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刚刚燃起摇曳不定火焰的漆黑树丛距离这个小山丘至多不过2公里。大约有十几处这样冒着烟的火焰,时而连成一片,时而星星点点。虽然空气中并没有风,可它们却在熊熊燃烧着。也许有一群当地土著正在这片树丛中宿营。可是,这片火光并不是某个宿营地的篝火。人们在夜间休息时所点燃的篝火、火苗是集中在一起的,而这些火光却在一百多托瓦兹的面积上任意移动着。
请不要忘记,一些来自西面阿达马乌阿或巴吉尔米地区以及来自东面乌干达地区的游牧部落经常会光临乌班吉这片平原。而一支想在黑暗中行进的商队是不会如此不谨慎的,他们不会借助火光来通报自己的出现。因此,在这片树丛中的只能是一些当地土著。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对这个在罗望子树荫下熟睡的探险车队起了歹意呢?
无论如何,不管是这些土著的首领想威胁探险车队,还是几百名帕乌安、房济、希鲁、巴里、当卡或者其他土著只等此时借着人多的优势想攻击探险车队,至少在10点半钟这个时刻,探险车队中没有一个人采取了防御措施。所有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仆人都在营地睡熟了。更为糟糕的是,那些负责值夜的雇工也纷纷沉浸在梦乡之中。
万幸的是,小朗加醒来了。毫无疑问,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向南边地平线看了一下,他肯定也会重新入睡的。虽然仍是睡眼惺松,但他一下子便感觉到了这道划破黑夜的刺眼亮光。他伸了伸四肢,揉了揉双眼,更仔细地看着……哦不!他没搞错:零乱的火光正在森林边缘移动。
朗加马上想到车队可能要遭到袭击了。他的这种想法更多地是出于本能,而并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事实上,那些准备抢劫与屠杀车队的土著并不知道,当他们采取突袭的方法时,他们便会增加取胜的机会。以前,他们是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暴露自己呢?……
朗加并不想吵醒马克斯·于贝尔和约翰·科特,他悄无声息地向牛车爬过去。当他找到卡米时,他拍着卡米的肩膀叫醒他,并用手指给他看天边那片火光。
卡米站起身来,他整整观察了一分钟这片移动的火光,然后大声叫道:
“于尔达克斯!”
这个早就习惯立即从睡梦中醒来的葡萄牙人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卡米?……”
“看!”
卡米伸出胳膊指着平原那片被火光照亮的边缘地带说。“当心敌人!”于尔达克斯高声说道。
几秒钟之内,车队所有的雇工均站起身来。大家都被眼前局势的严峻性深深震惊了,甚至没有人还记得要去责备那些玩忽职守的值夜者。毋庸置疑,如果没有朗加,那么,在于尔达克斯和他的同伴熟睡期间,整个营地都会遭到进攻的。
至于马克斯·于贝尔和约翰·科特是怎样离开树根重新找到于尔达克斯和卡米的,这里就不用赘述了。
现在是10点半过几分。漆黑的夜笼罩着平原的北部、东部和西部,只有南部被闪亮的火陷照耀着。这闪着耀眼光芒的火光大约有不下50处之多。
“这肯定是一群土著,”于尔达克斯说,“而且很可能是那些经常出没于刚果河与乌班吉河沿岸的布照土著。”
“肯定是,”卡米补充说,“这些火光不是自己燃烧起来的……”
“另外,”约翰·科特观察到,“我看见有人的手臂举着火把移动!”
“但是,”马克斯·于贝尔却说,“手臂应该长在肩膀上,而肩膀应该长在身体上,可是,在这些火光中,我们却看不到人的身体……”
“这是因为他们在边缘那边的树后……”卡米说。
“可是,”马克斯·于贝尔接着又说,“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支走在森林边缘的队伍……不是!虽然这些火光前后并不连贯,但他们总是回到同一个地点……”
“那里肯定是这些土著的营地,”卡米肯定地说。
“您的意见呢?……”约翰·科特问于尔达克斯。
“我们将会受到袭击,”于尔达克斯说,“我们现在就必须马上采取防范措施……”
“可是,为什么这些土著不在暴露自己之前就袭击我们呢?”
“黑人和白人不同,”于尔达克斯说,“虽然他们考虑欠周,可是由于他们人多势众而且生性残暴,他们还是很可怕的……”
“这是一样连我们的传教士也难以将他们变成羔羊的猎豹!……”马克斯·于贝尔补充道。
“准备好!”于尔达克斯最后说了一句。
是的,准备抵抗,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不要指望乌班吉地区的这些土著有丝毫同情心。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出他们残忍到何种程度。连澳大利亚、萨罗蒙、埃布里德、新几内亚那些最野蛮的部落也难以与这些土著相媲美。在这片地区中部,尽是一些食人者居住的部落,传教团那些冒着极大生命危险的传教士们对此并非一无所知。我们本应将这些人面兽划归到动物之列的。在赤道非洲这片地区,软弱是一种罪孽,而力量却代表一切!事实上,这些黑人即使到了成年,其中也没有几个人能达到5、6岁孩子所具备的智力水平!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证据不胜枚举,传教士们经常是这些惨不忍睹场景的见证人——在这个地区仍然实行着人祭。这里的奴隶要为主人殉葬。人们将奴隶的头颅固定在柔软的树枝上,当拜物教的祭师把它们砍下之后,便将头颅扔到远处。在盛大的庆典上,10到16岁的儿童常被当作食物吃掉,一些部落首领只吃这些孩子的嫩肉。
除了食人的本性之外,这些土著天性还好抢劫。在偏远地区,他们有时会在旅行车队经过的道路上进行攻击、抢劫和掠夺。虽然这些土著不像商人及他们的雇工那样拥有装备精良的武器,但是他们却人多势众,数千个土著总是有可能战胜几百名雇工的。赶车人对此并非茫然不知。因此,他们根本不会将车赶到这些村落中行进,例如纳贡贝·达拉村、卡拉卡·泰默村以及阿乌卡德贝和阿比亚德河地区的一些村落。在这些村落还没有传教士,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来的。任何可怕的事物都不能阻止这些传教士们的献身精神,他们要将幼童的生命从死亡之手中夺回,他们要用基督教的文明重新繁衍这些野蛮的种族。
从这次探险活动一开始,于尔达克斯就经常遇到当地土著的袭击,但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既不用花费太多的代价,也没有人员伤亡。返回的路程是非常安全的。从西边绕过这片森林之后,车队就可以到达乌班吉河的右岸,然后再沿河一直顺流而下,他们就可以抵达乌班吉河注入刚果河右岸的河口。从乌班吉河开始,就有商人和传教士出入这片地区。那时,车队就不用担心碰到游牧部落了。法、英、葡、德等国的殖民者都希望能将这些土著逐渐驱赶到达尔富尔这片偏远的地区去。
车队只要再走几天便可以抵达乌班吉河。可是,在这段路上,他们会不会因为遇上人数众多的掠夺者而全军覆没呢?……大家有必要为此而担忧。无论如何,车队不会毫不抵抗便全军覆没的。在于尔达克斯的号召下,大家做好了一切抵抗的准备。
顷刻之间,于尔达克斯、卡米、约翰·科特、马克斯·于贝尔已经全副武装,他们手握卡宾枪、腰别手枪,枪里都上满了子弹。牛车上装的十几支步枪和手枪交给几个忠实可靠的雇工使用。
与此同时,于尔达克斯命令手下布署在几棵高大的罗望子树旁,以便躲避致命的毒箭。
大家等待着,夜空中并无任何动静。看来这些土著并没有走在森林的前部。火光不停地移动,到处都冒着一缕缕黄色的长烟。
“这些用树脂点燃的火把正沿着森林边缘前进……”
“没错,”马克斯·于贝尔说,“但我仍然坚持我的意见,如果这些人想袭击我们,他们为什么要点燃火把暴露自己呢?……”
的确,这是很难解释的。但是,既然他们是上乌班吉河地区未开化的土著,那么,这又有什么可值得奇怪的呢?……
半个小时过去了,局势仍无任何变化。营地的人们严阵以待,大家的目光由东到西注视着远处那片阴暗地带。在火光照亮南方时,一支小分队会有可能从侧面借着黑暗偷袭车队。
在这个方向上,平原肯定是荒无人烟的。一小撮进犯者在于尔达克斯和同伴们拿起武器之前是不可能偷袭到他们的。
又过了一会儿,将近11点了,马克斯·于贝尔走了几步,离开于尔达克斯、卡夫和约翰·科特组织的队伍,坚定地说:
“得去会会敌人……”
“这有用吗?”约翰·科特问道,“难道最谨慎的做法不是要求我们一直守到天亮吗?……”
“等待……等待……”马克斯·于贝尔反驳说,“我们的睡眠就这样被打断了……还要手握枪支等待6到7个小时!……不!应该尽早知道该做些什么!……不管怎样,如果这些土著根本没有歹意的话,那我还想重新回到树下继续我的美梦呢!”
“您是怎么想的?……”约翰·科特向缄默不语的于尔达克斯询问。
“也许马克斯·于贝尔先生的建议值得考虑,”他接着说,“但是,不要冒然行事……”
“我申请去侦察,”马克斯·于贝尔说,“请你们相信我……”“我陪您去,”卡米补充说,“如果于尔达克斯先生认为这可行的话……”
“这样更好,”于尔达克斯同意了。
“我也可以和你们一道去……”约翰·科特提出。
“不……你留下吧,我亲爱的朋友,”马克斯·于贝尔坚持,“两个人足够了……另外,我们不会走得太远……如果我们发现有一队人马向这边走来,我们马上就回来……”
“看看你们的武器是否上好了子弹……”约翰·科特提醒说。
“没问题,”卡米回答,“但我并不希望在这次侦察中使用武器。最主要的还是不要暴露我们自己……”
“我也这么想,”于尔达克斯说。
马克斯·于贝尔和卡米并肩走着,他们很快便离开了长有罗望子树的小山丘。那边的平原已经显得不那么黑暗了。但是,在百米步远的距离之内还是看不清楚人。
刚走了不到50步,他们发现朗加跟在后面。孩子一言未发地跟着他们走出了营地。
“哎!你怎么也来了,小家伙?……”卡米问。
“是啊,朗加,”马克斯·于贝尔也说,“你为什么不和大家呆在一起呢?……”
“回去吧……,”卡米命令道。
“哦!马克斯先生,”朗加喃喃地说,“和您在一起……我……和您在一起……”
“你知道,你的朋友约翰在那边……”
“是的……可是我的朋友马克斯……在这里……”
“我们不需要你!……”卡米严厉地说。
“既然他已经来了,那就让他跟着我们吧!”马克斯·于贝尔说,“他不会妨碍我们的,卡米。而且,他的眼睛像野猫一样灵敏,他也许还能在黑暗中发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呢……”
“是的……我能看……我看得很远!……”孩子保证说。
“这很好!……在我旁边走,”马克斯·于贝尔说,“睁大你的眼睛!”
三个人向前走着。一刻钟之后,他们已经走到了营地与大森林之间的地带。
那片大树下的火光一直在闪烁,走得更近时,火光也更亮了。然而,尽管卡米的视力如此之好,尽管马克斯·于贝尔刚从盒子里拿出的眼镜如此质优,尽管小“野猫”的目光如此犀利,他们都不能看清是谁在移动这些火把。
这证实了于尔达克斯的观点:这些光亮来自密林深处,它们隐藏在茂密的荆棘丛和粗大的树干之后。可以肯定,这些土著还没有走出森林的边缘,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想这么做。
事实上,这的确是越来越难以解释了。如果这仅仅是一些打算在拂晓重新上路而此刻正在做夜间休息的土著,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在森林边缘点燃火把呢?……是什么夜间庆祝活动使得他们在这个时候还不入睡呢?……
“我甚至在琢磨,”马克斯·于贝尔说,“他们是否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车队,他们是否知道我们的车队就停在罗望子树旁……”
“是的,”卡米也说,“有可能他们就是在夜幕降临时才到达的,那时夜幕已经笼罩了平原,而且由于我们的篝火已经熄灭,也许他们不知道我们就在不远处宿营?……但是,从明天一早开始,他们就能发现我们了……”“除非我们已经出发了,卡米。”
马克斯·于贝尔和卡米继续默不作声地前行。
他们就这样又走了半公里,此时,他们距离森林只有几百米远。
这片时不时由火把那长长的光芒映亮的土地上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东、西、南3个方向均未发现任何人形。看来他们并不想马上发起进攻。另外,尽管马克斯·于贝尔、卡米和朗加离边缘地带如此之近,可是他们3个谁也没能发现用这无数支火把暴露自己的那些人。
“我们还要不要再往前走?……”马克斯·于贝尔在停下几秒钟之后问道。
“有什么用呢?……”卡米说,“这样做难道不是更危险吗?……总之,我们的车队很有可能还未被发现,如果我们今晚就离开的话……”
“我可能更想留下!……”马克斯·于贝尔重复说,“这种情形是如此特殊……”
一点小事便可以唤起一个法国人的丰富想象力。
“我们回小山丘吧,”卡米说。
然而,他不得不再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因为跟在马克斯·于贝尔后面的朗加也不愿意回去……也许,3个人这时已经走到了森林的边缘。突然,卡米停了下来。
“别再走了,”他低声说。
难道是因为碰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卡米和他的同伴才停下脚步的吗?……他们看到了一队土著?……他们将要受到攻击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森林边缘亮着火光的地方突然发生了一个变化。
这些火光在一瞬间都消失在前排那几棵在漆黑中模糊不清的大树后面了。
“当心!……”马克斯·于贝尔说。
“往后退!……”卡米说。
考虑到可能会遭到突袭,他们是否应该后退?……也许吧。无论如何,在没有准备好还击之前,还是不要边后退边开火为好。当3个人的目光不停地在森林边缘这片黑暗的树丛中搜寻时,他们把带来的卡宾枪也重新举到了肩上。
突然,这片阴影中又重新出现了大约20余处亮光。
“天哪!”马克斯·于贝尔叫了起来,“这一回,如果这还不算什么非同一般的奇迹,那么,至少这也得算是奇怪的事情了!”
正是。这些火把刚才还在与平原同一水平高度的地方闪耀,此时它们却在高出地面50到100法尺的高度愈燃愈烈起来。
至于挥动这些火把的家伙,他们时而在低处的树枝上,时而又在较高的树枝上,就好像有一阵风卷着火焰穿过大树厚厚的树叶似的。无论是马克斯·于贝尔,还是卡米,或是朗加,他们都不能从中辨认出一个人影来。
“嗨!”马克斯·于贝尔叫道,“这会不会是在树上跳动的鬼火啊?……”
卡米摇了摇头。马克斯对这一现象的解释丝毫不能令他满意。
尽管那里有火焰发出的氢气味道,但是,我们绝不能将这些火焰与圣·艾尔姆那哥特的鬼火相混淆。这20余处火光就好像是雷电击在树枝上或是船只的桅杆上引起的放电现象一般。可是,天空中根本没有闪电,而云层却预示着它要化为一场经常浇灌在黑非洲这片中部地带的倾盆大雨了。
可是,这些扎营在树下的土著为什么会有的人趴在树林间,有的又呆在树枝最高处呢?……为什么他们要举着这些在很远处就能听到噼啪爆响声的麦杆火把或是松脂火把到处移动呢?……
“再往前走点儿吧……”马克斯·于贝尔说。
“没用,”卡米回答,“我认为今晚我们的营地不会遭到袭击,现在我们最好还是返回营地让伙伴们放心……”
“可是,卡米,如果我们能够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一现象,我想我们才能更让他们放心……”
“不,马克斯先生,我们不要再往前冒险了……有一个部落在此地扎营,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这些游牧土著为什么要点燃火把?……为什么他们要藏在这些大树上?……难道是因为要驱赶野兽他们才点燃火把的吗?……”
“野兽?……”马克斯·于贝尔问道,“可是,猎豹、鬣狗、野牛的低吼声我们应该听得到才对,然而我们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却只是这些松脂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就好像要引起一场森林大火似的!……我想知道……”
于是,马克斯·于贝尔又向前走了几步,紧随其后的朗加没有听从卡米的召唤回来。
卡米犹豫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他无力将这个缺乏耐心的法国人叫回来。由于不愿让他一个人去冒险,卡米决定一直陪他走到树丛,尽管在卡米眼中这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鲁莽行为。
突然,他停了下来。同时,马克斯和朗加也停了下来。3个人都转过身背对着森林。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已不再是那片火光。好像是随着暴风雨的一阵响声,所有的火把一下子都熄灭了,深邃无尽的黑暗笼罩了整个地平线。
在他们对面,远处一片低语声在空中回荡着。更确切地说,这是一种长长的低吼声,一阵鼻腔中发出的打鼾声,就好像是一架巨大的管风琴将音符散播在平原上一般。
是不是要下暴风雨了?这或许是下雨前的雷声?……
不!……这样的暴风雨经常袭击非洲的赤道地区,可这次绝不是。这种很有特点的低吼声表明这是某种动物发出的,而且这种声响也并非来自闪电与云层摩擦而产生的那种回声。确切地讲,这种声音来自某张大嘴,而非云层。
再说,低空中也没有那种在很短的间隔中便接二连三出现闪电。北方和南方的天际一样阴暗,没有一道闪电。透过云层,在那些堆积的卷云之间没有一道亮光。
“这是什么,卡米?……”马克斯·于贝尔问。
“回营地吧……,”卡米回答。
“这到底是什么?……”马克斯·于贝尔叫道。
卡米竖起耳朵听着,在这种愈来愈近、越来越响的低吼声中,他听到一声更为清晰的尖叫,就好像火车汽笛的尖声鸣叫一样。
“快跑!”卡米喊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