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的第一个感觉是,要想“持续不断地进攻”,就必须除去“后顾之忧”。桶狭间的胜利,以及和松平(德川)结盟,已经大大减弱了东方的威胁,但尾张地方还是有些势力尚未归顺,虽然规模不大,但每次都必须为此留下后备兵力,也很麻烦。
“怀柔收编。”
信长决定先用这个方法来对付这些地方上的小集团。这也是战国大名惯用的伎俩。
差不多就在这前后,哥哥藤吉郎外宿不归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看来似乎不全是待在城内,还去了些较远的地方。
(难道是有女人了吗?)
起初,小一郎依常识如此判断。在追随织田家以前,哥哥曾投靠过远州的松下家,在那段时间曾经两度娶妻,两次妻子都跟别人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产生了自卑感,使哥哥虽然身体不甚健壮,却颇好女色。如今虽然娶到了心爱的老婆宁宁,但说不定又犯了老毛病。
不过,小一郎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哥哥的打扮非常朴素。连当初回中村老家时,他都穿着鲜艳花俏的衣服,怎么可能穿这么俭朴的衣服去幽会呢?而且,不说别的,他外宿不归的时间也太长了,两天、三天,有时甚至连续好几天。这么长的时间不在家,把组里的事抛在一旁,却丝毫不觉得愧疚,一定是奉主公或其他重臣的命令去办事了。
(哥哥到底在做甚么?)
小一郎很想知道答案,但看到哥哥沉重的脸色,又实在问不出口。
不过,问题的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大约在梅雨季即将告终之际,突然有许多人来家中拜访哥哥。这些人并不是前田犬千代、池田三左卫门或山内猪右卫门等哥哥在织田家的同僚,而是些来历不明的行脚商人、高野圣僧、浪人或如庄屋般肥胖可亲的男人之流的。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一郎立刻了悟过来。这就是哥哥以前说过的“耳聪”,换言之,组头木下藤吉郎正在扮演织田家的侦骑。
有关木下藤吉郎,也就是日后的太合秀吉这段期间——约相当于他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左右——的功劳,后世有各种不同的传说,举例来说,像著名的长短枪比赛的故事,或在西美浓作战之中逮捕盗贼等。藤吉郎从最低阶的小厮干起,短短十年就当上了率领一部之众的大将武士,其间一定曾立下相当大的功劳,但长短枪比赛或逮捕盗贼的事,恐怕只是讹传。因为从他的体格和个性来看,这不像是他会有的功劳。同时,《信长公记》中也明白记载,在此之前信长本人就已经决定要采用长枪。
所以,在信长身边认真尽忠的藤吉郎,主要的功劳应该还是在蒐集情报,及以此为基础进行的宣抚工作。
说来,那个长短枪比赛的传说,其实还有一些后话。据说当时和他比赛的对手,其实就是和美浓大名斋藤龙兴同伙的宇留间城主大泽次郎左卫门的弟弟,大泽主水,同时也是潜入清洲城的奸细。说书人说,他是在长短枪比赛败北后,经过木下藤吉郎的诚意劝说,才开始追随信长。
大泽次郎左卫门(基康)确有其人,他是东美浓鹈沼的城主,而且他的子嗣中也的确有大泽主水的名字。虽然故事中儿子变成了弟弟,但应该还是以大泽主水为模特儿而讲述出来的,因为大泽父子的确和藤吉郎有交往。这我在后面也会提到。
至于在西美浓的战阵中逮捕盗贼的传说,那应该不是单纯的盗贼,而是敌方的奸细或被派来收买人心的人。换言之,捉奸防谍,也是木下藤吉郎包罗万象的间谍活动中的一环。在那个时代,谍报工作和防谍工作应该尚未分工。
木下藤吉郎在暗中从事谍报、怀柔工作时,“这个人”一定也有从旁协助,因为这种工作必须具备高度的信赖和冷静的头脑才足以成事,而藤吉郎初期的家来中,除了他的亲弟弟之外,大概没有别的人够聪明又值得信赖了吧。
木下藤吉郎所立下的第一件宣抚大功,就是收服了“野武士”蜂须贺小六一党人。
在《绘本太合记》或根据这本书所创作的戏剧中,蜂须贺小六多半都被描写成野盗集团的头目。但事实上,他是盘据在尾张东北部的农村武士,和当时大部分的农村武士并无二致。当然,流浪少年日吉丸在矢作川桥上邂逅小六的故事,也是虚构的,一方面秀吉少年时并不叫日吉丸,当时的矢作川上也根本没有桥。
不过,这一党人似乎并不隶属任何大名,只是在作战时加入比较有胜算的一方,持枪杀敌,赚取酬劳罢了。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根据地恰巧位于美浓、尾张、三河等三国交界的边陲之地所致。总之,经过藤吉郎不断地奔走,终于成功地替小六和织田家牵上了线。
这等于替织田家增加了数十名兵力,藤吉郎也因此在信长交付的属下外,又多了一些可用的部属。一个小组头立下如此大的功劳的确很罕见。
“小六大人,今后请和小一郎等人好好相处吧。”
哥哥用这种方式,把小一郎介绍给那个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其实,当时蜂须贺小六身为一小群农村武士的头目,地位远较织田家的组头为高,但藤吉郎却蓄意将他介绍给自己的亲弟弟,意图在个人对个人的关系之外,建立起蜂须贺党和木下组合作的模式。
蜂须贺小六正胜是在永禄八年(一五六五)正式加入织田家,被编入木下藤吉郎的组内。这是在他成功怀柔了上述的鹈沼城主大泽父子之后的事,但之前两人便有很密切的往来。这对当时的木下藤吉郎来说,可以说是得到一个“强有力的伙伴”,因此当然会用谦称来介绍自己的弟弟给小六。
无论如何,这件大功又让藤吉郎升了一级,组下的足轻增加了不说,俸禄也一举增为四十贯。
“来,小一郎,分给你四贯。”
哥哥用一种略带施恩的态度对他说。虽然这样的收入比他在中村当农夫的时候还要少,但也够小一郎一个人用了。
小一郎拿出其中的一贯送给中村的母亲和妹妹。不过,收入比小一郎高九倍的哥哥,却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而是忙着送礼给职位比他高的武士。
“为甚么待遇微薄的组头要送礼给官高权重的武士呢?”
小一郎心里很疑惑,但哥哥只说:
“我这是在为将来铺路,以后这对你和对妈妈都会有好处的。”
故做慷慨大方,是藤吉郎终身未改的习性。
其实,木下藤吉郎不是织田家中唯一具备怀柔本领的人。和他一样历经风霜的泷川一益,在这方面也颇有建树。
根据史载,泷川一益出生于近江的甲贺郡,早年追随近江的六角家,之后才成为织田信长的家臣。不过,年纪比木下藤吉郎大十一岁的泷川一益,究竟从何时起追随信长,并无定论,只知道之前他曾为了寻访明主而四处漂泊,在永禄五、六年前后的职位远比藤吉郎高,同时也是信长赏识的干才,相当的“耳聪目明”。
此时泷川一益立下的功劳,是劝服群聚尾张南端知多半岛的海盗群归顺信长。知多半岛虽然隶属尾张的一部分,但今川家在当地的影响力很大,不过从桶狭间一役后,情况大有改变,泷川一益趁此时机威胁利诱,巧妙地笼络收服了他们。
劝服知多的海盗,功劳看起来远比拉拢聚居尾张、美浓、三河交界的小农村武士集团蜂须贺党为大。不过若把眼光放远,其实也很难说。知多只是个地处偏远的海岬,蜂须贺党所占据的地盘却紧邻信长垂涎的美浓。日后,木下藤吉郎成为攻打近江的尖兵,泷川一益则主攻伊势和伊贺地方,或许都是以此为契机而发展出来的。
这两个经历相仿的人,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始终是彼此在织田家中的竞争对手,也一并朝着飞黄腾达的高峰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