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未时(两点)左右,小竹和兄长才抵达清洲城下。
清洲城下当然和江户时代的城下町不同,城廓既小,市街更是冷清寒伧,房舍大概不到五百间,而且都是矮小的夹板屋或草屋。稍微大一点的宅邸,顶多只有三十户左右。触目所及,也有商家聚集的地方,但规模就像现在的假日临时市集,充其量不过只有数十家。
即使如此,这番光景还是让鲜少离开中村的小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人多,车马多,建筑工事更是多得出奇。四处都在兴建大型的建筑,道路和沟渠的工事也放眼可见,工事多得简直就像全城昨天刚毁于祝融,今天正在全面重建一般。
“怎么样,吓到了吗,小竹?”
哥哥以恶作剧的眼神问他。
“嗯,和上次完全不同,整个城下好忙碌,很有活力。”
小竹一边东看西看一边回答。
“上次是甚么时候?”
哥哥问话的表情比方才更戏谑。
“嗯,少说也有三、四年了吧。”
“那当然喽。如今信长主公威震天下,政令风行,现在的织田家呀,跟以前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呢。”
哥哥说完后,又开始介绍信长的施政方针。
“信长主公现在把领地内的武士全部召聚到城下来。”
在过去,重要的武士绝大多数都霸居在自己的领地内,有需要的时候才到城下来。有些武士甚至是在战事发生时,才率领徒众前来参战。因此大名的城下,其实只住着大名本身的家臣从仆。
信长改变策略,提出新的方针,要求主要家臣能搬来城下定居。但到去年为止,很少人主动配合,因为大部分的家老、重臣都是各村落的豪族,早已落地生根,追随的徒众也几乎都兼事耕种,以农为生。
然而,自从去年在桶狭间大获全胜之后,情况就有了改变。重臣们纷纷主动迁居城下,手下徒众大都也跟着搬来,同时带来了各自的家人和仆役。这么一来,旧有宅邸自然变得狭小拥挤,新来的人也必须打理住处,建筑工事频繁,就是为此之故。
哥哥一边解释原因,一边指着新的宅邸或结构大致完成的房屋,高兴地说:
“你看,那是林大人的府邸,这是佐久间大人家,前面那栋是柴田大人的。”
(信长主公为甚么要把重臣集中到城下来呢?)
小竹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因为他刚从农村来,还未听说最近如火如荼展开的“兵农分离”运动。
哥哥接下来提到信长的第二项施政方针。
“不光是武士,信长主公也大力招徕商人来到城下哟。”
这让小竹更加困惑不解。
不光是从自己的领地,信长还从美浓、伊势、近江,甚至远及京、堺市等地方,号召商人来这个新的城下。而且几乎来者不拒,一律核准他们兴建商店和自己的住处,能够在此永续经营。
“你看,就是前面那条街!”
哥哥在一个交叉路口停下脚步,用手指向右侧的街道。差不多有两间半的宽阔街道两边,正在兴建整排房屋,同时已经有人在工地旁的路边摆上摊贩,开始做生意了。
“那些都是外地商人的店铺。你看着吧,这条街很快就会挤满一流的店家,清洲也将成为繁荣的大城。”
哥哥满脸自豪地说,简直就像在夸耀自个儿家里的事,小竹却只觉得困惑不解。
在小竹有限的知识中,商人一向都是召聚同行,成立类似工会的“座”。不加入“座”就不能做生意,而要加入,就必须获得相当于会员权的“股份”。“股份”很珍贵难得,一般都是由父母或兄弟继承而来,再不然就是花钱去买。由于额度一开始就有限制,所以“座”的“股份”就像农夫的田地一般,是商人最基本的权利和最大的财产。
但是,织田家的领主信长却不管这些传统,只收一点保护税,就允许人做买卖。这种政策,就像告诉大家有田就耕,不必去管田是谁的一般,简直是鲁莽之至。
(信长主公为甚么要这样做呢?)
小竹站在农夫的立场,怎么都想不透这一点。
“信长主公希望清洲城下能够繁荣扩张,把尾张国变成富庶丰饶、生活便利的地方。这就是他的想法。”
哥哥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道。其实,这时候阿猿对信长正打算大力推动的“乐市乐座”制度和它的功用,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原来如此。”
小竹漠然地应道。他对织田信长这个比自己大七岁左右的主公的想法和性格几乎一无所知,只觉得他新颖独特的行事风格和措施很有吸引力。这也加深了他心中追随信长,成为武士的念头。
靠着忠勤、目明、耳聪就能迅速出人头地、在宅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新城下生活、加入不断推行闻所未闻的制度和做法的组织……这比在中村过着十年如一日的农耕生活,似乎更有前景和乐趣。
然而,他的梦想和憧憬只持续了一会儿工夫,从到达哥哥家的那一刻起,迎接他的就是彻底的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