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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铺陈在巍峨的宫殿上。东朝房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很有些拥挤。资历浅的官员都只能站在走廊上。
能参加廷议的官员的范围,前文已经说过,不再赘述。但,外朝廷议,正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议论人事,不能说吏科给事中们没资格来吧?
再比如锦衣卫,他们要来坐听,这是不可能被赶走的吧?还有,记录的书吏,超品的勋贵们,等等。这些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看热闹可以,说话没资格。通俗点,叫列席旁听。所以,有资历浅的官员被挤在门外,情有可原。
此时廷议尚未开始,众官员自是各自与友人、同僚们议论着。
其实,若是按照惯例,廷议在清晨就要开始,绝不会拖到上午九点钟。大臣们常朝基本都在凌晨五点。各衙门上班时间是早上7点。哪有九点才开始廷议的事?
然而,任何制度、规矩在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慢慢的松散。像大周朝的常朝,只在逢三六九日,而不是每日常朝。真理报出现后,部院大臣们都习惯了先读报,再议事。
故而,何大学士将时间定在了上午巳时。这个举动,深得众位部院大臣们之心。
此刻东朝房中大臣们议论的焦点自是等会就要廷议的人选。九月底武英殿议事,共有四名候选人被廷推。然而,曾缙、殷鹏被天子否掉,只剩下宋溥、俞子澄两位大人。
而恰恰是,今天早晨的真理报上,头版头条刊登的通政使俞子澄的文章:建议增收商税。这显然是向何大学士交投名状。而宋天官与何大学士的关系恶劣。
就剩正反两方。今天将是摆明车马的较量。
宋天官拿出怀表看了看,咳嗽一声,宣布道:“开始吧。”天子令何大学士廷推,但主持廷推的依旧是吏部尚书宋溥。这是吏部尚书的地位体现。秉持铨政。
当即便有书吏在朝房正中摆好书案,放好书册,笔墨。
提名程序,上次已经走了。此次廷推,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剩下两位候选人,投票等天子定夺而已。但朝争,恰恰是这种一力降十会,短兵相接的路子更令人热血沸腾。
安静下来的东朝房中,这时便有些微微的躁动,响起低低的交谈声。
这时,趁着书吏摆放东西的时候,宋天官忽然对居中前排而坐的何大学士道:“何相,我近日听了一则传闻,听说贾府有人在国孝期间偷纳小妾。”
“哦?”喧闹之声,忽而大起来。宋天官这是当面挑衅啊!
谁不知道贾环是何大学士的干将?贾环在推行一条鞭法的辩论中出了大力。负责京中的舆论。一干科道言官,被压的没法找何大学的麻烦。试想,附在真理报后面的言官奏章节选,谁在意?都在看头版头条吧!
国孝期间偷纳小妾,往大了说,对皇家大不敬,其罪当斩。往小了说,触犯礼法,要罚银或者打板子。宋天官在廷推投票之前,忽而说起这件事,明显是给何大学士施压。试图左右票数。
何朔六十多岁,身材高大、消瘦,一身正一品的文官绯袍,很有宰辅威仪,瞥了宋溥一眼,淡淡的道:“听说?宋尚书几时改为风闻奏事?若有实据,交有司论之。”
何大学士态度强硬,语带讽刺。当即就有人哄笑。至少有一半人在笑。
宋溥给何朔弄的无话可说,他没想到何朔竟然是这个态度。这让他后面准备的一箩筐言语都没法说。
宋天官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一甩官袍,上前在书册上了写下他和俞子澄的名字。尔后,有:廷推资格的大臣们依次上前,在书册上签押投票。
稍后,中书科中书舍人费敏政上前统计票数:宋溥24票,俞子澄25票。
这个结果多少有点出乎众朝臣们的意料。宋天官站在何大学士的对面,竟然只差一票!
顺亲王微笑着看着这个结果,很明显他游说南安郡王起了作用。卖了宋溥一个人情。再用史家的史鼐上任兵部尚书,在这次朝政风波中,晋王就不亏。
结果出来后,宋天官面无表情的宣布了结果,道:“诸君还有何话说?若没有,就散了吧。”廷推结果,吏部报军机处。军机处送天子批阅。
短兵相接,结果是只差一票。还是要天子裁决。
从东朝房里看热闹出来的朝臣们,都有些意兴阑珊。虎头蛇尾嘛!剧本不应该是:宋天官挑衅何大学士,然后,何大学士“吊打”宋天官吗?
然而,当所有朝臣以为今天的事就这样结束时,下午军机处上报给天子的奏章被人抄出来,朝野哗然。
何大学士只向天子上报了一个候选人: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显然,何大学士对宋天官很不满。
…
…
十月上旬的秋风在京城中肆掠,寒意阵阵,一如此时激荡的朝局:何大学士和宋天官的矛盾浮到水面上。
深秋时节,西苑里菊花绽放,而林木皆叶落枝疏。树蓠、园莆里,有风吹卷起来一阵阵的黄叶。几名太监将天子批复的奏章送往军机处。
文渊阁中,轮值翰林签署画押,接了奏章。他们打开天子批复十月初五廷推结果的奏章:再议。
消息传出,这又是令朝臣们极其意外的一个决定。
有些人作出解读:很明显,天子要册封杨贵妃为皇贵妃。只要何大学士上一个奏章,或者指使亲信官员,上一个奏章。这件事就会迎刃而解。
但,朝臣们会内心里会思考,自雍治十三年来执政的何大学士,地位是否不再是如日中天,是否是有机可趁?
雍治天子的这个决定,仿佛是将已经沸腾的朝局中加了一把火。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暗流的漩涡正在不断的扩大。
十月初十,吏部尚书宋溥暗中见了顺亲王一面。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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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朝政局面变化,贾环自是有察觉,但他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关注。斗争级别太高,他关注也没有。大学士和吏部尚书的斗争,他怎么掺和?
可以说,朝堂之地,绝无平静之时。区别只在于暂时平静的时间长短而已。斗争是永恒的。平衡是暂时的。
十月初六深夜,贾环去何府见了何大学士一面,东朝房里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他。
而后,贾环的注意力都在思考,如何让朝廷同意增设文宣院,管理真理报。增设文宣院,自然最好是以他为主官。不过,这事,难度不小。
他想要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导权,必须要走到前台来,竖起旗号,和王家争。他的官位,不可能比王子腾高。但优势在于,王子腾不在京中。这就为他争夺主导权,提供了无限可能。
这天下午,贾环正在家中和庞泽、罗君子、乔如松商谈时,外头小厮来报:御史朱鸿飞来访。
贾环将他请进来,重新上茶,朱鸿飞迫不及待的道:“贾兄,都察院中有御史正在串联,要弹劾你把持真理报,阻塞言路。”
庞泽听得心里起火,拍着桌子怒声道:“什么叫阻塞言路?御史的奏章,我们哪一份扣押了,没有登在真理报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背后是谁?”
庞泽的水平是极高的,一言直指问题核心。
这个问题,朱鸿飞答不上来。御史串联,打的是旗号,谁会说背后是谁?
贾环沉吟着,道:“士元,先不要动怒。这事有点蹊跷啊!”
这时,外头又报,同科的进士,直隶华亭人,户部主事唐道宾来访。贾环的那一科,没有馆选,唐道宾名列二甲前列,但只得在六部任职。贾环外出,在前院的正厅中招待唐道宾,“元徵兄,今日怎么来访?”
唐道宾摆摆手,茶也不喝,急迫的道:“贾兄,我近日在户部,听到一些关于你的议论。在国丧期间纳妾,有无此事?”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外头以讹传讹。唐兄不知道原委,是我的堂兄所为。”他脑子又没抽,怎么会在国丧期间纳妾?前几日给香菱、晴雯等人写的妾室的文书,不在国丧期内。
唐道宾松口气,他们乙卯科中,状元翁宗道正人君子,谏言天子,被贬云贵。榜眼周慎行,品行不端。他是不想来往的。同年中,就剩贾子玉官位最高。这要犯这种低级错误,就太可惜了。
唐道宾提醒道:“恐怕已经有人上奏章了。你要注意。”通政司的奏章,并非每一份都会给真理报。真理报派人去抄录是大部分,不是全部。
唐道宾又道:“另外,我去其他衙门办事,听到一些流言。说你在外城南湖边建的澹云轩,极尽奢华,藏污纳垢。勾结权贵,敛财无数。”
贾环稍感意外,驳斥道:“一派胡言。摘星楼,澹云轩只是拍卖、会馆的生意而已,如何称的上藏污纳垢?里头有任何不法之事,在下甘受国法。”
唐道宾无奈的一笑,道:“我只是信得过贾兄。但三法司哪里,未必肯信。恐怕要早做准备。”
这时,外头的小厮又来报,同科好友,刑科给事中江西永丰范锡爵来访。贾环诧异的将范锡爵请进来。范锡爵尖嘴,形象突出,见唐道宾在,微微有些诧异.
三人相互见礼后,寒暄了几句,范锡爵才道:“子玉,我在科中,听人议论,说你谄媚上官,排挤萧开之,把持真理报。恐怕不日就有人上书。”
六科给事中,科道言官。这是要准备骂贾环的人品不行。言官骂人,花样繁多:经济问题,作风问题,人品问题等等。
贾环要是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那就智商堪忧了。
真理报和和楚王资助报社设在外城东荆园的大周日报,这两份报纸的出现,大大的压缩了京中流言的传播。但压缩不代表消灭。流言,路边社依旧有市场。比如官员串联,议论,报纸就管不了。
有流言缠身不是问题。比如庙堂大佬,谁没有过?但短时间内,密集的出现抹黑言论,而且,随随便便到处就能听到,这就很不正常了。这就说明背后有人蓄意推波助澜。
三人成虎!
即便贾环握有舆论大杀器——报纸,但他不得不认真的对待。贾环起身,拱手一礼,道:“谢两位兄长来告知。我知道了。”
唐道宾、范锡爵两人见贾环慎重对待,便不再多说,告辞离开。贾环一边沉思一边回到庞、罗、乔、朱四人所在的小院中,将情况说了说。
罗君子一脸凝重的道:“子玉,来势汹汹啊!”
贾环嘿的笑了一声。
他本来是旁观,但到底是被卷入到这场朝争的风波中。他享受何大学士带来的“便利”时,同时要承担“风险”。没有朝争会在一开始将矛头直指大学士。
他这位何大学士的三干将之一,似乎是最弱的一环。他给人盯上了。
…
…
十月十四日,弹劾贾环的奏章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