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捍卫所有正在受到侵略威胁的弱小民族的事业。曾经对我做出的诺言现在变成了什么?我将给人民什么样的答复?……上帝和历史将会记住你们的判断!今天是我们,明天就可能轮到你们!”
我记得海尔·塞拉西皇帝。中国上了些年纪的人,多半会记得这个皇帝。
在西藏阿里高原滴水成冰的操场上,作为普通一兵,我用自己的背包当座椅,正在看电影。
在正片开演之前,会先放加片——《新闻简报》,它是整个酷寒夜晚的精华所在。正片是放过无数遍的《地道战》啊,地雷战啊,银幕上的角色说了上句,所有的观众都会异口同声地说下句,尤其爱接反面人物的话茬儿。政治部门不得不发出相关指示,要求观影时全场保持肃静,不许出声。命令生效,场内是悄无声息了,但迷离光影中,可以看到众多嘴唇兔子似的整齐蠕动,无声地续着下文。
加片则基本上都是比较新的,那是孤寂的士兵们通往外界的一道缝隙。我第一次看到了西哈努克亲王的妻子莫尼克公主穿得那么讲究,懂得了什么叫“雍容华贵”。第一次看到中国有那么多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比身旁银白的雪世界艳美很多。第一次看到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一会儿是越南人来,一会儿是黑人来,一会儿是斯诺来了,一会儿是……皇帝来了!
1971年10月6日至13日,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访问中国,10月8日,毛泽东主席会见了他。《新闻简报》里这样说,并播映出相关影像。我第一次见到了一个活皇帝的模样。在此之前,我以为所有的皇帝都躺十三陵或类似的地场了。我对此皇帝的相貌大感失望,他没有穿宫里五颜六色的衣服,而是着西装。他一点儿也不高大,和身材魁梧的毛泽东主席相比,体量似乎只及伟人的一半。再者我对毛主席肯接见一个皇帝,深感困惑。皇帝不是反动派吗?辛亥革命最伟大的贡献,不就是把皇帝赶走了吗?为什么中国的皇帝是反动派,外国的皇帝就成了座上宾?难道只有中国的皇帝坏,外国的皇帝就是好的吗?
这些问题萦绕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兵头脑中,一团乱麻。散场的时候,我们拎着自己沾满土的背包。(不许在背包下垫纸,要随时保持背上拉出去打仗的战备姿势。)往回走,趁着月黑风高,我问一个老兵,你说加片里的皇帝是真的吗?
老兵在星光下翻着白眼说,当然是真的。《人民日报》登过这消息,那能是假的吗?
我说,可皇帝是封建统治阶级,是被打倒的坏人。
老兵说,毛主席见的人能是坏人吗?别瞎说!
我说,刘少奇什么的,毛主席以前也是天天见的。(那时候,刘少奇是坏人之首。请原谅我。)
老兵口气有些森严地说,我看你有点儿反动。
我吓得缄口不言,只是糊涂得更深了。
从此,我记住了这个皇帝,连同我的恐惧和惶惑。40多年过去了,恐惧不在了,恍惚不在了,但疑惑仍然在。这个皇帝究竟是何许人也?我对他的认知比我年轻时一点儿没见増多。人到老年,是一个心理还债的年纪。这个债,就是我们年轻时的好奇与不解。如果把它们搞清楚了,便化为了见识,心安。如果还顽固地在那里悬吊着,就成了风干的葡萄。狐狸哪怕老了,也很想尝一尝。
我在埃塞俄比亚的圣城拉利贝拉,参观完了岩石教堂,从深陷地下的教堂甬道往上爬,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依靠着一座砖红色的碉堡样建筑物,凝神在看一本书。
我问圣袍男,这是个什么人?苦修者吗?
圣袍男的敬业精神非常好,他一时也拿不准这个人的身份,就走过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欲同那人攀谈。那人似乎不喜欢自己的清修被搅扰,简单回复着,明显露出无意深谈之态。圣袍男礼貌地同那人告辞,回到我身旁,但也无语。
待走出了一段路程,出了那人视野,圣袍男对我说,他是在凭吊。
我说,凭吊谁?
圣袍男低声说,海尔·塞拉西皇帝。
我说,为什么在这儿?
圣袍男说,这里是皇帝的家族墓地。埋着他的祖先。
我回头张望,那栋砖红色的建筑显得很魁伟,庄严肃穆。
我说,海尔·塞拉西皇帝也埋在这里吗?
圣袍男说,不。他安葬在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大教堂里。
我说,埃塞俄比亚民众如何看待这位皇帝?
圣袍男说,别人怎样看,我不能说。但我……他顿了一下,哽咽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好皇帝。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一束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他的眼眶里有泪水,被夕阳染红,眼白有血丝缠绕。
我对这位皇帝的生平顿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他在位44年,与埃塞俄比亚的近代史密不可分。在他逝世几十年之后,还有普通民众为之含泪,不可不查。
请容我稍微把话题扯远一点儿。
《圣经·旧约》和《古兰经》都提到示巴女王对所罗门王的访问,埃塞俄比亚人坚定地认为,示巴女王就是他们的马克达女王。埃塞俄比亚王朝的神话里说,马克达女王拜见所罗门王之后回国,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麦纳克里,意为“智慧之子”,是所罗门王的血脉。这儿子后来成为孟尼利克一世,去耶路撒冷朝觐过他的父亲,并带回了约柜。
所罗门王朝在埃塞俄比亚的统治延续了五个世纪,经历了58个“所罗门血统”的皇帝。所罗门王朝的正式国名是阿比西尼亚,一般认为这个名字来源于阿拉伯语,意为“混血”,其意不言而喻。
海尔·塞拉西一世出生于1892年7月23日,那时他的名字叫塔法里。塔法里的父亲是马康南公爵,为当时埃塞俄比亚皇帝孟尼利克二世的侄子,官职是某省的总督。塔法里幼年丧母,个子矮小,性格刚强机智,智商高,聪慧过人。且军事技术高超,善于骑射,深得父亲宠爱。他的记忆力也极好,跟随法国传教士学会了法语。由于出众的才能,他21岁时被皇帝召入宫中,成了王储埃雅苏的伴读。
1911年,年方19岁的塔法里,就被任命为哈拉尔省总督。1916年政变后,他拥护孟尼利克二世的女儿佐迪图担任女王,并担当起了皇储兼摄政王的重任。这时意气风发、年轻才俊的塔法里认定为了埃塞俄比亚的发展,需要有一场欧洲式的进步运动。他决意亲身周游列国,以了解欧洲方方面面的经验。1924年4月,塔法里出发了。他的游历可谓不同凡响,除了庞大的侍从,还牵着自己的宠物——斑马和狮子,实在让人惊叹。他乘坐火车,用了两年的时间,游历了欧洲。访问了民主也门、巴勒斯坦、埃及、法国、比利时、荷兰、瑞典、意大利、英国、瑞士和希腊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细致考察了各国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等方面,下决心要在埃塞俄比亚搞一场变革。欧洲的繁荣和发达,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试图引导埃塞俄比亚这个有着3000年历史的非洲古国,走向现代化的历程。在他的努力下,埃塞俄比亚帝国加入了国际联盟(就是联合国的前身)。
1928年,作为王储,他粉碎了得到佐迪图女王暗中支持的两次叛乱。1930年,他又用武力平息了佐迪图前夫古格萨在北方发动的叛乱。当这些障碍一一清除之后,1930年11月2日,塔法里举行了盛大的加冕典礼,登基当皇帝了。
据说当时城市为了迎接这隆重的庆典到处粉饰一新,新建了若干条硬沥青马路,连警察都发了新制服。平日在亚德斯亚贝巴街头随处可见的乞丐和麻风病人都被收容藏匿起来,一个都不见了。这还不算,为了保持市容整洁,骆驼商队也被禁止进入首都。贫民窟外,临时矗立起高大的遮蔽物,让外国记者看不到颓败的市容,他们的镜头就拍不到“污蔑帝国尊严”的图片。政府还从德国买来了前德皇威廉二世的御用四轮大马车,以壮行色。
一切准备就绪,亚德斯亚贝巴的圣乔治大教堂,包绕在乳香和没药的香薰之雾中。身穿华丽东正教长袍的教士们吟诵圣典,通宵守夜。1930年11月2日上午9点,海尔·塞拉西在圣乔治教堂大门外接受了皇帝的全部仪仗:带有十字架的纯金宝球、金银丝细工镂嵌的两支长矛、一枚镶有巨大钻石的戒指、金马刺、御剑和皇帝的御服。行完涂油礼后,大主教手捧金皮《圣经》,引导皇帝宣誓永远服从东正教会。最后,由大主教为新皇戴上了镶满翡翠和红宝石的三重黄金皇冠。礼炮轰鸣101响之后,上帝的使者、犹太族的雄狮、万王之王海尔·塞拉西一世陛下正式登基。
海尔·塞拉西称帝后,于1931年颁布了埃塞俄比亚有史以来的第一部宪法——《1931年宪法》。该宪法开章明义地宣布海尔·塞拉西神圣家族是埃塞俄比亚唯一合法的皇族。——“不间断地传自耶路撒冷的所罗门王和埃塞俄比亚的示巴女王的儿子孟尼利克一世的朝代”“他的尊严不容侵犯,他的权力不容争议”。(血统论啊!)
这部宪法还规定皇帝握有立法、统率军队、任免官员、宣战、签订条约等一系列大权,此外还身兼最高法院大法官。宪法规定建立议会制度,设立参议院和众议院。不过,参议院议员要经皇帝提名从“替帝国效劳的”贵族中任命。议会的唯一工作就是聆听皇帝的训渝和做笔记。
海尔·塞拉西把维护自己的君主权力,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了下来。
海尔·塞拉西同时开始了解放奴隶的改革,规定凡是继续从事奴隶买卖的人将受到严厉惩处。他还着力发展教育事业,设置教育部,创办国立小学,除使用当地语言外,还学习英语或法语。鼓励发展报刊新闻事业,废除了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习惯法,颁布了《惩治犯罪条例》,依靠法制来稳定社会秩序。对农民实行放宽政策,降低农业税和商业税。他还设立了国家银行,发行国家货币。
埃塞俄比亚矿产丰富,又是个农业大国,借着地利之便,意大利殖民主义者早就垂涎三尺。1935年10月3日清晨,意军大举发动战争,入侵了埃塞俄比亚国土。五个小时后,海尔·塞拉西发表广播讲话,要求人民紧急行动起来,拿起武器,去打倒侵略者!他慷慨激昂地说:“为了埃塞俄比亚的独立,我将毫不犹豫地洒尽我的鲜血!”。讲话赢得了全国各阶层的广泛支持,群众们纷纷参加志愿军。
海尔·塞拉西来到前线。意大利战机低空扫射,皇帝不顾卫兵劝告,英勇上阵,端起机枪就对着低飞的意机开火,极大地鼓舞了士气。1936年3月在梅丘战役中,他指挥作战,干脆俯卧在潮湿阴冷的壕沟里,扫射敌军,被人们激动地称为“战士皇帝”。
尽管海尔·塞拉西亲上战场,但形势很不乐观。埃军战死者达9000多人,皇家近卫军几乎全军覆没,战局急转直下。在危急时刻,海尔·塞拉西计划迁都西部地区的戈雷继续战斗,不料意军挺进十分迅速,该计划难以实施。在大臣会议上,最后以21票对3票通过,赞成海尔·塞拉西立即携带家眷,离开埃塞俄比亚。1936年5月2日清晨,皇帝登上专列火车前往吉布提,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海外流亡生活。三天后,也就是1936年5月5日,意大利军队攻占了埃塞俄比亚首都。5月9日,墨索里尼宣布吞并了埃塞俄比亚。
海尔·塞拉西流亡海外后的处境十分艰难。他先是到了耶路撒冷,然后在伦敦组织流亡政府。他在英国期间,处处受到冷落甚至歧视。英国政府对他拒不以国宾相待,英王和首相拒绝同他见面,政界劝告海尔·塞拉西索性退位了事。法国政府也不承认海尔·塞拉西是埃塞俄比亚的国家元首,称其为“下了台的皇帝”。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坚持反对意大利法西斯的斗争决心。海尔·塞拉西针对英、法等西方盟国的背叛,采取了激烈抗议。他于1936年6月、1938年5月先后两次前往日内瓦参加国际联盟大会,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他会说流利的法语和英语,不过,海尔·塞拉西还是选择用祖国的阿姆哈拉语发表讲话。他回顾了战争爆发的过程,叙述了意大利敌国的无区别轰炸和毒气袭击,回顾了国联所作的裁决。在结尾时,他向全世界发出质问:“我是在捍卫所有正在受到侵略威胁的弱小民族的事业。曾经对我做出的诺言现在变成了什么?我将给人民什么样的答复?……上帝和历史将会记住你们的判断!今天是我们,明天就可能轮到你们!”
演说的效果很棒,海尔·塞拉西在全世界面前展示了埃塞俄比亚人民抗击侵略者的决心。他人虽在国外,但不断同国内抗战领导人联系,鼓励他们坚持斗争,表示他一定会回国领导抗战。他同流亡的爱国者也保持非常密切的来往,并在物质上给与大力资助。在伦敦,埃塞俄比亚爱国者创办的报纸《新时代与埃塞俄比亚新闻》连续刊登了海尔·塞拉西的讲话和文章。报纸用阿姆哈拉语出版,秘密运回国内,在抗意官兵中广为流传,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皇帝还将身边的王子一个接着一个地派回国参加游击战争。王子们尽忠职守,在和意军的战斗中全部壮烈殉国。
我特别想查到海尔·塞拉西皇帝究竟把几位王子派回国参战并殉职,可惜没有查到。迫切希望有人能予以指教。
1941年1月下旬,海尔·塞拉西率军进入埃塞俄比亚境内全力抗击意军,形势慢慢开始好转。英军出兵,埃塞俄比亚终于击败了意大利,复国成功。从此,埃国人民称海尔·塞拉西为“埃塞俄比亚之父”。
战后初期,开始一系列的重建工作。海尔·塞拉西继续实行改革措施。他先是彻底废除了盛行千年的奴隶制,然后发展文化教育,创办了各种学校。埃塞俄比亚的第一所大学,就是在海尔·塞拉西创办的。整个国家疗愈战争创伤,得到了迅速的恢复。
说到这里,我要插入一段埃塞俄比亚和新中国的宿怨——我们是打过仗的。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总统杜鲁门于6月27日、30日,宣布派海、空军和陆军参战。紧接着又在苏联代表缺席的情况下,美国以“紧急援助”南朝鲜李承晚为名,操纵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决议,组建所谓的“联合国军”。
联合国军朝鲜战争的消息传来后,海尔·塞拉西皇帝立刻决定参加联合国军。1951年3月,埃塞俄比亚挑选精锐士兵,组成“卡格纽部队”参战。卡格纽的意思为“征服者”。它的建制说起来是个营,但兵员有1200人。这个营真够大的。
此营被分编在美国陆军第七步兵师。临出发时,埃塞俄比亚参战的军官居然把这场战争看成是一次“惬意的东方之旅”,是一次“胜利大进军”。埃塞俄比亚有些舆论竟然认为——埃塞俄比亚的军事实力有多强,等他们凯旋后就知道了!
当时出兵的“联合国军”都是由哪些国家组成的呢?有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荷兰、法国、土耳其、泰国、菲律宾、希腊、比利时、哥伦比亚、埃塞俄比亚、南非、卢森堡共16个国家的军队。
埃塞俄比亚营于1951年7月抵达朝鲜,此后一年多时间里,他们一直没有直接参加战斗。1952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和联合国军在朝鲜战场上进入胶着状态。美军决定发起上甘岭战役,以夺取战场的主动权。为集中兵力,埃塞俄比亚营终于被派上了战场。1952年10月31日,联合国军指挥部指派韩军一个团和埃塞俄比亚营,联合向上甘岭发起攻击。
在朝鲜“赋闲”了一年多的埃塞俄比亚军官们兴奋不已,总算等到了上战场一展身手的机会。他们不知深浅地摩拳擦掌,准备在上甘岭战役中建立功勋。
拂晓时分,韩军和埃塞俄比亚营开始向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阵地发起进攻。出乎埃塞尔比亚人的意料,进攻遭到了志愿军的强力反击。骄傲自大、战争经验匮乏的埃塞俄比亚营顿时蒙掉。他们本以为被“联合国军”飞机、大炮狂轰滥炸数小时后,志愿军应该溃不成军,他们可如探囊索物一般赢得胜利,却不料大败而归。经过整整七个小时的交锋,埃塞俄比亚营共有122人死亡、566人受伤。伤亡总人数占到全营兵员一半以上。
当残兵败将从朝鲜回国后,整个埃塞俄比亚都陷入了思考。中国和埃塞俄比亚,一个是亚洲国家,一个是非洲国家,隔着万水千山,历史上无冤无仇。在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时,中国还曾给予埃国以支援。塞拉西皇帝带头做了检讨,认为自己的行动过于草率,未能了解并认真分析形势,对自己听信美国的教唆而出兵表示后悔不已。
海尔·塞拉西皇帝此刻腾出手来,进一步加强皇权专制。1955年,他举行了纪念自己称帝25周年的盛大庆典。同时颁布了一部新宪法,几乎所有条款都是在确立皇权的绝对权威。除了皇帝的世袭制度,还将全国最大的金矿变为皇帝的私人财产,用以满足自身奢华的生活。这部宪法甚至明文规定皇室开支占全国预算的比例。那么,当时的皇室开支是多少呢?它已经达到了政府对农业投资的四倍。
这时的海尔·塞拉西享有很高的国际声誉,1963年5月,30个独立的非洲国家代表在亚的斯亚贝巴举行会议,建立非洲统一组织,海尔·塞拉西当选为名誉主席。
海尔·塞拉西的国内政策渐渐积聚起了社会的不满情绪,动乱不断发生。1960年12月,趁他出访巴西,皇家警卫队司令发动了军事政变,逮捕了皇太子。海尔·塞拉西忙不迭地从国外赶回,靠着美国的帮助和支持他的陆军部队总算平息了这次政变。从此他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了更加严厉的打击和镇压政策。随着经济的不断恶化,民怨沸腾。
真是祸不单行,1962年2月16日,陪伴了海尔·塞拉西皇帝51年的孟伦皇后患病去世了。这位皇后非常贤惠,和海尔·塞拉西伉俪情深。海尔·塞拉西悲痛欲绝,从此变得孤僻多疑,更加一意孤行。这时,天灾又连续降临。从1972年开始,埃塞俄比亚不断遭受特大旱灾。缺水、饥饿和瘟疫叠加起来,全国死亡了30多万人。1973年,石油输出国组织提高油价,埃塞俄比亚物价飞涨,局势进一步恶化。
海尔·塞拉西皇帝曾经如同一根老绳,把古老的埃塞俄比亚帝国捆绑起来。但腐朽的封建君主独裁制度,日趋腐败,经济停滞,贫富差距日趋加大。1974年2月,埃塞俄比亚爆发了内乱。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军队也参加进来,发生了大规模的兵变。
混乱愈演愈烈。1974年9月11日是埃塞俄比亚新年,大主教对全国发表传统的新年讲话,破天荒第一次没有祝福皇帝和他的家人,而是祝愿军事委员会取得成功。接下来的电视节目播出了埃塞俄比亚的全国大饥荒的情景。节目加以精心剪辑,在饿殍满地触目惊心的画面后,一下切入了皇帝80岁诞辰时的豪华庆典,皇帝及仆人端着银盘子用鲜肉饲喂他的宠物——猎豹和小狗……
人民愤怒了,军人们带着武器开上了街头。
9月12日早上,10名军官前往坦克和机枪重重把守的金皇宫,通知在位44年的海尔·塞拉西一世皇帝,他已经被军事委员会废黜,被指控滥用权力、年迈、缺乏管理能力和盗用人民的财富。
老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军人们开始反复追问:你在瑞士银行的200亿美元存款藏在哪里?
海尔·塞拉西在位的44年间,埃塞俄比亚全部国民生产总值为20亿美元。据说老皇帝对军官说:“你的数学学得多么可怕啊!”
老皇帝手上的一枚刻有圣乔治屠龙图案的戒指被搜走,戒指里有个机关,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藏着一枚小钥匙。军事委员会非常兴奋地宣布——发现了皇帝在瑞士存钱的保险箱钥匙,并聘请密码学家来“破译”戒指图案的含义。不过后来遗憾地发现,这个钥匙的作用只是用来打开国务大臣送来的公文箱。
海尔·塞拉西从此便被政变头领门格斯图软禁在皇宫里,秘不示人。世界上的很多组织与个人都曾设法营救海尔·塞拉西,均未成功。1975年8月28日,埃塞俄比亚军事委员会向全国宣布,83岁的海尔·塞拉西一世皇帝,头一天晚上“因病”在睡梦中去世。
这是真的吗?
这是谎言。海尔·塞拉西是被军人们用毛毯闷死的,门格斯图上校和他的几个亲信,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看了这出惨剧。为什么要用毛毯呢?因为他们害怕这个自称是所罗门和示巴女王嫡亲血脉的老皇帝,真的具有刀枪不入的护身法术。
老皇帝虽然年迈,但是力量惊人。他在三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手下挣扎了大约20分钟,最后高喊了一声“圣灵啊!”,才一动不动了。门格斯图认真地查看了皇帝的尸体,摘下了他右手上的所罗门王戒指,把它戴到自己手上,然后让士兵用毯子将老皇帝卷起来,外面用绳子捆牢,埋到皇宫院外的一个深坑中。根据门格斯图的命令,在尸体上盖了一个厕所。
1992年,海尔·塞拉西的遗骨被人从门格斯图所建的厕所下面小心翼翼地发掘出来。2000年11月5日,在亚的斯亚贝巴的圣三位一体大教堂,为这位所罗门王后裔、最后一位在位的埃塞俄比亚皇帝,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
当皇帝的棺木在主教和教士们的簇拥下缓缓地经过10公里的亚的斯亚贝巴大街时,很多人放声恸哭。保罗斯大主教举行了东正教的慰灵仪式,海尔·塞拉西皇帝和从教堂地下墓穴中移出来的孟伦皇后遗体,安放在大理石棺里,合葬。
门格斯图上校何许人也?他的父亲是奴隶,他的肤色比一般埃塞俄比亚人要黑得多。他自幼便为自己的皮肤黑而自卑,埋下了复仇的种子。他曾说过:“在这个国家,一些贵族把黑皮肤、厚嘴唇、卷曲头发的人说成是奴隶……现在,我让每个人都清楚,我很快就要把这些无知的人打倒,让他们粉身碎骨!”。
门格斯图掌握实权后,于1974年12月宣布埃塞俄比亚成为“社会主义国家”,实行土地、金融财政机构和工业的全面“国有化”。1977年2月3日,在临时军事行政委员会的一次常务委员会会议上,门格斯图枪杀了塔法里·本提,自任军事委员会主席和国家元首。从此,他在埃塞俄比亚实行军事化极权统治,大量屠杀异己。
1991年5月,“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民主阵线”对门格斯图政权发动了最后攻击。5月28日,门格斯图带着50名亲信逃到津巴布韦避难。1994年,埃塞俄比亚一法院开始审理对门格斯图政治集体谋杀罪的控诉,起诉书和证据材料厚达8000多页。2008年5月26日,门格斯图和他的18名高级官员被判处死刑。
我问圣袍男,可以到海尔·塞拉西一世皇帝的家族墓地看一下吗?
圣袍男说,不可以。它并不是一个游览地,而是家族的圣地。
我说,您会怀念他吗?
他非常肯定地说,是的。海尔·塞拉西一世皇帝反抗法西斯、争取独立、试图消灭封建制度、引进西方民主体制……他受到了人民的尊敬和纪念。
在本文的写作中,我参考了若干相关文献,在此向原作者表示深深感谢。如有不确之处恳请指教,不胜感激。
最后,用一篇有关埃塞俄比亚的故事来做结尾。
两个欧洲人来到埃塞俄比亚。他们到处奔走,绘制地图。欧洲人工作结束了。埃塞俄比亚的皇帝在皇宫宴请他们,并赠送了贵重的礼物,最后皇帝派人送欧洲人乘船回国。欧洲人正要上船,送行的埃塞俄比亚人请他们停下来,脱下鞋子。欧洲人脱了鞋,送行的主人仔细地抖着他们的鞋子,还刮下粘在鞋底上的泥土,然后把鞋子还给欧洲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欧洲人问。
主人回答:皇帝要我祝你们一路平安,还要我转告——你们来自远方的强国,亲眼看到了我们美丽富饶的土地。埃塞俄比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她的泥土是我们最珍贵的主人。我们在泥土里下种,埋葬死者;我们干活累了在泥土上休息;我们在长满青草的土地上放牧牲口。你们在我们的国土上翻山越岭,穿森林,过草地,所走过的路都是我们祖先的脚在泥土上踩出来的。埃塞俄比亚的泥土比我们的父母、兄弟还要亲。我们款待你们,赠送了贵重礼物,但泥土是埃塞俄比亚最珍贵、最神圣的东西,我们不能给你们,一点儿也不给。”
我以前听过这个故事,对里面出现的皇帝没有太在意,故事中也没有明确说明到底是谁,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传说。现在我觉得,这个皇帝,或许就是海尔·塞拉西一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