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分歧发生的时候,你的家人是会摔盘子、冷静地讨论,还是缄口不言?”
元黛对准手机,逐字逐句的念,李铮笑了一下。
“应该是缄口不言吧。”他说,“或者至少他们讨论的时候没让我知道。我们家一直都是聚少离多,他们在外面各忙各的,做生意,我后来就出去读书了。”
元黛想这大概也是李铮喜欢强势女性的原因之一,不过她没有评论,想去看下个问题,李铮盖住她的手机,“那你呢?这问题总不会只问我一个人吧。”
这又不是什么工作面试,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写在空气里——李铮的强势恰到好处,让元黛觉得有点意思,却又并不过火,他越来越能把握住那个度了。
“好吧,”她说,“这很公平——我们家应该是先摔盘子再讨论,现实中的事情一般不会太非此即彼,对不对?”
确实,大部分人都是各方面都沾一点,很愤怒摔盘子,小分歧讨论,真正无法调节的大矛盾反而会缄口不言。李铮的手移开了,元黛继续念,“我们是否会生小孩?如果有小孩的话,你会换尿布吗?”
他们的眼神在手机上空相触,李铮的态度很坚决,“我不想要小孩,如果不小心有了,肯定多数是保姆照顾。”
一般来说,像他这样收入的男人也没几个长期给孩子换尿布的,元黛自己也不是那种居家妈妈——如果她想当的话,事实上她以前是个坚定的不婚不育主义者。这一点李铮也很清楚。
那么,现在呢?她的想法是不是发生了改变?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会,元黛的眼神开始闪躲,李铮重复说,“如果有的话,对我来说也可以接受。”
他似乎是看出她的动摇了,元黛吐了口气,看了眼第三个问题(你的前任对你们的关系有影响吗),彻底丧失了做题的兴趣,她把手机丢到一边,“我是还不怎么想要——但是这不是重点。”
“那你觉得重点是什么?”李铮问。
“重点是你今年才三十多岁,你的想法是会变的——而等到你转变想法的那一天,我可能就生不了了。”元黛说,她叹了口气,“而且,不管你现在怎么说,将来你总是可能会变的。”
“我觉得很奇怪,”李铮深思着说,“你在有些时候胆子非常大——但感情问题上又总是很保守。”
保守已是客气的形容词,李铮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她胆小鬼了,元黛也很无奈,她知道李铮骂得有道理。婚前协议她看过,以最苛刻的眼光来看都挑不出毛病,已经最大程度地维护了她的利益,又不至于因为过于偏向一方,显失公平,给后续可能的诉讼提供话柄——对律师来说,单方面条约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最好的合约是双方都得利的合约,又或者,所有的关系也都是如此,唯有双方平等,才有继续的可能。
李铮不卑不亢,论姿态,确实是她历任男友最佳,元黛其实也觉得他做得足够好了,她才是这段关系中的问题儿童。
“这不是一回事,”她说,“事业是我一个人的事,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对自己的能力的确有足够的自信,但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神游移间,无意间看到那个漂亮的蛋糕,白色的奶油微微有些融化了——纯动物奶油,塑形时间不是那样的长,再妥当的气温也控制不住它的转化。
这一幕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元黛的某一层自尊,她突然垮下肩膀,有些自暴自弃式地说,“但是我今年已经40岁了,李铮,你现在正在给我过生日——我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太阳正在下山,我要入夜了。”
她望着自己英俊的男朋友,心想李铮是否能理解她的感觉,也许不会,男人至死都是少年,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老去。“我有时候也会想,这个年纪是否已经不太适合再做别的选择了——尝试的成本已经太高了。”
她已经连续好几年生日都在偏头痛中醒来,是的,过去的一年里她取得了一些进步,完成了一些大事,消除了一些心病,这是波折不断又收获颇丰的一年,但这不会阻止她的身体逐渐老化,从来没有一天早上,她醒来感觉自己比前一天年轻了一些。元黛难免会这样想,“我已经不是24岁了,我知道有时候我显得被动和逃避,但那并不是因为我恐惧改变——只是,有时候感觉我已经没有改变的力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男友袒露自己的衰老,这在男女关系中已算是最大的示弱,她老了,性魅力总是随时间下降,而李铮还能在自己的黄金期多呆几年——他当然也会老,但却永远都会比元黛年轻。元黛不怕孤单,她也不排斥亲密,她不想从孤单变得亲密,好不容易把另一个人容纳到自己的生活里再安顿下来,之后又因为李铮的改变重新再艰难地回到原本的节奏。她怕这一来一回中的折腾。
李铮能一直不变吗?他现在是很喜欢元黛,可人都是会改变的,从元黛的切身经验来看,三十岁后半段正是改变最剧烈的一段时间,她就是最好的例子,25岁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把林天宇抢回来,30岁的时候,她只想要赚钱,35岁她开始品味一个人终老的恐惧,在40岁她没想到自己会主动放弃前十年打下基础的事业。人在每个阶段想要的都不一样,改变甚至是天翻地覆,谁能保证五年以后,李铮想要的会不会改变?
她要的并不是山盟海誓的承诺——他们都是律师,艺术家会因为强烈的感情奔向教堂,律师不会,律师什么事都喜欢坐下来谈。元黛感觉自己的态度很暧昧,她好像想说服李铮,可同时也暗自希望李铮能将她说服。
李铮面露沉思,他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元黛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复,她有一点舍不得,一点轻微的恐惧——第二次求婚,再不成的话,李铮是真的要走了,而她其实已经有一点渐渐习惯了他的陪伴。
“你说得对。”
而李铮的答话也似乎并不动听,他说,“你40岁了,也许你确实失去了改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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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们在豪宅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喻星远问,他的双手紧紧地捏着桌沿,上身前倾,显然已经完全投入进了故事里,“总裁有没有察觉?总裁一定感觉到了吧,不然干嘛突然带保镖去找她们?”
“当然,肯定动疑心才跑去查岗啊。”曲琮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完完整整地告诉喻星远,的确没做任何隐瞒,因为更**的事,比如说元黛她们在卧室里看到了什么,这一点元黛也没和她说,“……后来就同意送医院了,到了医院纪总就去催吐,原来她吃了安眠药就酒,她知道这样吃自己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喻星远听得入神,“逃出来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直接把证据送警局去?还是捅给报社?总裁能量这么大,万一掩盖下来呢?”
他只是阅历单纯而已,平时美剧没少看,对这种大事件也不会想得太简单,“而且只是逃脱一会儿而已,如果还在美国会被找到的吧?”
“纪总其实已经计划好一切了,她联系了公司的三号人物,他早就想上位了,听说她们其实私底下已经彼此刺探过几次,而且对方有很深厚的政界背景,足以为纪总他们Cover住这件事,所以纪总就把证据给他们了……”
这其中当然也有很多细节是值得一说的,怎么和FBI谈判,怎么为他们整理证据,怎么脱身回国,怎么签订污点证人协议,不过有些事情元黛讲得不仔细,充满了‘法律人应该都懂’的味道,而实际上曲琮并不真的懂,所以讲得也比较简略,她说完以后喝了半杯水,“接下来就是你在新闻里看到的那样了,格乐素暂时性下架停产,接受再评估,就算要上架也是几年后的事了——以后医生在用药的时候也会充分估量到猝死风险。”
她不禁眉飞色舞,很得意地说,“会有上亿人的健康得到守护,因为我们这些超级英雄。”
喻星远忍不住笑了,曲琮说,“干嘛呀,那现实生活中的超级英雄就是这样子的咯,我们律师也只有这样一种方法来守护正义啊!”
实现正义的方式甚至不是消灭掉这种药物,而是让药物的风险被大众认知,这个成就似乎非常的没有实感,而且也很微小,但曲琮是满足的,她知道在统计学意义上,会有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被她和所有推动案情进展的人拯救,他们不会知道她是谁,当然也谈不上感谢,但这点认知让她感到去年的混乱不堪、痛苦挣扎都有了足够的报偿。即使这种骄傲,在别人眼中可能是自恋的表现。
“我没有笑话你啊。”没想到喻星远居然很温柔地说,“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只是刚才你骄傲的样子很可爱,就像是一只翘尾巴的小猫,我才忍不住笑了。”
这个比喻很撩人,他语气中的包容也是,曲琮突然脸红了,她有些局促起来,垂下头用手指绕着饮料吸管,讷讷说,“也,也没有啦。”
借着气氛,她顺势告解,“其实我也是想和你说对不起的,因为这件事,前段时间我压力太大了……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家里人,但是,我又觉得应该这样做才对——”
“这样做当然是对的。”
喻星远的三观是很正确的——只要你不拉着他去冒险,他就是那种最好的观众,曾经他对曲琮是有些怨气的,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她在那段时间承受的压力,忽然间曲琮就获得免死金牌,喻星远觉得她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且再也不抱怨她的不耐烦了。“如果我早知道的话……”
他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就不分你的心,还有那天晚上留下来帮你们把资料整理得再整齐点。”
曲琮其实心里一直是很不好意思的,她知道自己有时候对喻星远太不耐烦,也知道他因此委屈,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而且他越藏着委屈她就更不耐烦,现在这个恶性循环被打破,她觉得心头重担落地,看着喻星远重新可爱起来,她笑着讲,“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最想问的是这件事。”
“那不然你觉得我想问什么?”喻星远说,“你喜不喜欢李律师?——有些事情答案都已经很清楚了呀,其实是不用问的。”
曲琮微微一怔,抬眼望进喻星远眼底——他倒没有责怪,只是很正常地说着,“其实这也不重要,但一切都过去了——就像是格乐素的事情,都过去了,过去的就是故事,故事是不用听得太清楚的。”
他突然冒出这么有哲理的一句话,曲琮倒不知道怎么回了,喻星远也不在意,他又开心起来,夸奖曲琮,“但你真的太厉害了,这件事真的能吹一辈子——辞职前办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大案子影响就这么深远……”
“等等,”曲琮赶紧打断他,“辞职?我要辞职吗?”
“啊?”喻星远懵了,“你不辞职吗?”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纪总已经倒了,元律师也自身难保,你不辞职——难道等着华锦炒你鱿鱼吗?”
曲琮没想到他居然看得这样透,一时间回答不了喻星远的问题——没了纪荭做靠山,也没有元黛的赏识,元黛倒台后,她在华锦该怎么立足?她能站稳二年级律师的位置吗?她还怎么往上爬?现在可不会有第二个纪荭对她有意无意地大开方便之门了。
“而且,”喻星远继续一针见血,“你这阵子睡眠这么不好,一天不到五小时,再这样下去身体肯定要出问题,你不是也和我说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吗?不辞职,你怎么休息?”
曲琮的笑容渐渐失色,她说,“就……还没想到这么远。”
“那我们明年就要结婚的呀。”喻星远说,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很谴责地看着曲琮,“你再这样工作下去,我们哪有时间准备婚礼呢?——你该不会忘了这件事吧。”
“呃……”
曲琮渐渐开始后悔自己的豪言壮语,‘没有秘密’——但实话总是很伤人。“可能前段时间太忙了……而且那时候我们的生活可能要有很大的动荡,我也没考虑过这件事。”
“那……”喻星远的情绪开始回落,“那你是想和我结婚的喽?”
这是又一个极度直球的问题,也非常的棘手,曲琮恨不得穿越回半小时以前给自己一个耳光——但内心深处她也知道,这样的对话迟早都要来的。现在不是一个好时候,当然,她才刚刚从大风波中休息过来,似乎还未准备好迎接下一个改变。
但她现在已经知道,所有的改变永远都不会在你准备好的时候才来。
“我……”她沉吟着说,这句话并不容易,尤其现在正是喻星远的可爱期,“我……”
喻星远双手都放在桌上,专注地望着她,天气已热,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不是曲琮给他买的,但审美很接近,其实他也不是完全的无用,他也在慢慢的进步。
要伤害这样一个温顺、清爽的男孩子是要点狠心的,曲琮已经见过很多油腻的、险恶的人心,她能很清楚地看到喻星远的优点,他再无用也是善良的,其实仅仅这一点就超越了许多许多人。
“我……”她叹口气。“我是想和你结婚的呀。”
喻星远的眼睛亮了起来,曲琮在他开始微笑前急急地说,“但是——”
但是她答应了今晚只说实话。
“但是……”她反复地说,“但是我是真的想过的,我很具体地想过我们结婚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爸爸妈妈会很满意的——你说我妈妈看不起你,其实也没有,她还是蛮喜欢你的,她觉得你很老实。”
这是实话,曲妈妈对喻星远是看得很清楚的,李铮没追上,喻星远依然是务实的选择,而喻家当然也很满意曲琮,他们的结合会是被祝福的,门当户对,优裕的经济基础,这些曲琮都完全明白,她甚至知道自己30岁以后遇到的人应该都不太会比喻星远更好了。
“我想过的,就我拼事业,你顾家——你现在还不怎么能干,但我可以教你,你会改的。”曲琮喃喃说。
喻星远热切地附和,“我会改的——”
“就到时候我每天去上班,你在家打打游戏,到点了做顿晚饭等我回家一起吃,周末轮流回两边老人家,每年出国玩两次,然后平时的晚上我们可以一起打打手游什么的,或者动森联机……我都想过的,甚至我还想过你可以玩两个号,帮我代肝手游。”
曲琮是真的想过,想过很多次,这样的生活对她也很有吸引力,她越说越真心实意,“我想过等一切结束就过这样的生活,我做得蛮好了,我身上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接下来我可以,我也应该享受生活了——说到这个,我不找你还找谁呢?”
但是——
这个‘但是’依然藏着没有说出来,喻星远刚才的惊喜渐渐地淡了下去,他望着曲琮,帮她起个头,“但是?”“但是,如果我选择这样的生活,那格乐素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故事了。”
曲琮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她觉得说出的每个字都很艰难——这并不是容易的选择,如果很容易,她这段时间不必补偿喻星远和她拼命约会,但是——
但是今晚她会对自己绝对诚实。
“但是我不想只拥有一个故事。”
她抬起头望着喻星远,坦然地说,“你只想做故事的读者,我却是故事中的角色。”
喻星远的脸色剧烈地变化着,似乎是想要抗辩她的说法,却又很难找到思路,他尝试再三,最终废然而止,只还有些不甘心地说,“我……我可以改的。”
“谈恋爱要你改一些,我改一些才能继续的,”曲琮讲,“你愿意为我改,我知道也很感动,但是我不愿意改变,一点点都不愿意。”
“以后我应该会后悔的。”
曲琮这样讲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甚至她现在就有一点点后悔,她毕竟是个律师,一向非常的实际——现实就是,喻星远这样的男人也是很难得的,而且曲琮也并没有很强的性吸引力。
“但是,”她依旧说着,语气越来越肯定,“现在我还年轻,就犯点错也没关系,对不对?”
“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也是没关系的,是不是?”
她笑了起来,“我还很年轻,也有能力,我是有足够的资本任性的,是不是?”
她的前男友怔怔地看着她,好像第一次真正地看清她的长相,曲琮托腮对他歉意地笑着,她的眼睛闪着光,这一刻很难有人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毕竟——”她拉长了声音,有一丝娇嗔地说,“我今年才24,又不是4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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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40岁了,也许你确实失去了改变的能力——”
在城市的另一侧,灯光温暖的客厅里,李铮说,“而我也不能给你承诺,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我现在喜欢你就一直都喜欢你,我现在不想要小孩就一辈子都不想要小孩……时间很长,我们都在不断的变化,确实,很可能五年以后,我们和现在相比又完全都是另一种样子。可能对你来说,结婚这种仪式感确实是个负担,你不喜欢那种感觉,好像你要完全改变自己去适应一种新的模式,但这是有风险的投资,你觉得性价比不高。”
他侧头想了一会,耸耸肩说,“OK,很有道理,我接受你的理由。”
元黛微微睁眼说,“啊?”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啊。”李铮说,他伸手来取那叠文件,“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理由,但击不倒你的逻辑,那何必还做无用的争论?”
元黛的确准备好听取一篇高谈阔论,李铮这么轻易的放弃,她反而生疑,压住婚前协议,谨慎说,“你何不讲讲呢?”
李铮偏头想了一下,摇头‘Nah’了一声,“我不知道说什么——对我来说,求婚有很多原因,我很爱你,而且我不觉得年龄是问题。”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扫了一眼蛋糕,它已经塌得更厉害了。
李铮伸出手,在蛋糕上插了四根蜡烛,“对我来说,我喜欢的是你的坚韧、幽默和强势,这些特质不会随时间褪色——当然你也很美,但是这些都会被你驳倒,因为现在我的感受不能担保五年我的感受,而现在你的个性也不代表五年后你还是一样的你,我们都在不断的变化,婚姻对你来说,可能意味着一种束缚,让你必须停留在我们缔结婚约的这一刻,但保持不变其实是一种让人不悦的改变。”
‘改变’这个词出现得太多,含义也太过丰富了。但李铮的确提供了一种新的角度,元黛不禁觉得他的看法不无启发性,而且——谢天谢地,他的语气非常理性,恋爱需要激情,而关于婚姻的所有讨论恰恰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性。
“但对你来说不是这样。”她第一次对男朋友的婚恋观产生好奇。“你从不婚主义者转变成结婚狂肯定也有原因的。”
李铮做了个受伤的表情以示抗议,“求婚没上五次都不能算结婚狂吧?”
他们都笑了起来,李铮还要抽走文件夹,元黛手上用力,他只好松开手又耸耸肩。“我求婚原因很简单,我发现遇到真的喜欢的女人我还是想结婚的——我怕被你甩掉,离婚毕竟比分手麻烦——还有,我想给你提供多一种选择,提供一些安全感。”
元黛从不觉得自己需要男人来提供安全感,她不禁微露嘲笑,李铮抢着说,“当然一般的婚姻只能加强你的不安全感——这我知道,所以我准备了这份婚前协议。”
这份协议的确极大地降低了离婚的财政风险,元黛不禁若有所思,李铮说,“其实我们现在也很好,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这应该是开心的事,而不是征服和被征服——恋爱也许是战争,但婚姻更应该是结盟,对吧?我觉得我们就这样恋爱下去也不错,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有一天,在我们恋爱存续期间,如果你的想法发生了改变的话,我希望你不用再试探什么,你可以很肯定的知道我是想结婚的,这个选择一直都在这里。”
大概这就是律师吧,连甜言蜜语都加上严谨的定语,但也只有这样元黛才会把它当真,她眨着眼望着李铮,“就这样?”
“那不然还能怎样?”李铮像是看透了她的脑袋,“我又不像是有些人那么敏感,随便就刺探男朋友对结婚的看法,然后还没得到回答就直接暴力分手。”
这说的就是元黛,她脸上微红,李铮转身去拿打火机,“好了好了,唱生日歌吧,再不唱蛋糕要整个化掉了——真不该让张姐做的,整个晚上都在塌,我强迫症都要犯了。”
他关掉大灯,点亮蜡烛,在昏暗中握住元黛的手,把手机放在一边放BGM,强迫元黛和他一起唱歌,“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她已经至少十年没这样庆生过,元黛觉得自己很滑稽,甚至有点想笑,李铮可能也是一样,他们或多或少偷笑了几声,藏在歌声里偷看着对方,最后笑成了一片。李铮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坐着,“吹蜡烛。”
元黛一口吹灭蜡烛,靠在李铮肩上,和他一起望着窗外辉煌的外滩夜景,在S市,很少有人能看到星空,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高架路上霓虹灯来来去去,每一颗都是人造的星星。
“你看。”
过了一会,李铮用商量的口吻和元黛说,“其实入夜了,也很美,对不对?”
他的语气很平常,好像只是在说景色,元黛抬起头看看他的侧脸,不禁笑了起来。
“可能是吧,”她说,“也许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时候,看什么都会很美。”
他们已经不年轻了,不再会问喻星远和曲琮那样的问题,元黛不会问李铮,他们复合的契机是不是格兰德入华,就像是李铮也不会问元黛,他们能走到现在是不是因为他们相遇的时候,元黛已经39岁,终究不再像是年轻时那样不羁,故事外的人,听故事不会太仔细,故事里的人,他们知道不必事事较真,能靠在一起看星星便是缘份。
这句话用律师的语言说出来,应该是这样子:当他们都还喜欢对方的时候,能靠在一起看星星,满足于现状,并对未来取得共识,这是很难得的一种状态。不排除李铮或元黛能和别人达成这样的关系,也不排除他们的关系之后会发生变化,更不排除他们的关系有一定的偶然性,也不是那样的刻骨铭心,非彼此不可,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刻因为依偎而产生的快乐是真实的。
而且,确实也有这么一种可能:他们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并且一直都觉得对方令自己快乐,在不断的变化中,始终都保持着这种能力。
“你还没送我生日礼物呢。”
看完星星,吃蛋糕的时候,元黛说,蛋糕已经一塌糊涂,奶油完全‘泄’了,又稀又软,蛋糕胚太粗,两种口感掺在一起,她吃一口就放下盘子,对男朋友撒娇。
“你想要什么礼物?”李铮很适应她时不时作的小妖,泰然地问,甚至开玩笑。“家产送你,你不要啊。”
“你还没正式继承家业,你有什么家产可言?”元黛嗤之以鼻,“说实在的,你现在没有我有钱。而且你真的很愚笨,你看——”
她对李铮伸出手,侧着头耐心地扭动手指,富有启发性地眨着眼睛。李铮手里的叉子落在了桌面上,他茫然地说,“你——你——”
他是完全没想到的,罕见词穷,但反应却不慢,从西装内袋掏出那个小方盒。
这一次,元黛在首饰套上来的时候没有握拳。
“女人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她说,反复转着双手,适应着钻石的重量——手指被圈住的感觉有些奇怪,多了一点东西,的确有点儿陌生,但是似乎又远比她想得要来得平淡,她并没有突然间患上手癌。
也许——也许婚姻在理性之外,也需要那么一点点冲动。
但一切只是也许,她想,这个想法确实让她感觉安全——她是有选择的,这也只是一个选项而已。
“试试尺寸。”过了一会儿,欣赏够了(大钻戒也的确满足虚荣),她放下手拿水果来吃,“只是试试尺寸而已,不合适的话,我再摘下来还你。”
“可以。”李铮满口答应,他注视着自得其乐的元黛——她哼着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拿起草莓吃了一口,又忍不住叼住草莓,把手展开放在脸前面,左右歪着头,从不同角度欣赏钻石的火彩。“也说不定就很合适呢。”
确实,也说不定就很合适呢。
这又有谁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