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日吉回到中村自己家时已经八点多。
村子里一片黑暗,死一般地冷寂。惨遭无情洗劫后的恐怖气氛尚未消除。时而听到远处的犬吠,因此更让人感到阴森可怕。
日吉站在家门口时,才发现自己回来得太晚了。
(日吉心中感到惶惶不安,一定会……)
他看看手中提着的礼物——马肉,忐忑不安的心情随之烟消云散。他独自龇牙笑笑。
对日吉来说,今天是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流民进村时,吓得两腿直哆嗦。当看到他们抢劫的目标并不是日吉、仁王这样的穷苦人家时,便放心大胆起来,而且产生了尾随流民看个究竟的想法。他想亲眼仔细观察他们究竟都干些甚么勾当。
单独一人有点胆怯,于是邀稻叶地大寺守墓人的孙子仁王做伴。
起初他们还有点胆颤心惊,但走近一看,流民好像并不可怕。自认为胆量超群的日吉,好奇心更加强烈。
日吉、仁王亲眼目睹这家一向专横跋扈的老爷跪伏在地,低三下四的丑态。看到那家的主人主动打开衣柜取出衣物和现钞。他们亲眼看到某一家的两个女儿像鼹鼠一样躲藏在白薯窰里。有的人家怕惊动流民而把狂吠的狗勒死,有的人家被迫用大锅为流民烧饭。有的家里被流民的泥脚践踏得一塌糊涂,惨遭破坏。
如果不亲临现场,是不会知道流民的所作所为的。因此,日吉和仁王提心吊胆仔细观察着。当看到一伙流民越过萱津勘次长晴宅邸的栅门时,不由得惊愕不已,忘魂丧胆。
令人生畏的长晴,势力反次于领主。当时已经有几个村的女子躲在那里避难。
(他们到底会怎么办呢?)
日吉和仁王站在门口紧张地屏住呼吸窥视里面的动静,意外的是面并没有明抢豪夺的迹象。一会儿,那位一举三得的男子出来把日吉和仁王叫到中庭,吩咐他们拿锅洗碗。
干这些事,比起烤全马,偷烤马肉那一刹那的紧张心情,简直不在话下,小事一桩。
马厩里噼噼啪啪地响起炽烈的火花声时,似乎让人感到呼吸窒息。
头一次把马肉放在舌头上品尝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慨恐怕难以用语言向父母述说。
最后,为了给家人带点马肉,日吉和仁王绞尽了脑汁。
暴徒们在熊熊烈火旁尽情品尝马肉,开怀痛饮,狂放地掷骰子下赌注。吃喝完毕,其中二十五人陆续回房间休息,剩下的两人像是轮流站岗的。
“他们力量大减。”仁王说。
“我们两个对付两个大人,正面交锋肯定会失败的。”
马肉还剩下许多,但他们俩却不敢贸然开口要。
“小鬼,该回家啦!家里正在为你们担心呢。”
那个站岗的这么一说,他们以为可能一切全完了。
“日吉,我可下定决心了呀!”仁王小声对日吉说:“我设法让他们再喝点浊酒,等他们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一下子把他们打死,否则我们就当不成孝子了。”
“能一下子打倒两个吗?仁王……”
“退缩不前就不是英雄好汉。再说我们自己酒足饭饱,置家里人于不顾也不符合武士道的精神呀。”
仁王渐渐地习惯了这种杀气腾腾的气氛,已分不清这是现实生活还是在做打仗游戏。
日吉思考着。
乱世中学会打仗游戏。平时玩打仗,背着婴儿的日吉经常扮演军师的角色。
“日吉,别想那么多了。我调查了一下放浊酒的地方。骗他们去喝酒,胜败在此一举。”
“等等,仁王。”日吉急忙叫住仁王:“我有个好主意。”
“甚么好主意?”
“嗯……因为我是军师,所以得按我说的办。可以吗?”
“如果是高招儿,当然可以。怎么干?”
“我们一块儿回家。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好吗?”
两个站岗放哨的人在残火旁取出骰子开始赌博。
日吉过去告别。
“晚安。”
“噢,小家伙,回去吧!回去吧!”
日吉拉着仁王的手刚出大门便挺起胸膛满怀喜悦地说:“仁王,放哨的一出大门,你立刻去割马肉,然后拿着马肉向中村方向跑。明白了吗?”
“甚么?他们俩跑出大门……”
“嗯,这是调虎离山计,快行动吧!”
一想起当时的紧张,现在日吉的心还跳得好像要蹦出来一样。
刚走出大门,日吉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残火旁。
“叔叔,不好啦!”
“你怎么又回来了,出甚么事啦?”
“刚才我出门往右一拐,发现五、六个人跳过壕沟朝后门去了。”
“甚……么……五、六个人?!”
“是的,”日吉紧张得口干舌燥,润了润嗓子说:“一定是从别处逃来的。都是女的!”
“啊!都是女的?!”
他们立刻收起骰子,拿起身旁的长枪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喂,都是女的!这下子我们可有事干啦。”
“快走!”
两人一起跑出大门,躲在里面的仁王欣喜若狂,直奔向马肉。
“八幡菩萨,成功了。果然是杰出的武士,有智谋的军师。”
然后,两个人拚命沿着壕沟往右跑。
日吉巧妙地骗过那两个放哨的人,轻而易举地得到战利品。他手提着用绳子捆着、近一贯的马肉站在家门前。
“妈妈!姊姊!是我,是日吉!”
日吉敲门时,觉得两颊热涨。
(关于这次冒险行动到底从哪儿向他们说起呢?)
“哎……”
家里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日吉!你上哪儿去了,到现在才回来?而且还背着阿竹……”
里面唏哩哗啦地开门,特地捻细的油灯头闪着奇妙的红光掉在脚下,日吉迎着灯光高高举起马肉。
“妈妈,你看这是甚么?快切了让大家蘸酱吃。让爸爸也吃点儿,一定对爸爸的身体有好处。”
日吉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