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吉处理完小谷城的事,到新领地各地视察返回时,北近江已是寒风瑟瑟的冬季。
名义俸禄十四万石,实收入近十八万石。高升为太守的秀吉,难得回长滨,家人的喜悦自不待言,连城下的人们也都欢声笑语地出来欢迎。
(听说好不容易当上真正的大名……)
秀吉走在欢迎队伍中间,穿过城门,但总觉得心情郁闷不畅。
信长最后的一句话,像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中。
(所谓威力强大的武器,就是说,只要大将一出现,便能慑服所有的武将……)
信长是个超天才,他总是领先秀吉,想出出人意料的新招。
因此,秀吉觉得信长提出的设想不能说是人所不能为的事。
人生的考验是多么严峻,多么无情啊!而且永无穷尽,缠绕不休。
从递草鞋的仆人到步卒是考验。为了得到提拔,从步卒获得武士身分,从监督土木建筑工程到采购味噌,战胜了重重困难,身经百战闯过道道难关,人生的考验是多种多样的。
当薪炭奉行时显示出了奉行的才华和功绩,这是非常必要的。为了当上大名,在修筑墨俣城时拿出了惊险的绝技。
因此,今天当上实收入十八万石的北近江太守。原以为可略有养息之机,但那是痴心妄想。……身分越高,俸禄越多,越是腾达,面临的考验就越严峻。
不过,如信长不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秀吉自身的太守宝座也不牢固,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同命相连,一莲托生。
“祝贺您凯旋归来!”
按照羽柴家的惯例,战斗队伍进城时,妇女们抛撒花瓣以示欢迎。现在樱花尚未开放,抛撒的是迟开的菊花。秀吉沐浴着满天飘舞的花瓣,凝思着如何战胜下一个考验的方案。
“怎么回事?儿子脸色苍白。”最先发现的仍然是母亲阿仲。
“真的。您这么一说,他的脸色好像在患腹泻。我马上让他吃点汤药。”宁宁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安慰婆婆。她心中另有忧虑。
接管小谷的全部领地……对秀吉来说恐怕是有点超负荷吧?
说实在的,宁宁对丈夫的价值估计不足,原以为他的俸禄不会超过十万石。
(如果丈夫能成为不次于前田先生的大名,就心满意足啦……这是宁宁当初的想法。)
然而,丈夫出人意外地成为实收近二十万石的人物。也许羽柴筑前守秀吉宛如夹在巨大岩石夹缝间的小蟹,难以动身。
不,最令宁宁担心的是柴田、佐久间、泷川、明智、丹羽、前田等原来的那些家老们的嫉妒,因此,她总是畏首畏尾,无所措手足。
秀吉回城的两天里一直忙于接待宾客,步卒他们也纷纷前来祝贺。
“祝贺您!”
“恭喜您!”
城内热闹非凡,一片节日气氛。
第三天,秀吉才还其藤吉郎的本来面目,与母亲、宁宁促膝交谈。
那天,从清晨开始下雨夹雪,连以身体健康为自豪的宁宁也觉得腰腿冰冷刺骨。
“哎,敬殿下一杯。我和婆婆喝热甜酒。”
宁宁叫侍女拿来两个酒壶,自己亲手为丈夫斟上。
“殿下,今天喝醉了也没关系,宁宁和妈妈给你揉揉腰。”
“谢谢,你真是难得的好妻子。”
秀吉毫不避讳,在母亲的面前蛮不在乎地赞扬自己的老婆。
“你是天下最好的老婆,理解我的苦衷。”
“天下最好之类的说法,太夸张了……您心中到底有甚么难处?”
“十八万石哪!宁宁。”
“嘿嘿……十八万石还不到一百万石的四分之一……”
“甚……甚么?我是织田家的家老!”
“殿下甚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织田家的家老……嘿嘿……信长公统一天下的时候,您应该是日本国的家老。充其量不过十八万石,这算甚么!……妈妈,殿下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老婆煽风打气,秀吉好像感到惊讶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宁宁。
“哼——,伟大的吹鼓手……十八万石带来的难题已经够大的啦!”
“难题随着职位的升迁会越来越大的。好比让猴子孙悟空单独去西天取经一样,不就是让您一个人平定天下吗?”
“真没想到……宁宁确实是天下最会吹牛的老婆。怎么样?宁宁,不必惊慌。大将他命我制造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有了它,只要大将一露面,全日本的鲁莽武将,统统胆裂魂飞,偃旗息鼓,举手投降。”
“噢,这事好办,我给您作怎么样?”
“噢呀,说得轻松。世上哪有那种武器呀!”
“正因为没有,才下令让您制造哪!有现成的就不必命令您啦!”
“没错。”
“嘿嘿……振作起来!意志消沉不是殿下的作风。在我的印象中,殿下永远是以富士山为坐椅,以琵琶湖为脚盆,悠然洗脚的大将风度。”
“哼——!”
宁宁夸夸其谈,秀吉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怨恨。他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伸到宁宁的鼻尖上。
“我投降。请老婆殿下出谋献策吧!请告诉我那种威力无穷的武器在哪个方向!”
宁宁妩媚地看看秀吉。
“大概殿下也知道吧……瞧?在那边!”
“甚么?那边?那是北吧?……”
宁宁没有盲目地回答,但并不是没有把握。
“——那种事,简直是意想天开!”
如果心直口快,明确说出,万一秀吉这样嘲笑自己……因此,宁宁谨慎从事,不轻易说明。
“北……北边有甚么?”
“向北走一里路,有个国友村。”
宁宁试探地一点一滴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啊——!”秀吉脸色剧变。
宁宁见此情景,心中暗喜。她凑近秀吉,敲打着榻榻米。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您是坐在富士山用琵琶湖水洗脚的人。找人制造符合这等人身分的大枪,不管城也好,领地也好,统统不在话下。”
宁宁的话音未落,秀吉立刻站起。
“阿虎!虎之助在吗?牵马!”
其喊声好像震得房梁和天棚都咯吱咯吱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