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们先转换视野,看看狐塚方面的动向。
柴田胜家的阵所从昨晚开始是什么情况呢?
在这之前需要注意的是,这场战争的特异之处在于已有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这句话的意思是,受玄蕃允休息一晚的影响,支队的战斗已经决定了总战局,总帅胜家的主力反而成了旁系的力量。
总的来说,虽然有点儿冒险,胜家出了个奇招,把赢下最初的战斗的任务交给了玄蕃允,可是跟他预想的相反,此举反而快速招来了全军的灭亡。等看到敌人大举进犯时,不管是狐塚主力还是他作为主帅的力量都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因此,关于这一点,后世的史书这样批评玄蕃允:
“贱岳、越军的战败都是因为这个竖子误了大事。”
把败仗的原因都归结于他没有听从舅舅胜家的话,犯了留守敌人阵地的大忌。玄蕃允虽然确实和娴熟的老将不同,也就是所谓的稚嫩,但是这些论断也太过片面。我们看胜家作为主帅从当夜到第二天的一些做法就知道了。
前夜——二十日的夜晚。
胜家派去玄蕃允那里的六个使者全都无功而返,他怏怏不乐,甚至还叹息万事休矣。然后说了句“先睡一觉吧”,便打算在悲痛的心情中在阵所的寺庙的一间房内睡过这短暂的一晚上,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太阳穴旁边的血管都明显地突了起来,脑中的烦恼思绪挥之不去。还有耳鸣在困扰着他。
“岂有此理。这是要逼胜家我杀了他吗?”
他怒骂玄蕃允的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可是这愤怒却不能向任何人发作,最后他只能反思自己,认为是自作自受。
都是太过偏爱造成的错误啊。盲目宠爱是毒。
说得更仔细些,就是说舅舅和外甥之间的骨肉相连,军律中总帅和部下的严肃的关系,这两种关系在感情用事中混杂在了一起,才铸成今日大错。
“这都是我造成的。”胜家突然醒悟了。
养子胜丰在长浜叛变的原因也在玄蕃允身上。还有,听说从前在能登的战场上,玄蕃允也曾对前田利家出言不逊。
但是,虽然有这些瑕疵,玄蕃允的天分的确是出众的。他的优点还是很多的。
“唉,就是因为这些,今天才会要了我的命啊。”胜家呻吟着翻了个身,像是做了个噩梦。
就在那时,武士们从外面的回廊跑来,震得短架灯一闪一闪的。
从隔壁房间开始,一间间连着的房间过去,之前在打盹的国府尉右卫门、浅见对马守和小姓头毛受胜助等人怒喝:“喂!什么人?!”
虽然寝所的卫兵放轻了脚步,各位将领还是出了房间站在回廊上。
“怎么回事?”
“有什么异样吗?”
各将领开口问道。
前来告急的武士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事情的不简单。他说得很急:“木之本方面的天空,从刚才就一直泛红,我们觉得奇怪就派人去东野山附近察看……”
毛受胜助打断他,严厉地提醒他:“啰唆!给我拣要紧的说!”
报告的人一口气说道:“大垣的秀吉到了。木之本附近人马喧嚣,看上去非同小可。”
“什么?秀吉到了?”
众人紧张起来,刚准备去胜家的寝室报告,胜家却已经听见了,自己走了出来。
“刚才的话您听到了?”
“听见了。”胜家点了点头,脸色比晚上的时候更差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会这样。中国阵的时候筑前不也是差不多的速度赶来了吗?你们不用这么惊讶。”
他还是镇定自若地抚慰左右,却掩饰不住真实的感情。“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会这样”这句话像是他在暗暗为自己劝诫玄蕃允的话成真而得意,可众人听到被称作鬼柴田的他那刚健的声音,不由觉得凄凉。
“玄蕃允早就指望不上了。所以我胜家亲自驻守在此,与敌人在此一决胜负!不要惊慌失措,不要急躁,筑前能打到这儿来是我们的运气!”
把部将都召集到堂前之后,他手执麾令旗,坐在凳子上,开始做战斗的安排。他沉着地安排的样子,仍有年轻时的风采。
可是,事已至此,他虽然也预料到这万一,可自己军队内的情况还是让他极为狼狈。
“秀吉要来了。”
这话一传下去,阵营之中引起了很大的骚动。遵从部署的人很少,不断有人装病,违抗命令四散脱逃。七千人一下子只剩三千多人了,真是军中之耻。
之前将士们还都气势高昂地从越前出发要和秀吉作战,不可能仅仅因为听到“秀吉要来了”这一句话就变得这么胆怯。
酿成部下的心理这么容易动摇的原因,正是军中没有具有威信的统帅这一件事,即使有万余大军也没用。
白天的时候,上将之间就在讨论派了六次使者和玄蕃允固执己见的事,当时已经种下了不吉利的种子。况且秀吉的行动又比预想快那么多,让他们吓破了胆子。各种谣言妄语乱传,造成了最后因为信以为真而多人胆怯出逃的结果。
看到自己军中这种不堪的混乱之态,胜家怫然作色,“这帮卑鄙的家伙!”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在周围的将领面前骂道,一解心中愤怒。
“这是要焦躁到什么时候!怎么回事!我胜家的命令有没有好好传达给各个组头?”
浅见对马守和国府尉右卫门等人从刚才开始就坐立不安,静不下心来。主公的命令传了几次他们也只是声音含糊地答应着。
胜家训斥左右道:“有什么好慌张的!给我平静下来!这副样子只会误了军中部署,流言蜚语随意流传,反而乱了阵脚。这样的人我要严惩!”
他不停斥责着。
吉田弥惣、太田内藏助和松村友十郎等人又跑出去传达军令了。在这之后还是能听到胜家声音很高的骂声。虽然他想让士兵不要急躁、不要狼狈,可他自己的声音就是狐塚本阵中喧闹狂躁的来源之一。
天快亮了。
可以清晰地听见对岸传来的枪声和喊声,声音从贱岳方面一直往余吾湖西岸移动。
“看这阵势,看来羽柴军到这儿也不会花多少时间了。”
“中午一定到了。”
“难道要一直等到中午?”
胆怯的人让身边的人也一起胆怯,最后成了一片恐惧的状态。敌人有一万人吧?不不,有两万。怎么可能?看这威猛的阵势,肯定有三万人呢。自身的恐惧感变本加厉,如果没有旁人同感的话就静不下来。这时又有人说道:“前田父子也叛变了,要跟秀吉一起来打我们。”
有些人开始真的相信这种谣言。
胜家悲观地想道,气氛到了这种极端的程度,上头的人再说什么也劝慰不住了。就是在军帐中下严令给部将,终究也是没人完成的。
他最后在寺庙门口骑上了马,亲自巡视狐塚附近,训斥每个阵的头头。
“无故离开阵地的人都给我通通斩了!卑鄙的逃兵用铁炮追击他们!在军中给同伴传谣言说妄语、做出损害士气行为的人立即刺死,以儆效尤!”
命令严明,声音严厉。
可是会像这样下严令,说明时机已经晚了,有种浓浓的遗憾的感觉。
七千人中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逃走了,剩下的人也不是那么牢靠。他们已经失去了对自己主帅的信任。一旦失去了下面人的敬畏,即使骑在马上发出所谓鬼柴田的号令,最终也只是变成空洞的回声而已。
“唉唉,我胜家也到头了。”
看着如一潭死水的军队,他意识到现在不能出发。可是他自己的气势却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夜渐渐发白了,军队稀疏,人马寥寥。
离狐塚之地只有呼之可闻的距离,对峙着的是羽柴军的第一阵地——堀秀政的东野山阵地。堀秀政的军队也终于从今早开始行动起来。
胜家的主力部队会往这里进发,概括说来是为了牵制占优势的敌军的第一军队。对于胜家来说这个目的是达到了。
但是,像堀秀政这样的大将,在这样的要地率领着大部队,却被迫定在阵地里不能动。在秀吉看来这种情形是让人非常不满意的。
有一种说法是这么解释的。
当时,秀政是打算立即进攻的,可是他的臣下中一个叫堀七郎兵卫的却说这是下策,极力劝阻。他的理由是:“从这半天观察到的敌人的动向来看,胜家往玄蕃允的阵营里不知道派了多少次急使。我认为这是胜家在几次三番地催促玄蕃允紧急撤退。如果玄蕃允听从命令撤退的话,他肯定不会原路退回,所以我们肯定要在附近跟他打一仗。可如果玄蕃允还是坚持留在那里不回来的话,胜家肯定也待不下去,会打过来,我们就要以这街道为中心跟他打一仗了。不管怎么说,只有这两种情况。所以我们现在先不要分散兵力,得把全部兵力集合起来,好好观察是哪边的敌人攻过来。”
不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总之,事实就是,当时从大垣出发的秀吉直接指挥的军队席卷了贱岳附近,又在第二天早上追击到余吾湖西岸,在这段时间内,东野山的第一阵地在离敌人胜家的大本营只有咫尺的距离观察着敌情,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堀七郎兵卫的分析说服了秀政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直到二十一日天亮前,柴田胜家的存在于他的阵营之中还是有着威信,他那无声的“位”无可争议地起到震慑敌人的作用。
也就是说,只要胜家的“位”还有作用,即使是秀政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所说的“位”不同于所谓的官阶勋位。
世间有“位起作用”“位没作用”这些说法。虽然只是下棋时的戏言,但应该来源于兵法上的用语。圣贤的话不会这么率直。
军容、阵气、静、动——这一切都要仰赖“位”才得以发挥。不管是临机应变还是思考计谋,“位”不在这之外起作用就不能得以实现。在外交上和政治上,“位”起作用的范围很广。
即使在一个家族中,一家之主一旦失去了“位”,连他的妻子都会被人议论。一个小家庭的主人就更是如此了,“官吏”的急务、指导者的指挥、大臣的威令等就更不用说了。
今天早上,堀秀政突然决定进攻也是因为观察到了敌人大本营中的可疑气氛。换句话说,那就是胜家“位”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