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在今上跟前办差,能力自是需得一等一,但机敏才是独一份要紧的。
刘公公自永晟帝是为太子时便跟在他身边了,一路跟着爬到这个总管位置,不说七窍玲珑心,只怕八九个窍子都当得了。
听陛下这话头便觉不对。
哪里轮的到他个做奴婢的乱议天家事,皇子亲。
陛下分明是疑心他与皇后串通,才借此敲打。
于是立马恭敬道:“陛下对三皇子的婚事自有决断,奴婢不敢妄言揣测,只是瞧着这首辅大人的嫡女当真是极好,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中意的很呢。”
“要说廖氏姑娘出身是高,模样才情都是顶顶好的,奴婢远远见过一面,颇有顾夫人的风姿。”
言下之意这廖家的姑娘是两位娘娘都看中的,他可没那手眼通天的本事一侍三主。
永晟帝睨了他一眼,知道这老东西心眼儿多,倒不一定有胆子敢欺君叛主,也就轻轻揭过。
不过刘公公倒也给他提了个醒。
越氏虽然出身不高,身上也偶有他看不上的市侩,多年来却还算是安分,房内温柔小意,打理后宫也利落,又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功劳,永晟帝还是颇中意她们母子的。
他自从那日斥责了贵妃,好些天也未曾去她宫里,永晟帝想了想,吩咐人召雍王,打算去鸾栖殿与他们母子用晚膳,也是存了安抚之心。
只是很快宫人来回话,说是雍王自今日出了宫没再回府,而是去了绮罗坊喝酒听曲儿了。
“混账东西!”
永晟帝今日去了凤梧宫,本就恼火,沈煜承这样撞上来,叫永晟帝气的甩了一地茶盏,宫人太监跪了一地,刘公公在一旁劝慰着。
他虽为君疑心深重,但于朝政上素来勤勉,更是教导皇子不可懒怠混堕,不许流连烟花之地。
平日沈煜承胡闹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越贵妃打着掩护,是以才不曾闹出事端来。
永晟帝指着那宫人,询问雍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说雍王从越贵妃宫里出来,心绪不佳,去绮罗坊点了姑娘还险些砸了人家店铺。
帝王怒极气笑出声,“好啊,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如今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便连朕平日的教导都听不进去了是吧,在外厮混不说,还学会闹事欺人了!去派人将那混账提回雍王府,明日便给朕跪到这书房外去,再去知会贵妃,若是孩子教不好往后就不必再管教小六了!”
雷霆万钧之下,殿内诸人皆不敢出声,只是有人心底打着嘀咕,不知是否要变天,贵妃雍王母子还能得几时宠。
永晟帝寒声,“刘全,明日传廖喈入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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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被刘公公拦住时,廖喈便心生疑虑。
他这些年韬光养晦,虽担首辅,却从不植党营私,不结师门,更是从不与诸皇子亲近,不愿踏足党争。
廖家势大,只有作为纯臣才能立足,无论他有心偏向哪位皇子,帝王都绝容不下他。
雍王在朝中近年来呼声愈盛,他便笃定永晟帝不会同意雍王与廖府结亲。
这位帝王是个最擅用权衡之术的人。
“瞧着孩子们都渐大了,朕近来总念起以前你我还有霜岚在宫中时的事情,”
永晟帝背着手立于窗边,身形虽然还算健硕,却已没了年轻时的兰芝之风,廖喈看着帝王的背影,见他提及旧事,心头一紧。
“当初若不是你们二人相悦,最终霜岚也会入宫为妃,说来还是你们二人有缘,可惜——”
似乎是想起斯人已逝,永晟帝叹着气,极惋惜的模样。
他回过身,嘴角噙着笑,很是温和唤着廖喈的字:“靳霄,朕瞧着你家姑娘很是不错,戎河虽不成器,也算是懂事,听皇后说两个孩子又有情谊,却是良配,朕有意赐婚,你待如何?”
廖喈面上冷静,只是心底发寒,那沈戎河分明归京不多时,何来情意之说?
此事为何又牵扯皇后,莫不是——
只是他与永晟帝君臣多年,又岂听不出君王言语之下的不容置喙。
廖喈深深一拜:“臣有息女,愿为箕帚妾。”注1.
此事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圣旨更是朝令夕至。
奉旨太监先是与廖喈稍作寒暄,吩咐众人接旨。
廖府众人跪了一地,心有不明,有那心思活络的猜测是不是自家小姐与雍王的婚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廖氏嫡女文茵,恪恭持顺,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兹指婚肃王正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众人垂着首,暗暗相觑,这是打哪冒出来的肃王?
廖喈带领众人接旨谢恩,廖文茵深深叩拜下去,心道这位三殿下动作倒是快。
那太监念完诏书,笑眯了眼恭贺道:“恭喜首辅大人,恭喜千金,咱们圣上可是独一份的重视呢,说要赶着年月里头好好筹备,开春两位完婚,可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呢。”
廖文茵站在父亲身后,对着一箩筐的好话笑的盈盈。
如今已入腊月,开春完婚这般仓促,封王也显得潦草至极,可见今上当真是不待见沈戎河。
廖喈面上不显,也是微微颔首嘴带笑意,仿佛很高兴模样,“承公公吉言了。”
身后小厮递上抚金,太监暗暗掂量一下,笑意更真几分,他捏着嗓子:“大人客气了,杂家还得赶回宫去,如今宫里头上下都在为三皇子封王一事着忙,可不得闲的很。”
廖府众人这才一惊,那肃王竟是三皇子?
待送走了奉旨太监,一时间所有人都面有戚戚,廖喈吩咐人将圣旨好好收起来,对廖文茵沉声道,
“茵儿,到书房来。”
其余人散去,只留廖崇柏神色复杂。
他唯一的胞妹,就要离开这廖府,嫁往别家了?
即便廖崇柏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并不是没听说过沈戎河的事情。
这位三皇子面冷无趣,在那蛮荒之地长大的行伍人又是粗野不堪——
廖崇柏薄唇微抿,这门亲事说着是赐婚嫁入皇室,却是实打实的下嫁了,那肃王一无皇后照拂,二无外祖支撑,万一日后又被支到北蛮之地去,廖文茵岂不活似守寡?
“公子,公子?”
瞧着大公子宛如丢魂一般,小厮凑近了唤他,却听大公子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闻言小厮十分不敬的翻了个白眼。
公子往日里对小姐不假辞色,这会子到是瞎操心。
他语重心长将人带走,公子啊,这可是圣旨,有些话也就同我说说罢,出了门可别叫人知晓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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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便是冬至,乃是大节,廖府上众人早早便已经准备着了,府上皆往来碌碌,行至书房前却不由放轻脚步。
父女二人再于这书房谈及此事,却不大同往日一般。
廖文茵看着自己父亲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面上一派凝重,只是半晌却也不见他说话。
她静静坐着,反倒是廖喈成了着急的那人。
他停下来斟酌许久,问了他最疑惑不过之事,“这门婚事是皇后提及,你与三皇子两情相悦?”
少女微微瞠目,十分讶异:“女儿未曾见过皇后娘娘,那日倒确是在宴上远远见过三皇子一面,不过也没说上话,何来相悦之言?”
菊花宴,又是那日的菊花宴。
廖喈眼神深沉,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少女满目茫然,那双细眉往下蹙着,尽是无辜。
前有与雍王的传言,如今更是直接赐婚。
难道果真如此巧合?雍王和肃王同时都看上他廖氏女儿?
廖文茵从没想过能瞒过她父亲,
廖喈是何人,于官场上沉浮多年稳坐首辅之位,岂是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
她面露犹疑,昌宁曾言陛下召肃王归京是有意派他出兵南疆,莫不是因为这个——
廖喈自然知晓南疆之事,只是他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以永晟帝的疑心,即便是出兵,也不会让肃王独揽兵权,更何况这个节骨眼封王赐婚,岂非是更是给肃王脸面?许多事廖喈比旁人都清楚,只是不曾料到褚后这般脾性,也会为了儿女事向永晟帝开口,可是陛下为何肯答应?
廖喈深知永晟帝有多厌恶肃王。
难不成是越贵妃母子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廖喈沉吟半晌,也知既然圣旨已下,此事再不会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廖文茵静静看着父亲脸上神色莫变,她对皇家事并不十分清楚,姚嬷嬷平日也是三缄其口,只是不知道沈戎河用了什么法子将这婚事定下。
“也罢,既然陛下既然赐婚,自是有他的考量,如今家里你母亲病着,也没个长辈能为你操持,你姑母一家不日也要调回京城,届时由你姑母来府上帮衬着也算放心。”
廖文茵笑着:“父亲思虑周全,女儿没甚不满意的了。”
待廖文茵离去之际,廖喈又叫住她,看似不经意问道:“我观园中都是新栽的些梅树,是你去庄外派人采买的?”
宽大的袍袖下双拳紧握,廖文茵浑身僵直瞬间。
若非廖喈语气还算正常,她几乎要以为他是知道些什么了。
少女扭过身,神色如常:“是,如今入了冬,女儿观那些娇贵花儿都不好养活,还耗费精力,不若种些梅树,倒也算应景儿,父亲若是不喜欢,再命人拔了便是。”
廖喈闻言倒没再说什么,摆摆手叫她退下。
廖文茵踏出书房门槛,眼神骤冷。
廖喈从不过问后院之事,更不在意什么树啊花啊的,如何会特意提起?
少女嘴角噙着笑意,动静间须臾严整,当真是应了那句秉性端淑。
眼下婚事已定,有些事情也该是好好打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臣有息女,愿为箕帚妾。——《汉书-高帝纪》我有一个亲生女儿,愿意把她嫁给你作执箕持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