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街15号对面的公房格局几乎一模一样。高竞还没来得及调查这套公房的房主和租赁情况,只是从楼下的邻居那里打听到,这套房子在几年前就被房主租出去了,但没人见过这位租客,这里平时也很少有人居住,只是偶尔能看见灯光。
高竞走到203室门前,他本想敲门,但犹豫片刻后还是用帶着消音器的枪,一枪击坏了门锁,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一间卧室亮着灯。
他走进那间几乎空无一物的卧室,马上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门,坐在窗前的一张木头椅子上,好像正低头看书,他手边什么武器也没有,桌上只放着一瓶矿泉水。
高竞的声音好像惊动了这个人,那个人回过头来,平凡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哈!”吴坚站起身,略帶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后把手里的书扔在一边。
“是你?”高竞看到他颇有些惊讶。
“我不可以在这里吗?”吴坚淡淡地说。
“你就是星光之箭?”
吴坚不置可否。
“陈远哲在哪里?”
“他死了。”吴坚平淡地说。
高竞大吃一惊,但他马上定了定神。
“死了?尸体呢?”
“我杀了他,我把尸体扔到河里去了。”吴坚嘿嘿笑了几声,转身走到窗边,“我也不想这样,但是迫不得已,他知道的事太多了。”
他在撒谎,他在撒谎,高竞对自己说。
“吴坚,我见过薛艳了。”高竞冷静地说。
他的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吴坚的身上,他感到吴坚浑身一震,却没有说话。
“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高竞道。
吴坚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说。
“抱歉,我就是那个伤害了你很多年,并且杀了警察的星光之箭。”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正常,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正常的原因了吧,因为那件事,我心理一直不健康,无法跟人正常交往,我很难过,总想要发泄。”
“好吧,你为什么要杀那些警察?”
“我小时候从那个人家里逃出来好几次,都被警察送了回去。他们只相信他说的话。”吴坚回过身来面对着他,声音有些发抖,“当然,也不能怪那些警察,我没有说那个人对我干了什么,我不好意思说。所以,一直都没说。我也不想成为杀人犯。”
高竞看着他,心里深深地同情这个幼年时惨遭凌辱的年轻男子。
“我是不是很多年前就见过你?”他终于提出了这个一直盘旋在他脑际的疑问。
吴坚抬眼凝视着他,高竞很难从他那呆板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来。过了好久,吴坚才使劲摇了摇头。
“不,没有。”
高竞叹了口气,有的时候,他真不知道友谊是不是件好东西。
“我们找到了景云的车,那里面没有你的指纹,却有陈远哲的指纹。陈远哲在哪里?”高竞再次问道。
“他死了。”吴坚漠然地说着,随后又露出笑容。
“吴坚,你帮不了他。”高竞答道。
莫兰想到终于不用担心凶手来访,心情轻松了很多。想到没多久,表姐回来发现开不了门,一定会哇哇乱叫,她把里面的环锁都卸了下来,同时,为自己冲了一杯热奶茶,她准备坐在沙发前,美美地喝奶茶,看电视,同时也等着高竞的好消息。
正当她刚刚坐下打开电视机的时候,她听到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不用问,一定是表姐乔纳。不过,今天她回来得有点早。莫兰抬头看看钟,才8点一刻。
“嗨,今天怎么那么早……”她回头想说话,嘴巴却猛然被一只手捂住了。
随后她就觉得头晕目眩,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双手反绑扔在沙发上。旁边有个男人正坐着看电视。
“你醒了?”那名男子别过头来,俊美的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陈远哲?”她脱口而出。
“你认识我?”
“我听过你弹琴。”莫兰恐惧地望着他,强自镇定地说
尽管她明知道对方是凶手,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陈远哲的确是少见的英俊男子,而且看上去非常年轻,她低头看了看他的手,皮肤洁白光滑,手指修长而灵活,就是这双手杀了那么多被害人吗?她一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颤抖。
“你很漂亮。”他歪着头欣赏她,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也是。”莫兰盯着他的脸答道。
陈远哲笑了笑。
“你今天来,有何贵干?”莫兰问道。
“我想等他。”
“你早知道他在我这里了?”
陈远哲点了点头。
“我看见他趴在你身上哭。”他幽幽地说。
莫兰一惊,那时候他也在附近吗?可是,他为什么那时候不动手呢?
“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心软了。看见他那么难过,我受不了。”他微微一笑,随后眼波轻轻一转,帶着顽皮的神情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路辉死后。”
“说说看。”他很有兴趣地听着。
“吴坚和路辉同时入狱这件事很离奇。后来我们想到,如果当时,吴坚和路辉酒后开车又袭警被抓,那么后来那两辆车上哪儿去了呢?我们查了查发现车让人开回去了,这说明吴坚和路辉出事的时候,车上有人。后来我们把你和景云的照片给人家认了,发现你们两个的外形要叫别人忘记还真的不容易,他们认出了你们。”
陈远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错啊,这个环节我没注意,还有吗?”
“按理说,路辉不会无缘无故去扮演星光之箭的。我们发现你在今年年初曾经借过20000元钱给路辉,当然你做得很隐蔽,你先把钱分别转到了吴坚和景云的账户,然后再由他们两个人把钱转给路辉。高竞查过,那时候,路辉赌博得很厉害,输了很多钱。我说得对吗?你跟景云都商量好了,你叫景云劝说他去扮演星光之箭,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星光之箭,给他报酬,他就同意了。他以为那很容易。”
“对。他很笨,以为开车去,能很快逃跑,而且我们没说那是警察,我们说那是个假扮警察的混蛋,那只是游戏而已。他很乐意干,一个大蠢蛋。知道吗,我还让戴文叫他去买过夜视镜呢。”陈远哲微笑起来,随后忽然双手捧着莫兰的脸,凑近注视着她,莫兰只觉得心脏平平跳,她猜不透这个人想干什么,他是不是想对她意图不轨?想到这里,她的头皮都发麻里,心里一阵阵地低喊,高竞,高竞,你在哪里?他要欺负我了。
“你想跟我好吗?”他忽然温柔地问道。
“不想。”莫兰立刻说,但是说完,她又担心对方会被自己的态度激怒,所以她紧张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
陈远哲抚摸着她的肩膀,随后抱着她,微笑地将她压在身体下面。他的脸依偎在她的脸旁边。
“我们就这样一起躺一会儿吧。”他轻声说。
虽然动作挺热情,但他的呼吸很平稳,莫兰稍稍松了口气。她决心尽量跟他拖时间。她相信不久后就会有人来救他。
“你为什么要杀蔡英东?”
“他威胁我。那天我姐姐死的时候,他来过,还敲了敲窗门,结果我一回头,他认出我了。”
“所以你后来说服戴文跟他的公司进蔬菜是吧?”
“嗯,是啊。”他依偎着她,像孩子一样温柔地说。
“后来呢,这不挺好的吗?为什么又要杀了他?”
“因为,他向我要钱了。我倒不是没有钱,我只是讨厌被人要挟。所以,我就杀了他。我用一把枪顶着他让他从齐鲁街对面的二楼跳下去,他以为那没事,只有二楼,其实我们早在哪里摆了很多石头,所以他一摔下去,就遭殃了。而且景云还等在下面。”陈远哲抚摸着她的腰,“好细的腰啊,景云是你的三倍。”
说完,他就哈哈笑起来。
“你来究竟是为什么?”
“面对面的决斗啊。如果没有你,他怎么可能跟我决斗?”陈远哲睡到她的旁边,将她翻转过来,脸对着他的脸,看了她很久,才说,“我好羡慕你,你们,在阳光下过日子,好舒服,好自在啊。”
虽然这句话说得让人心酸,但莫兰此时因为太紧张,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遭受侵犯,所以她无力感受他话语中的悲伤和落寞。
“如果他不来呢?”
“那我只好帶你走了。”他静静地说,“其实我并不想伤害你,我知道他喜欢你,非常喜欢,所以我在你这里徘徊了好几次都没有下手。”
“你姐姐的钥匙是怎么回事?”莫兰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话,“难道是因为李一亭?”
“你倒很聪明。”
“让我再来猜猜,她想让戴文看见自己跟李一亭乱搞,她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展示自己的魅力,但后来你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她,她就改变了主意。但李一亭还是来过,他的毒品掉在车里了,也许你还看见他了,所以你觉得假如警方认为你姐姐不是意外死亡的话,那么李一亭可以成为最佳的替罪羊。后来你们就是假意用毒品诱惑李一亭奔向老虎区的,其实那包毒品已经在警方手里了。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还真的没错呢。”
莫兰凝视着这张异常俊美的脸,想象不出,他背后的阴暗经历,:“你们你姐姐跟你……”
“她想要我。”他淡淡地说,“她说她不是我亲姐姐,所以可以的。可是,我喜欢干净。”
可是,我喜欢干净。
莫兰浑身一震,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竟让她有种泫然欲泣的干净。眼泪一下子涌上了她的眼眶。
“你哭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不要再伤害他了,你伤害他的次数已经够多的了。他差点被你毁了,他是个人,难道你用刀扎他的时候,你不感到难过吗?你什么感觉也没有吗?”她哭着问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我做了那么多,他仍然没注意我。所以,我疯了。”他说着,用手替她抹去了泪水。
高竞疯狂地开着快车,他真希望自己有对翅膀可以立刻飞到莫兰的身边。
10分钟前,他终于制服了吴坚将他送往警局,虽然吴坚仍然铁口称自己不知道陈远哲的去向,但他最后的那句话却差点让高竞的心脏差点吓出来。
“你有个女朋友吧。”吴坚说。
天哪!高竞的心里惊呼了一声。恰好今天没有人在莫兰楼下值班,他们一直都以为陈远哲会在齐鲁街对面等着他的。
哪料到,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莫兰家。
“程国仁是在今年五月被你们骗出去的吧。”莫兰决定要尽量拖延时间,她不知道陈远哲是否还有耐心,高竞,你为什么还不来。
“是啊,我们说向他提供线索,把他骗出来,用烟迷晕了,把他锁在我租来的房子里。”他洋洋得意地说,“我自首前杀了他。”
“你到底为什么要自首?”
“因为我不想让戴文顶罪,另外我自首的时候,外面发生凶案就跟我无关了。是景云把尸体运到你们发现尸体的地方的。景云力气大,霍霍,”他仰头大笑,“她能把我抱起来呢。他老说我瘦。”
“可是她爱你,不是吗?”莫兰帶着谴责的口吻说道,“你干吗要狠心杀她?”
“她太脏了。我喜欢干净。”他道。
“那王双石的眼睛也是你挖的?你太残忍了。”
“那是景云干的,我不干这些脏事。那个挖心脏的事,也是她干的,我让她干什么她都肯。”他用手臂撑着脑袋,一派天真的模样,同时抬头看了一眼钟。
莫兰心里焦急万分,他该不会等不及吧,高竞为什么还不来呀。
好吧,继续跟你瞎扯。
“那么去年7月的密林谋杀案,你们是怎么报警的,据说报警的人,说话像播音员。”
“我们剪了一段录音剪辑。”他很得意地说道。
“那图书馆门口开奥迪车的究竟是吴坚还是景云?我想车应该是戴文的吧。”莫兰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天戴文不在本市,所以我让吴坚把车停在图书馆门口,等高竞一出现就开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故意把线索往你自己身上引?”莫兰对此很不理解。
他耸了耸肩。
“就好像在玩一个危险的撞车游戏,等车到眼前的一刹那,我猛然让开,我一直觉得这很刺激。我大概是疯了。”
他凝望着她,他的眼睛真漂亮,她想。
他忽然又凑近她,仿佛要亲她,但立刻又让开了,“你真的不喜欢我?”
“我喜欢他。”她认真地说。
他定定地看着她,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会,永远喜欢他吗?”
“我会的。”莫兰肯定地回答。
“你不会中途跟别人发生关系?”他的问题让她有些奇怪。
“我不会的。”莫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么怪的问题,所以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性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我喜欢他,并不是只想跟他上床,当然这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不否认。但我喜欢的是他的本质,他正直善良,也懂得爱,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愿意跟他分享我的喜怒哀乐。”
她的话似乎让他陷入了沉思。
有几分钟,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随后,他站了起来,在桌边坐下。
“你比我懂得多。”他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他话音刚落,莫兰的房门就被猛地踢开了。
莫兰心头一喜,高竞终于来了。果然,她听到他的声音在从她头顶飘来。
“果然是你!” 高竞注视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以看凶手的目光来注视眼前这张异常漂亮的脸。他想到一个多星期前,这个人还装模做样地倒在审讯室的桌上掉眼泪呢,真是应了萧展的说法,演技一流。
“我等你等得不耐烦,”陈远哲坐在餐桌前,微微一笑,“所以刚刚跟你的女朋友亲热了一番。她真不赖!”
高竞朝莫兰看过来,发现她躺在沙发上,双手被反绑着,连忙走到她身边。
“你没事吧。”他声音发抖地问道。
“我没事。”她说着,差点又委屈地要哭出来。
高竞一边用一只手为她松绑,一边用另一只手举枪对着陈远哲。陈远哲无声地看着他们的举动。
“叫她到别的房间去吧,我们单独呆一会儿。”陈远哲道。
高竞没有应声,只是回头看了莫兰一眼。
“你离开一会儿。”他道。
松了绑的莫兰从沙发上跳起来,立刻听话地奔进其中一间卧室。
“你就是星光之箭?”一直到她把门关上,高竞才开口。
“我也希望我是个好人。但是我生来就是个魔鬼,怎么办呢?”他说着望向窗外,“我叫你一个人,你却叫了这么多警察埋伏在周围,别以为我看不见,前几天我就在那间屋子里。只不过一直没开灯而已。”
“你是重犯。理应得到这样的待遇。”
进门之前,高竞本来想先打个电话去局里请求支援,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先来看个究竟再说。
他这么做首先是因为他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不想让大队人马再像前几次那样空跑,另一方面,他也想先单独会会这个久仰大名的星光之箭,因为有些问题他不可能在审讯室问对方,比如高洁的事。
“你终于来了。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陈远哲站在离他几步之遥,今天他的脸看上去异常清秀干净。“我本来想隔着那条街看你,现在却是那么近。简直是近在咫尺。”
“你本来打算让我一个人去齐鲁街,然后在对面向我动手对吗?”高竞问道。
“是的,可后来我改了主意,我想来看看你的女朋友。” 陈远哲在屋子里慢慢徘徊了几步,脸上帶着几分得意,然后停下脚步,盯着高竞,眼波轻轻一转,如鬼魅般充满诱惑。“你是不是想问我几个私密问题?”
“不错。我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那就问吧。”陈远哲仰头用痴迷的目光注视着他。
“是你用刀在地铁里刺我的吗?”高竞冷漠地问道。
“是的。”陈远哲垂下眼睛。
“是你放的黄蜂?”
“是的。”
“是你在桥上……”高竞觉得那咬人的场景他说不出口。
陈远哲慢慢露出微笑。
“我记得你皮肤上的味道。哥。”他道。
我擦!这个变态!高竞在心里狠狠骂道。
“是你先偷了我妹妹的钱包,然后让吴坚冒充性变态者去见那个老板的吗?其实两次进入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是你,是不是?”
陈远哲的脸沉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他帶着几分愧疚说道,“我先打了你妹妹,然后又再回去,我本来那天是想杀你的,我想等你回来,但是我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你妹妹说了很多你的事,我无法忍受那些情节,你太苦了,于是我心软了……”
高竞抡起枪上去就是一拳。
想到这个人曾经把高洁打得遍体鳞伤,想到这个人曾经逼得16岁的她走投无路以致去卖淫,想到自己曾被迫注视妹妹的裸体,窥视妹妹的私处,同时还为这件事伤心内疚了那么多年,一股怒火无法抑制地从高竞体内升起来,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个人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心软”,畜牲!简直就是个畜牲!
高竞的那拳正好打中陈远哲的鼻子,他的鼻子马上流血了,由于高竞用力过猛,陈远哲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高竞很想再挥拳揍过去,但他担心自己会一时失控将对方打死,所以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将捏紧的拳头放了下来。
陈远哲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按在自己的鼻子上,同时慢慢扶着墙,重新站稳。
高竞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掏出枪来指着他。
“我的叔叔……”他还没把话说完,陈远哲就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干的。方法是先用箭射倒一个,在另一个低下头去查看的时候,在背后攻击,一刀毙命。其中一个我把他扔进了一口枯井。”陈远哲用手帕按着鼻子,面无表情地说着,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愤怒和痛心让高竞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你记起我了吗?”陈远哲突然看着他问道。
“什么?”高竞正在为叔叔的死痛彻心肺,哪料他会来一个这样的问题。
“你杀萧展那天,后来我跟踪了你,我站在你身后,手里拿着把枪,本来想杀你的,你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记起我了吗?”陈远哲认真地望着他问道,像个大学新生在课堂上提问题。
可高竞的脑子里全是当年两位叔叔的音容笑貌。自从父母去世后,这两位叔叔一直都很照顾他们两兄妹,不仅平时经常接济他,鼓励他,还常帮他照看年幼的妹妹,他知道,如果不是他们,他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把这个家支撑下去。
他永远记得,两位叔叔最后一次来他家吃饭的情景。他们在他家简陋的客厅里,一边吃着他从外面买来的熟食,一边兴高采烈地喝着酒,当天叔叔们的情绪非常好,还都有点喝多了,他们不断拍着他的肩膀,跟他开玩笑,高竞以后就看你的了,以后当了局长可不要忘记我们噢,高竞你是不是有很多女警察追求你啊,高竞,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他本来以为那会是个良好的开端,他很想以后等自己挣钱了可以好好报答两位叔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天竟成了两位叔叔的丧命日。一想到这些,他简直都快气疯了,同时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每次想到这两位叔叔是因他而死,他就忍不住想大哭一场。
“你记起我了吗?”陈远哲再次固执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杀我!?”他根本听不见陈远哲在问他什么,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陈远哲的领子,用枪指着他的头大声质问道。他真想一枪打烂这张漂亮的脸,但他蓦然发现,陈远哲身上的这件衬衫有些眼熟。
陈远哲盯着他。
“认出来了?”他扬了扬眉毛,“这是你的。”
他当然记得这件衣服,当年他穿着它去见莫兰,她正好瞥见领口的小洞,这惊鸿一瞥曾经让他自尊心大受打击。他猛地放开陈远哲,喘着粗气退到一边。
“你不记得我了,是吧。”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他冷漠地说着,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他真怕自己一怒之下真的开枪杀了面前的这个人,他命令自己把枪塞入了后腰。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
“我早就知道了。”陈远哲缓缓点了点头,他的脸在瞬间变得极为凶恶,他绕着椅子走了两圈,恶狠狠地说,“所以你该死!”
话音刚落,他突然像旋风般朝高竞扑来,一只手抓住高竞的头发,另一只手像钉耙一样牢牢扣住高竞的肩膀,同时一口咬住了高竞的脖子,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快如闪电,让高竞有点措手不及,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猛地一甩头,立刻甩脱了陈远哲的纠缠,随后他硬生生将陈远哲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拉下来,向后一拗,在体力上陈远哲远不是他的对手,马上就痛得失去重心往后倒下去。
“哥,真好玩,这是我第二次咬你了。”他兴奋地哈哈大笑,眼睛里却蹦出泪花。
高竞摸了摸脖子上的牙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铐。
“你要抓我?”陈远哲注视着他问道。
高竞什么话都没说,铐上了他的一只手,哪料陈远哲就趁这当口,用尚且自由另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从裤兜里摸出一颗药丸丢进嘴里。
“吃什么!”高竞朝他的后背猛踢一脚,同时拼命将陈远哲的头往往下压,那颗药丸终于从陈远哲嘴里掉了下来。
“只是维他命药丸而已。”陈远哲气喘吁吁地笑着说,随后又轻声问道,“还记得吗,我还在你身边睡过几分钟呢!我的手盖在你的眼睛上。”
“我只记得你打了我两枪,害我住了医院。”高竞把他的双手向后铐住,同时心里盘算着该不该杀人灭口,免得他被捕后在审讯室里乱说,败坏他的名声。
“对不起。”陈远哲回头看着他,“疼吗?”
“你说呢?!你为什么要这么盯着我?”
“你杀了我的朋友。”
“萧展?”
“对,就是他。”双手铐在背后的陈远哲,痴痴地望着高竞,突然无力地倒在他身上,嘴里喃喃自语,“哥,看看我吧。可怜可怜我吧。”
高竞一把将他推到地上,随后转身掏出电话正准备向局里求援,刚拨通电话,却忽然听到耳后咯嗒一声,好熟悉,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挂了电话,转过身,却看见陈远哲一只手上挂着手铐,站在了他身后,手里多了把枪,而那把枪正是他刚才插在后腰的那把。他明白了,他刚铐上陈远哲的时候,后者就已经凭借高超的撬锁本领挣脱了,他刚刚靠过来,趁机会偷走了他的枪。手指灵巧,诡计多端,擅长演戏的陈远哲,这样的他的确不需要帶别的武器了。陈远哲很清楚他的感觉,他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的注意力会完全集中在如何把他推开。
“再听我说几句如何?”
“你还想说什么?”高竞一边说,一边想到他腿上还绑着支枪,“就算打死我,你也逃不掉。”
“我的确没料到你会找到我。既然被你找到了,我知道我跑不掉了。其实我也不想逃。”陈远哲冷静地说,“我只想死得幸福一些。”
“你要跟我决斗?”高竞觉得这主意真可笑。
“决斗?我想,你肯吗?”陈远哲歪着头瞄了他一眼,“你肯跟我决斗吗?你不会的。警察哪有罪犯决斗的道理,对你来说,我只是个畜牲。你只想拉我去审判,你这混蛋,把你腿上的那把枪拿出来吧。”
他怎么会知道?高竞有些困惑。
“别那么看着我,我刚刚倒下去的时候,摸过你的腿了,很轻,你没注意。也许你不知道,弹钢琴的人很擅长控制手指的力量,我的手具有超级感受力,可惜你无法受用……”陈远哲用枪指着他微微笑,“快去拿吧,我等着。”
高竞从小腿部抽出了他的另一支枪,但他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用相同的动作指着陈远哲,而是走到一张椅子边,稳稳地坐下。
“写小说的是你,对吗?”他问道。
“是的。”陈远哲静静地说。
“被顾天关在地窖里的也是你?”
“是的。是我姐姐让他把我关起来的,她那时候是他的情妇。”陈远哲笑着摇了摇头,“跟一个害死父母的人睡觉,只是为了钱,女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婊子。”
这套说词,高竞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高竞翘起二郎腿,手里把玩着那把枪,冷冷地盯着陈远哲,他知道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你还想干什么?”他问道。
“你说呢?”陈远哲朝他微微一笑,“这事耽搁得太久了,我想今天可以作个了结了。”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那好吧,干吗不瞄准?”陈远哲退出两步,把枪握在手里,让它绕着指尖转圈。
“跟你一样,我不需要瞄准也可以打中你。”高竞仰身靠在椅子上,他的目光在陈远哲身上转来转去,准备要找一个合适的射击点。
陈远哲站在不远处,帶着无限欣赏的神情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会打我的哪儿?”陈远哲问道。
“你会打我的哪儿?”高竞反问。
“打我的心脏吧?”。
“我不会的。”高竞答道。
“可是我会。”
他们对视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突然,陈远哲举枪朝高竞扣动了板机,房间里只听到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接着,陈远哲本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高竞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只是他没有命中陈远哲的要害,而是击中他的肩膀和腿,而陈远哲的那一枪没有打响。高竞知道,如果枪里有子弹,陈远哲也许不会输。他相信陈远哲的枪法,知道他真的要打死自己是易如反掌的。可最终,他还是没有给对方公平决斗的机会,为此,他心里略微有些惭愧。
高竞走到陈远哲身边蹲下,俯身看着他。陈远哲的肩膀和腿各中了一枪,伤口正在汩汩向外冒血。这时候,他眼角一扫,蓦然发现陈远哲手里的那支枪十分陌生,他夺过那把枪,仔细一看,那果然不是他的那支枪,陈远哲已经换过枪了,这么说来,一切根本不是他所想的……他顿时感到头晕目眩。
“你死不了,你会得到全面的治疗,然后,你得为你所做的一切接受审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对陈远哲说。
陈远哲注视着他,随后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
这一次高竞没有避开。他任由这只清瘦修长的手落在自己赤裸的手臂上,这只曾经让他觉得无比恶心的手在那一刻竟让他不忍心甩开,他本来以为魔鬼的手一定冷若寒冰,却没想到它是热的。他的首次顺从似乎让陈远哲无比震惊,陈远哲的脸上瞬间现出异常复杂的表情,是绝望、幸福还是痛苦呢,高竞猜不出来,他只是注视着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仿佛看见了这个人必死的未来,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那么一刻,他心生内疚,他等着陈远哲说话,等着他骂自己卑鄙,但是等了很久,陈远哲都只是望着他流泪,他的手轻抚在他的手臂上,无比温情,高竞知道,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于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两个小时后,莫兰在小区门口张开双臂给了高竞一个大大的拥抱。
“恭喜你,高竞,总算把他抓住了。”莫兰热情地说。
“是啊,我搞定了。”高竞的声音里却没有激动,反而有些沮丧。
“你怎么了?”莫兰皱皱眉头,放开了他。
“我不知道,我有点……”他注视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看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我心里居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我不应该这样的,莫兰。我一定是神经出了问题。”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烦恼。
莫兰轻轻笑着,拉拉他的手。
“高竞,你可是从来都不会同情罪犯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把目光移向别处,随后又收回来望着她。
“我以为他偷了我的枪,而我那把枪里其实没子弹,我估计到可能会出这种岔子,但是我最后发现他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换过枪了,他的枪里是有子弹的,他完全有机会杀了我,可他没有,但是我却算计了他。”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忧郁,“我觉得我们最后的决斗不太公平,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光明磊落,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错,作为一个警察,我这么做也许无可厚非,但作为一个人,我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听到这里,莫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星光之箭啊,星光之箭,你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啊。但是她马上意识到,高竞现在跟她说这些,其实隐含着求助的意味,他现在很烦恼,他是希望她能开导开导他,给他一些宽慰。于是她尽力从脑中驱散对凶手的最后一点怜悯,用异常轻松的口吻说道:
“得了,高竞,你们之间没有所谓的公平。想想他把你害得有多惨,想想他杀了多少人?要说公平,你至少应该杀他三次,所以他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你这么做只是证明,代表正义的警方并没有被狡猾的罪犯牵着鼻子走,那不是很好吗?我觉得你做得很对。太棒了,终于把他打败了。”
“是吗?”高竞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好起来,“可他是自投罗网。好像不是我抓住他的。”
“你别忘了,是你找到了他真正躲藏的地方。本来他是想躲在那个地方杀了你的,但是你却找到了他。所以是你抓到他的,高竞,而且你还很聪明地用妙计打败了他,这真是太好了!想想看!我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去约会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偷袭了,那多好?”
听到约会两个字,高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你说得对,我到底在想什么?其实事情已经解决。我应该高兴才对。”他轻轻叹了口气,同时握紧了她的手。
“高竞,做个有情有义的人没什么不好,不过别忘了对方是谁,他是个罪犯,一想到他把你害得那么惨,无论他说多么动听的话,我都不会原谅他,他死有余辜。”莫兰恶声恶气地说。
“你变化真大,几个小时前,还叫我给他个机会自尽。”
“因为我想通了,我不会在坏人身上浪费同情心,你也是。”莫兰仰头望着他,柔声道,“我们去吃夜宵吧。”
“好,我想吃火锅。”高竞的情绪渐渐好起来。
“火锅?你不嫌热吗?”莫兰笑问。
“越热越好。”他欢快地说着瞄了她一眼,“最好夜宵之后再来点实质性的奖励。”
“到时候再说吧,我的英雄。”莫兰拉着他的手往小区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