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起,城里出现一些颇不寻常的动静。木下组的足轻拿着竹竿和绳子走来走去,将石墙施工的地点每隔九尺划分成一区。他们在石墙倒塌的地方竖立棒子,系上绳子标出九尺宽的距离,然后在旁边再系上一尺红绳。同时系有白绳和红绳的地方,就是两组的重合处,也就是双方必须共同负责的范围。
在另外一侧,各组工头正认真地监督搬运工人将石材、木材及土块分成二十份。大家都拚命设法挑选形状理想的石材,因为今天分配到的石材好坏,攸关他们是否能获得奖赏。以当时的生活水准和工资来看,三草袋米的最高奖赏,几乎相当于石工半年的工资。
工地的中央摆着大型的炊具,有点蓄意炫耀的意味。炊事人员慷慨地从堆积如山的二十草袋米中倒出米来,用几个大灶煮饭,汤锅中的味噌香浓扑鼻,旁边还放着成堆的香料和乾鱼。食物的量绰绰有余,绝对够两百个人在预定完工的七天内吃得饱饱的,菜色更是多样,以往的修缮工程几乎从未供应过如此丰盛的饭食。
其实这也是应该的,因为信长主公给了新任的修缮奉行十五天份的工资和粮食。
不过,最让路人惊讶的,还是工地内一排又一排地竖立着有X记号的旗杆。X记号是少主信长宠信的家老丹羽长秀的家纹,这在尾张织田家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而这个奇特的修缮工程的总奉行,正是丹羽长秀。
小一郎为此深感高兴。一方面是因为哥哥藤吉郎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一方面也是因为哥哥聪明地选择了丹羽长秀。
昨天傍晚,当石工工头正在欢然畅饮之际,哥哥悄悄离席,前往谒见信长主公。
“今天早上,阿猿不自量力,说出那种大话,实在该死。要阿猿一个人完成石墙的修缮工作,担子实在太沉重,超过阿猿的负荷。阿猿一定竭尽心力鞭策工人干活,如期完成工程,但说到从四邻收集木石或变更水道,阿猿恳请主公派一个德高望重的年寄众担任总奉行,来指挥敦促阿猿。”
哥哥一定是像平常一样故做卑微地低头俯首,以小猫渴望主人抚摸般的态度,向信长如此恳求。而信长向来把人当做工具,只要能省时省钱地把石墙修好,对这种事并不会特别在意。
“那么,阿猿,你想要哪一个年寄众啊?”
信长从容不迫地反问道。当他听到“丹羽长秀”的名字时,一切便已了然于胸。
丹羽长秀是个忠诚果敢的家臣,不过他的忠诚果敢并不是源自豪气和胆量,而是像一般的日本人一样,肇因于懦弱和谨慎。长秀终其一生倾服于信长强烈的个性,无时无刻不戒慎恐惧,始终不改忠诚果敢。
藤吉郎此时业已看穿此事,因此选择了丹羽长秀,而信长也察知了他的想法。没有人比信长更清楚,丹羽长秀并不是甚么机智过人的干才。
如果丹羽长秀担任总奉行,藤吉郎的功劳绝不会因此而减少。旁人姑且不论,信长的评价是不会改变的。这就够了。但是,这样做的好处却大得难以估计。工地内四处竖立着主公器重的家老的旗帜,就没有人敢来阻挠这个蓄意大张旗鼓的修缮工程,至少在约定的十天期限内,大家只能冷眼旁观。这对石墙工程的进行有多大助益,自不待言。
由于事前准备周到,加上工头和工人一心想要得到额外的奖赏,拚命努力,堆土砌石的速度竟然比原先预估的还要快,在第七天夜里就已大致完工。
即便如此,其间的纠纷还是不少。就如事前所料,各组间的接合处成为纷争的主因,有好几个地方石块接得不理想。藤吉郎为了杀鸡儆猴,特别将其中一处整个拆掉,要求两组重新施工。结果第三天以后,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问题,因为大家都害怕拆掉重做会耗掉更多时间。
不过,小一郎面对的问题,更为复杂且麻烦。短短的七天之内,二十组的石工工头总共就来申诉了三十次。有争夺木材、石材的,有相邻的小组互相倾倒多余土石的,甚至还发生两次石材掉落砸伤人的不幸事件。
每次接到申诉,小一郎均赶赴工地,迅速处理。从过去调解足轻之间的争吵或裁夺小厮之间争夺薪柴纠纷的经验,他已经学到任何问题都适用的仲裁秘诀:如果顾及一方的颜面,采纳其主张,就提供另一方金钱等实际利益。例如有小组在争夺材料上吃了亏,就多发给他们一些夜勤津贴;负责处理剩余土石的小组可以得到额外的酒菜等。用这种方法仍无法解决时,就付钱请木下组的足轻或家人来支援。此外,他还发给受伤的人超乎想像的巨额补偿,促使众人放胆工作,不必担心受伤。小一郎这时的想法,就是要“以金钱换取时间”。
由于这些巧妙的做法和努力,修缮工程的完工比预定的时间还早,在第八天晚上就已全部结束。结果,虽然发给工人十天份的工资,又给他们巨额奖赏和丰盛饮食,处理纠纷也花掉不少钱,但信长给的十五天份米和钱,仍有相当剩余。哥哥将其中的三成分给木下组的足轻,还发给小一郎三百文钱。虽然这样的报酬和他的工作表现根本不成比例,但小一郎却十分满意,因为他知道哥哥私下送了好几贯钱到丹羽长秀的宅邸。
不过,这件事并未就此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