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

贾环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离京之前,已经和北静王,西宁郡王等人沟通过,若元春生皇子,旧武勋集团暂时不要推元春为皇贵妃,一切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商议。然而,南安郡王却直接上奏章,推元春为皇后。这让天子心里怎么想?这让杨贵妃怎么想?这又让晋、楚两王怎么想?

这让贾环想起去年在武英殿上的议事:南安郡王对他很有意见。这起事件,透着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

山长张安博轻叹口气。当时他看到消息,以他对贾环的了解,就知道有问题。“只是一本奏章,问题不大。但可以预见京中的氛围恐怕不大对。”

贾环点头,沉声道:“山长,我会写信给京中。我在金陵大概停十天左右,就北返。”他必须要等到薇薇回金陵。

在国朝这样生活节奏缓慢的情况下。贾环在金陵停留十天左右,并不算太长。

山长张安博沉吟着点头。

贾环压下心中的阴霾,和山长闲聊着种种事情,包括,他在永丰县得到宁太师指点、笔记的事。

夏始春余。蜿蜒的秦淮河两岸风光旖旎,诉说着六朝古都的繁荣。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

武定桥,便在十里秦淮河中。南岸,青瓦白墙的院落,错落有致的位于青葱的树林中,若隐若现。

二十四日的上午,又是一场恼人的小雨。

苏诗诗坐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托着雪腻的香腮,醉人的美眸看着树林遮掩秦淮河水流缓缓。乌篷船时而路过,木浆划水的声音,悠悠。

丹儿手里端着茶碗,见自家姑娘春愁难解,嘟嘴道:“姑娘,贾先生不是挽留你在他身边吗?那意思不明摆着?还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思念,去桥对岸见他不就好?

苏诗诗瞥了眼自己的丫鬟,清声叹道:“丹儿,你不懂啊。”

三天前那场短暂的相逢,她此时还在想,想那咏叹调子的长短句,想他的请求。心里柔柔的。两年多的等待、相思、情愁一朝得以释然。有他那句话:诗诗,我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她很满足、喜乐。

可是,他为什么三天不来见她呢?即便会客再忙,理当有只纸片语过来。难道他又要像京城那样,不肯再来见她一面?那些话,都是美好的泡影?

丹儿撇撇嘴,放下茶碗,出了房间,自去忙着。

别来两岁音书绝,一寸情肠千万结。苏诗诗正自怜时,突然丹儿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喜悦,“姑娘,贾先生来了。”

“啊?”苏诗诗惊讶的从软榻上站起来,随即反应过来,吩咐道:“丹儿,快,去拦着贾先生。我还没梳洗。”她早晨起来,懒懒的,妆容未梳。

“嘭,嘭。”

贾环人已经到了门口,好笑的轻叩门扉。看着云鬓未梳,素面朝天,站在桌椅前的大美人苏诗诗。她一袭家居的青衫长裙,一头青丝,写意的披在肩头。此时,脸上的神情一分惊喜,半分忧愁,半分娇羞,另有一种美人风情。

苏诗诗的住处,贾环今天上午过武定桥南岸,一打听便知道。她住在河边的一座一进的小院。只有一个丫鬟丹儿,两个仆妇。从小院正门进来,穿过庭院,直趋正房,便是苏诗诗的房间。

贾环在门口看着略显慌乱,又欣喜难言的苏诗诗,微微一笑。似乎,又找到当日和她相处的那份轻松,惬意。

苏诗诗是洞察人心的高手,说话很得体。相处起来,很舒服。但这是一种职业素养。名妓们都必备的技能。比如,薇薇。不过,薇薇的性情是:我就是这样,你又能把我如何?直爽,骄傲。这为她赢得了大批的拥趸。

而他和苏诗诗相处的轻松,惬意,是她卸下面具后的真诚、娇媚。比如,此时。在这暮春的时光中,清丽、娴雅的大美人,慌乱中,流泻着她的娇媚风情。

贾环自不会很没有风度的闯进去,在庭院里略等了一会,得了苏诗诗的邀请,这才走进她的香闺中。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西边摆在拔步床,挂着粉色的蚊帐。薄被叠成长条形。房间里有着淡淡的清香,陈设精雅。整个房间,很有女儿气息。贾环在苏诗诗娇嗔的目光中,环视了一圈,赞赏的点点头。

丹儿端茶进来,心直口快的道:“贾三爷,我家姑娘刚才还念着你呢!”

苏诗诗白腻的俏脸上顿时蒙上一层诱人的红色,嗔道:“丹儿…”

小丫鬟嘻嘻一笑,转身出去了。

贾环温和的一笑,小桌对面坐着的苏诗诗娇羞无限的神情、美态,极其动人,却总让他有种他在欺负她的感觉。事实上,在苏诗诗表露对他的好感之前,两人相处的模式是:苏诗诗是他用诗词作品捧起来的花魁,很尊敬他,以“贾先生”呼之。

贾环喝口茶,注目着大美人,轻声道:“诗诗,我过两日就要北返。我想带你一起离开金陵回京城。你的行李,现在可以开始打包了。若非必要的器物,可以不要。或者随后送到武定桥我那边的住处。家里什么都有。”

苏诗诗惊讶的抬头,“贾先生…”他说的是住在他家里?当年,明朝秦淮河上的名妓李香君,为进候家的门,不得不隐瞒身份,最终还是悲剧收场,郁郁而终,时年三十岁。

贾环是那种心思比较细腻,思维敏捷的人,苏诗诗的一句话,清澈醉人的美眸担忧、期许的看着他。他立即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一柔,点点头,轻声道:“看来,诗诗还不大了解我在贾府的地位。回京之后,我们一起住在无忧堂中。”

他的事情,贾政管不了!

感情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往往在不经意间到来。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这是苏诗诗对他的。而他,此行金陵,心中的倩影,尽是林千薇。遇到苏诗诗是意外之喜。

他往日的惆怅,他心中的纠结,她痴情的等待,她刻骨的感情,在此时,应当有一个结果。他知道他对她的感觉:白玉兰上有我春天百结的愁肠。

可是,他在心里想着薇薇的时候,怎么和苏诗诗谈感情?所以,他这次在苏诗诗面前,一句情话都说不出口。和苏诗诗的这份感情,向前,沉淀,升华,还需要给他一些时间。

但,他愿意先给她一个承诺、一个名分。

苏诗诗忽而有点落泪的冲动,低头,清声道:“诗诗听贾先生的安排。”

贾环微微一笑,看着窗外树林遮掩着的秦淮河,再看看苏诗诗,打趣道:“诗诗,你还叫我贾先生?”

那应该叫什么呢?苏诗诗心中娇羞婉转,抬头看向贾环,看着他柔和的笑容,一若窗外温暖的春光。突然间想笑,娇嗔。贾先生私下里,还是老样子。

苏诗诗展颜一笑,清浅的笑容,清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苏诗诗最擅长的是舞蹈。天下无人能及。但这并不表明她唱曲唱的不好听。这首韦庄的思帝乡,被她唱的婉转,深情,荡气回肠。

贾环微怔,听着她的歌喉,看着她清丽、娴静的绝美容颜,拿起茶杯,慢慢的喝着。

他此生都将永远难以忘记这一幕。

二十四日的上午,春风沉醉。而此时,一艘高高的楼船停在金陵外金川门码头。

船上,曾与贾环在九江接触过的胡炽,站在一名近五十岁,方脸长须,气度森严的男子身侧后半步。

正是进京陛见、叙职顺着运河、长江返回西南的国朝名臣,安南伯,云贵总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

胡炽矮小,清廋,笑道:“大帅,贾子玉此时就在金陵中。”

“哦?”齐驰微笑着点点头。

夜色时分,秦淮河上,灯光、浆影荡漾。歌声、丝竹声,笑声,构筑成繁华的秦淮河风景画图。

一艘中等的精美画舫中,齐总督轻车简从,带着西南钱王胡炽,两名心腹幕僚,贴身的护卫首领,在宴请贾环。

以贾环的地位,他在金陵,谁又能忽视他?贾环在士林中,是天下闻名的贾探花。在官场中,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

而在齐驰这些明眼人眼中,他是大学士何朔的心腹,权谋出众,属于官场的明星人物,被关注着。贾环在武英殿上的三章,令大臣们印象深刻。

一方精美的圆桌,美酒佳肴。齐驰、贾环、胡炽五人坐着小酌。船角,歌姬们吹拉弹唱,营造着气氛。

齐驰微笑着道:“想不到在金陵能偶遇子玉。他乡遇故知啊。遥想当年,本官在京中预言你‘天下闻名之日不远’。果真如此。当浮一大白。”

“大帅过誉。环愧不敢当。”贾环谦虚一句,和众人一起举杯,饮胜。

贾环和齐总督在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中认识。他第一个官职:副使,还是齐总督任命的。很多年不见,齐驰身上的气度,越发的威严:渊渟岳峙。

养移体,居移气。灭了一国的齐驰,身上的气度怎么可能不变?

闲谈了一会,齐驰招揽道:“子玉,京中乱局已现,你有治事之才,可愿意到西南为国效力?”

贾环一愣,这才明白齐驰请他喝酒的原因。想都没想,回绝道:“谢大帅美意。在下暂时并不打算离京。”他辞职之后,将会继续留在京城,幕后发挥作用。他并没有计划离京。

齐驰笑一笑,岔开了话题。酒宴结束后,在画舫的门口,齐驰准备离开,大有深意对送行的贾环道:“子玉,将来你若是愿意,我那里始终给你留着一个位置。”

贾环神情微微一凛。随即,若无其事的谢过齐总督,目送他离开。

回到武定桥和安街的家中,喝着小厮上的浓茶,在明亮的烛光下,贾环陷入沉思。

和大佬们打交道,他算是有些心得。大佬们可能轻描淡写的说一两句话,不能领悟,那就是你的问题。齐驰是一个很会做官的人。这样的提醒,又是要说明什么呢?

贾环心中的焦虑骤然而起,甚至将他刚刚看到诗诗写在便签上送来,叮嘱他少饮酒的话,所带来的喜悦感都冲掉。

以贾环沉稳的性情,都忍不住,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信:薇薇,京中似有变,我欲提前返京。盼你速归金陵。切切。

写完信之后,贾环派了人去送给晓梦阁的金妈妈。让她派人捎带到苏州去。

他不得不催一催薇薇了,希望她尽快返回金陵。

当天夜里,在贾环提笔写信给林千薇时,大运河上,一叶轻舟,正在河中疾驰。

贾琏和衣倒在船中,满脸的惊惶之色。

此时船已经过扬州。

二十六日上午,贾环正在家中,和来见他的苏诗诗闲谈、说话。窗外已经是夏天开始的景象。

他最近事务比较繁忙,不是会客,就是吃酒。然后,心头有着事,担心中京中的变化。他给北静王、庞泽等人信件已经发出去。全然没有和苏诗诗一起泛舟金陵的兴致。

苏诗诗软语安慰道:“贾郎,你不要着急。林大家去苏州时还给我说:你会在三月底四月初回金陵。她一定会算着时间,尽快返回金陵。”

贾环感慨对佳人一笑,点点头,“诗诗,等待,确实很难受。”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就见钱槐、胡小四两个扶着踉跄的贾琏进来。贾琏满脸疲倦,眼睛通红,神情悲切,哭道:“环兄弟,贾皇子没了!”

“什么?”

贾环惊的从椅子中站起来,桌几上的茶杯被打洒,都浑然不觉,右手用力的扶着桌沿,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琏,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几时的事?什么原因?”

贾琏哽咽的道:“十六日的事。因天花夭折。周贵妃亦因照顾他染病。府里得了信,叫我连夜往金陵来给你送信。”

贾府里跑腿的事,基本都是贾琏在办。而贾环离京之前,明确的告知贾府,他将会在金陵待一段时间。所以,贾琏径直往金陵而来。

京杭大运河数千里,全程需要十五天到十七天。走的慢,一两个月都有可能。而贾琏在十天之内从京城赶到金陵。可见昼夜兼程。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椅中,痛苦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