子经历那么多,两人感情堪比亲姐妹,可以说无话不谈。
金辇落下江安卿便睁了眼,秋菊当即抛下冬香,眼力见上前扶着她,“臣回来了。”
“你们跟后面叽叽喳喳什么呢?比树上的鸟儿还能闹腾。”江安卿抱怨着,罕见带上了鲜活气。
秋菊冬香互看一眼,笑了下,默契的没说话。
入了仁寿宫主殿内,四下没了人,江安卿边净手边问,“让你调查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臣乔装打扮在蔺宁府上潜伏了半月终于等到了动静,蔺宁半夜出门却不带侍从跟随,臣悄悄跟了上去。”秋菊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您猜臣发现了什么,果真如您猜测的那般,蔺宁在城外三十里处养了三千私兵,白天躲藏在山野之间,夜晚出来操练。”
擅养私兵是诛九族的死罪,江安卿却面无表情的将手伸给冬香染指甲,甲面上覆着凤仙花泥,翠绿色的叶子用红线缠绕包裹住指尖,“兵部尚书蔺宁城外养私兵,有意思。孤记得她性子本分,不是有这般魄力的人。”
“主子您怎么什么都知道。”跃跃欲试的秋菊瘪嘴,“臣也觉得奇怪,蔺宁哪里来的银子养那么多兵,臣就在她们的营地旁蹲守了半月,您猜臣看见了谁?”
见主子不说话,秋菊心满意足的骄傲道,“臣发现了长公主的人。”
江安卿眼神暗了下来,长公主江轻意是她第一个孩子,各方面优于其他皇女,可惜并非嫡出。若是她联合蔺宁养私兵倒是能解释的通。
秋菊收敛笑意,在冬香提醒的目光下反应过来长公主身份,小心翼翼问,“需要臣要出手吗?”
“派人盯着,别打草惊蛇。”江安卿突然觉得有些头疼,扯来扯去竟是扯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她对长女没什么印象,年轻时四处征战,连禁苑都是抽着时间去,最多是知道自己多了个孩子。
秋菊蹲下身子为江安卿敲腿,最后干脆坐在了脚踏上,喃喃,“臣还有个意外收获,京城内都在传君后无法生育,说是不祥之兆。”
“陛下只在大婚之日与君后圆过房,其余时间盖着被子睡觉,装模作样给孤看,要是孤的外甥有了孩子才得奇怪。”江安卿眯起眼来闪过一丝危险,“难怪王丞相想将儿子送进宫来,也是听了风言风语。”
陛下和君后是少年夫妻,江安卿亲自指婚把亲外甥嫁给了江月谷,无疑是在未退位时告诉众人她便是金凤未来的国主。只是江月谷还是皇女时尚且听江安卿的话同房育儿,坐上皇位后便只做做表面功夫,并不再真近身了。
皇室无子嗣为大忌,冬香面露担忧,“是否要提点一下陛下?”
“既然陛下不喜君后,那便在入夏时让户部举办采选,送些新人到陛下面前。”江安卿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也让王丞相省点功夫。”
用完午膳后江安卿照例午休,梦里不踏实,梦见了个粉面娃娃奶声奶气要她抱,可惜江安卿身穿黄金甲,脚踏铁马镫,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军队离开了。
小娃娃哭声镇压在鼓动的旗帜下,身影模糊的郎君抱起孩子轻声哄着,再后来江安卿睁开了眼睛。
明黄色的床帘和空气中萦绕着的凤髓香提醒她一切只是梦,沉重的梦睡的浑身疲惫,江安卿挥开帘子见外头天色已是黄昏,一股久违的恐慌感弥漫上心头。
语气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焦急,冲外头喊着冬香和秋菊的名字,很快守在门口的人应了声,紧闭的屋门推开后一道夕阳斜斜打了进来,江安卿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秋菊一出现立马闹腾起来,笑盈盈的上前伺候江安卿穿衣洗漱,“冬香跟臣打赌您什么时候醒,臣赢了她今晚的鸡腿。”
“也就这次输你,下次我定是要吃回来的。”冬香回她时一颗颗解开江安卿指甲上的叶子,洗去甲面上残余的花泥后,指尖泛红的纤纤素手格外漂亮贵气,“您瞧瞧。”
江安卿瞧着满意,心情舒畅来了兴致,“白日没赏到的迎春花现在意外的想看,夕阳下恐怕别有一番风味。”
太上凰想做什么无人阻拦,无需顾忌,没乘金辇而是步行前往御花园。
黄昏时分御花园已有宫女陆续将灯芯点亮,假山奇石上垂下一条条柔韧枝条,末端浸在水中,风一吹划开阵阵波澜,明晃晃的黄花点缀在一片青葱之中,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臣记得早些年赶着春日出征时,您指着迎春花跟我们说能尝出甜味来,咱们啊一个个都吃的苦涩的,唯独您摘的花朵有花蜜,能咂巴出甜来。”冬香斜眼瞧了眼秋菊,低头笑说,“那小妮子好吃的很,求着您给摘了不少,一兜子的路上慢慢嚼着。”
“那时候行征路上枯燥无趣,我可不得用花蜜让心里甜点嘛。”年轻时的事情翻腾出来说的,秋菊羞红了脸,心思却蠢蠢欲动起来,“多少年没再尝过味道了,倒是有几分想念了。”
秋菊和冬香一直跟在江安卿身后追随她征战,吃过的苦,遇到的绝境三宿都聊不完。如今世态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后跟着江安卿一同退居,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乍乍提及当年激起了年少心性,征求同意的看向太上凰的。
江安卿思绪被拉回了从前,勾起唇半垂下眼眸道,“宫里的可都是上了药的,不比外头野生野长,再吃了坏肚子。”
“可惜了,就算是尝到了,也品不出当年的滋味了。”秋菊眼睛尖,一片墨蓝色的衣角躲进假山后被她看的真真的,低声道,“主子,假山后藏着人。”
闲谈的功夫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假山池塘边的地灯微弱的光亮照着石板路,冬香提着灯笼护在江安卿身前,秋菊则步履轻巧踏草无声,几步进了假山里呵斥道,“哪个见不得光的东西躲这儿。”
一声小猫似的惊喘,秋菊大力拽着个帽子歪斜衣衫半挂肩头的太监出了假山洞穴,恨恨的扔在江安卿面前,“臣进去时他正脱衣裳,不知道要跟什么人私会。”
宫人寂寞难耐生出对食一说法,不过做主子的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追究起来是杀头的罪。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动弹,露出的肩膀白的晃眼睛,整个人抖如筛糠,低声的抽泣在夜间听的挠人心肝。
江安卿抬起脚来,金缕鞋尖勾起了小太监肩膀处的衣裳褪了下去,白生生单薄瘦弱的后背上满是青紫交错的鞭痕,看的骇人的厉害,就连冬香秋菊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刚开春晚上刮着的风凉飕飕,小太监瑟缩着不敢动,又冷的激起一片鸡皮,咕咚──从他怀中滚落出一个铁盒子,小太监伸手要去拿的,被秋菊抢先一步拾走承给江安卿。
铁盒子内是乳白色的脂膏,香味刺鼻劣质,江安卿认出了是低廉活血化瘀的药膏,目光落在撑地的一双手骨节匀称的手背上。
“李德贵的徒弟?”江安卿问。
景一立马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中蓄满泪水,随着眨眼大颗滚落稚嫩脸庞。
“狗东西,谁允许你正视主子了!”冬香熄灭的火气翻腾起。秋菊歪头瞧着小太监,“原来就是你将茶水洒主子身上的。”
她们说一句,景一便抖一下,跟豺狼虎豹环绕着的兔子,半分体面的样子都没有,尊严二字似乎跟他毫无关系。
“身上的伤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她们罚你的?”江安卿眼中无波无澜,看眼前人不像是个活物。
景一不说话,脑袋压的更低了。
“莫不是个哑巴?”秋菊疑惑。
江安卿流露出厌恶,手中铁盒子砸在了景一帽子上,“滚吧。”
获得赦免般景一手脚并用揣起盒子,拽好衣服一瘸一拐的退了下去,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秋菊啧了声,伤受多了一眼便能看出伤的程度来,“被打的半条命都没了。”主子脸色没来由的阴沉,冬香扯了扯袖子,让她住了嘴。
江安卿把玩着手腕的南红玛瑙串,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让旁人听的不寒而栗,“去查查,连孤的话都当耳边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