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京都的大街小巷里喊声四起。
正值新春正月初四,那些毫无心理准备的市民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战争又打起来了!”他们已顾不得是什么人、在哪儿又打起来,一心只想快逃。街上并没看见武士模样的人,只是一群普通百姓。
“这可不得了了!”
“快收拾一下跑吧!”
家家户户立刻乱成一团,城市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不曾像京都百姓这样饱尝战乱之苦,甚至可以说京都的每一寸土地都来源于历次战乱时的灰烬。每当这里发生内乱时,京都内外都是火光冲天。
此次,信长率大军进京时,百姓都非常恐惧。他们回想起木曾山的军源义仲进京后犯下的种种烧杀抢掠的罪行,所以他们对于织田军的畏惧也不难理解。
然而,信长并不是义仲,市民们终于认清了这一点。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京都百姓送走了旧年,迎来了新春。城里秩序井然,妇女们甚至可以安心地在夜间行走,大街小巷都在传送信长及织田军的美德。
然而,就在年底的时候,京都就有传言说流窜到泉州至河内地区的三好余党开始作乱。不过,老百姓都坚信织田军会保护京都,所以他们并未有任何不安。可是,信长留在京都的驻军并不多,京城内外只有两千军兵负责警备。同时,三好余党的细作乔装改扮悄悄溜进京城,当他们得知信长的大部队已返回岐阜城时,便将城内兵力不足的消息通知给各地余党。
密切注视着信长一举一动的敌人不只有三好、松永两党的残部,还有那位被信长逐出美浓的斋藤龙兴,以及刚被信长扫平的佐佐木家的残余势力。此时,斋藤龙兴的身影开始在河内及泉州附近频频出现,原美浓重臣长井隼人一直追随着他。随后,龙兴就与三好、松永余党结成了连盟。
这些人打算趁虚而入,攻进京都。
于是,敌人在年底时动了手,负责城内警备工作的藤吉郎不敢有丝毫松懈,为了避免引起骚乱,他未将此消息告知市民。然而,战况的发展却对织田军越来越不利。新春刚过,敌人就集结了一万兵马向京都逼来。
同时,那些潜入城中的残党趁着织田军忙于布防之机,悄悄与埋伏在城外的部分敌军会合,并在正月初四白天,突然包围了本国寺的护城河。
“啊!”敌军一边呐喊着,一边架桥越过护城河。
将军义昭就住在本国寺里。
因为他刚刚入京不久,幕府的办公衙门和将军府第还未来得及筹建。所以在新府第竣工之前,义昭便暂住在本国寺里。
前一位将军义辉因松永弹正作乱,被烧死在自己的府里。此时的义昭没想到,在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那惨绝人寰的杀戮又要在本国寺重演,寺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当藤吉郎听到消息时,大喊一声:“不好!”立刻带领一队人马与敌军展开了巷战。两军相遇在本国寺与七条道场之间的十字路口,这场巷战从中午一直打到傍晚仍未结束。
附近民宅的门上、墙上溅满了血迹,随后这些民宅也都被付之一炬。
然而,这场战争依然未分胜负。
尽管负责警备的织田军人数不多,但藤吉郎指挥有方,他们仍能与敌人僵持下去。当然,这其中的伤亡自不必说。眼看天就要黑了,藤吉郎觉得这些自信满满的敌军快要坚持不住了。没想到,敌军的全面溃败比他设想得还要快。
“撤!”
“快撤回去!”
敌将拼命喊叫着后退,一时间溃兵如潮,只见他们走过的地上到处散落着残破的刀枪、头盔、草鞋、烧残的旗杆、碎纸和兜裆布。
“木下大人在吗?木下大人在吗?”天刚擦黑之时,三四百名援兵从本国寺附近赶到了藤吉郎的营中。
“我在这里。”满脸汗水的藤吉郎应声答道。
当敌军撤走后,他立刻命令:“不要追赶败军,要立刻灭火,以防火势蔓延至整个城区。”
藤吉郎一直四处奔走查看,脸上、头上都是热气腾腾。看到援兵后,他走上前问道:“请问你们是谁的部队?”
“就是刚来的人的。”只听一名全身盔甲的将官从队伍里走出来答道,原来正是荒木村重。
“咦,怎么是你?”
“我听说京都有变,立刻从尼崎飞奔至此。我可以帮你灭火,或是去本国寺看望将军。不过,如果你现在让我去追击败军,我保证为你斩下几颗敌军首级。总之,一切均听阁下调遣。”
“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一切拜托你了!”
“那我们就出发了!”
说着,村重高举战刀,对严阵以待的军队命令道:“全力追击!”
村重一马当先,从淀川一直追击敌军至伏见城方向。敌军大败,坠河、被斩杀者不计其数,近千具尸体被丢在了沿途。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外面大雪纷飞。
早有探报抵达岐阜城,将本国寺之变和畿辅地区的叛军动向报告给信长。
“看来事态非常严重啊!”信长说了一句。他十分担心将军的安危,不过更让他忧心的是,自己好容易建立起的问鼎中原的基石有可能毁于一旦。“时不我待!不能再犹豫了!”
于是,信长立即下令出兵。此次出兵和往常一样,他仍是第一个越过城门,然后是十余名骑兵,再往后是二十名骑兵,接着是三十名骑兵。
大雪已积得很深,甚是难行,信长勒住马命令道:“所有骑兵均下马步行。”同时,他还让士兵将各自马鞍上的粮食和军需物品都带在身上,并让行李少的人帮行李多的人分担一下,这样一来每个人的负重就基本一样了。
“加快速度!”信长扬鞭命令道。
尽管大雪始终未停,但第二天织田军就已渡过了濑田大桥。他们用两天时间走完了三天的路程,直奔京都。
“织田大人已进入六条了!”
听到这个消息,弥漫在京都上空的乌云顿时消散一空。无论是天皇还是百姓,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信长的铁军从都城外一直长驱直入至畿辅地区,再次向世人显示了“氏族神”的威力。然而,信长此行并不是为了剿灭那些草寇,而是另有他图。
在二条城的废墟上,一项浩大的工程已经开始了。工人们垒石墙、挖壕沟,还拆除了东北侧的一条街区,原来信长要为将军义昭修建府宅。
为使工程尽快完工,信长从美浓、尾张、江州及五畿总共十四国筹集了大量人力和建材。虽然此项工程规模庞大,但在四月六日就已基本竣工,还举行了落成典礼。
随后,将军在信长的邀请下,搬到新府内居住。
搬迁之日,义昭紧握信长的手说道:“阁下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他的确从心底感激信长,在乔迁喜宴上,义昭还亲自为信长满酒以示祝贺。
看到将军如此高兴,信长也十分欣慰,随即命令随身侍童道:“与一郎,给将军跳一支猩猩舞!”
细川与一郎今年才七岁,是细川藤孝之子。
“是!”与一郎答应一声,立刻起身跳起来。信长取过小鼓,亲自为他伴奏。
“好呀!好呀!”
各国豪杰不禁交口称赞。不但与一郎的舞跳得好,信长的鼓也打得恰到好处,满堂上下响起一片喝彩声。
这个与一郎就是日后的细川三斋,即越中守忠兴。
仅过了两日,信长又投入到繁忙的公事中。
接下来的任务是修筑皇宫。
四月八日这天,皇宫前举行了奠基仪式。自从二次上京以来,信长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即便晚上也没有小憩或独酌的时间。
他不但亲自审定建筑图,还多次召见了工程奉行官岛田弥右卫门、朝山日乘及村井贞胜等人。
信长并非拘于古礼之人,但他规定修建皇宫时一定要遵循古礼行事。所有工人必须头戴黑帽、身着素袍,所用建材也必须为洁净之物,决不允许沾染一丝一毫的污秽。
此项工程的预算为一万贯,劳力需两万人,于是信长决定向京都的富商们征收一定的赋税。而且,他自己也经常身着行滕、手持白刃到工地上视察。
由于信长的名望太高,有一个百姓为一睹信长尊容,竟头戴女式斗篷,悄悄溜到他身边。信长假装不知,默默从后面靠近此人,突然抽刀将对方首级砍下。那些之前认为信长很随和的人,这才发现他有多恐怖。他表面看上去不拘小节,实则非常严肃,他的命令必须要贯彻到底。每当信长信步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立刻屏气凝神,以待指令。
京都城内的市政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信长拆除了管辖范围内的所有关卡,允许百姓自由通行。同时,他还下令收回之前被各武家抢占的皇家领地,并将之归还给朝廷。
不久,京都内又有传言说信长即将回岐阜城,于是将军急忙向信长建议:“派遣一位善于谋略的武将来担任京都守备,以保将军安全。”
其实,信长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信长手下那些争强好胜的将官,偶尔也会在街边听到人们议论京都守备人选一事。
京都守备一职关系重大。首先,他要负责皇宫的保卫工作,同时还要保障将军的安全及百姓的日常生活秩序。其次,作为信长留在京都的代表,此人还要密切关注公卿与朝廷间微妙的政治动向,并及时向信长通报各种消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京都守备就是信长设在京都的谍报机关。
“信长会委任丹羽大人吧!”
“不,应该是柴田大人。”
“我觉得五郎左卫门大人会被选中。”
此时,丹羽五郎左卫门最为人们看好,其次是柴田胜家。
然而,最终结果却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所有人都没想到,信长选中了木下藤吉郎。
“大人怎么会看上这个平民子弟!”
“他能担负起京都守备的重任吗?”
“难道,这就是主公精挑细选的军中悍将吗?”
一时间,嫉妒、怀疑、不平之声从四面涌来。
“织田家明明有很多世袭重臣!”很多重臣都心有不甘,他们觉得即便主公要重用人才,也不能让功勋卓著的老臣们如此难堪。此时,佐久间信盛却表现得十分沉稳,他安抚大家道:“主公从来没有看走眼过,我们就不要说三道四了。”
无论什么事,只要信长下定决心,就不会有丝毫退却。不过,此次任命竟会引起老臣们如此不满,这不免让他也产生了一丝犹豫。然而,他毕竟不会因为一时犹豫或胆怯而改变当初的决定。
当日,信长就下命:“让藤吉郎去面谢将军。”
随后,藤吉郎立刻赶往将军府,请求拜见。担任执事的上野中务大辅说道:“在下已听说大人被任命为京都守备,按旧例应来拜谢将军。但大人今天的打扮实在不适宜拜见将军,待日后委任状送达之日,请大人身着官服再来拜谢吧!”
“您的话真奇怪呀!”
一身武将打扮的藤吉郎正色说道:“天子脚下,不可一日无守备。更何况除去京都外,天下各处仍有战乱。在下深蒙信长大人器重,被委任以守备一职,更要时刻提高警惕,就连睡觉也不敢脱下这身盔甲。如果我身着宽袍大袖,必然行动迟缓,倘若再发生上次那样的动乱,天皇及将军的安危将置于何地?您所说的旧例,还是由您这样的老臣来恪守吧!”
藤吉郎的一番言辞让执事非常吃惊,他急忙去回禀义昭。
就这样,将军破天荒地接受了藤吉郎的拜谢。藤吉郎彬彬有礼地接受了将军的祝贺,作为信长的臣子他显得不卑不亢。随后,在众位室町家臣的注目中,他从容地离开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