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胆大

双方都在外地,要面谈谈何容易?至少不是这一两天内能实现的事,元黛不好也不敢多问,甚至连纪荭到底喝了多少都没有问——纪荭酒量甚豪,她很难想象曲琮把她灌醉,自己还能保持清醒,而且C省估计没人能让纪荭陪喝,她要是心情不好,只图一醉,那很大的可能曲琮会比纪荭醉得更早更厉害。

但曲琮确确实实拿到了纪荭的电脑,精神上似乎也受到相当的冲击,完全失去谨慎,她给元黛发了一张照片,元黛本能截屏留了证据——其实曲琮也没有撤回,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邮件,曲琮真的进了纪荭的邮箱后台,这事实让元黛头晕目眩,差点栽在马桶里没出去。

现在她自己的恋爱当然完全不成为问题了,元黛一整晚没给李铮好脸色,但也没有发火,李铮误读了线索,想方设法证明自己并不知道李总今晚会来首都,甚至给她看自己的微信聊天记录——两父子不管是家庭群还是私人对话,最后一次交流都停在一周前,李铮向父母报告自己要出差,并且让母亲把物业的微信推送给他,他需要物业安排人事先来打扫公寓。

“你们家亲情未免有些太疏远了,”元黛似看非看,她的心思至少还有一半放在曲琮那边。

“大家各有各忙,以前我没回国联系更少。”李铮说,“再说最近我爸爸也忙,他可能要筹备两家新公司,更没心思管儿子了。”

按说男女朋友互相检查微信很正常,李铮把手机放在元黛手里也有些任她翻阅的意思,但元黛却没有多看,甚至不退出对话页面,就把手机还回去了,“我又没有不相信你,干嘛这么着急自证——是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有事?李铮没说话,但表情已流露出兴趣,元黛犹豫一下,心想是不是该吹吹风,告诉他华锦可能会失去格兰德这个大客户——曲琮偷窥客户电脑,这件事一旦曝光,对华锦的声誉将是极其严重的打击,毕竟外人不可能知道曲琮是为何被华锦录取的,只会把一切都算在华锦头上,至于华锦内部,元黛也不可能将责任推卸给别人,这里面的事往外说全是糊涂账,上不了台面就等于谁拿钱最多谁背锅。

如果曲琮被拿到把柄,不管是怎么拿到的,元黛都势必被裹挟进去,她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只不知道这些事万一真的发生,李铮是否会觉得失业女强人依旧富有魅力,目前来看似乎不会,但很多人都有两幅面孔,元黛见得多了。

“格兰德给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了。”她叹口气,提起最安全的话题,“我们还要和天成竞争,人手上实际处于劣势,我怕到时候格兰德最终确定代理的时候,我们的效率会是一个扣分点——刚才她们的法务中心又写信来抱怨了。”

这确实是事实,李铮的表情变得微妙,“我不知道该代表天成感到骄傲,还是作为你的男朋友为你感到心疼。”

“你可以充当内奸搞乱天成的运作。”元黛开玩笑说,“或者用美男计俘虏我,比如邀请我退出江湖,放下纷争,洗手做豪门少奶奶之类的。 ”

“我觉得我对天成还没来得及建设起这么强的归属感。”李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敏锐地接住了元黛抛出来的翎子,“至于说美男计——我们李家不算豪门,但我感觉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润信的确只能算是中型企业,和郎家、沈家、苏家那样的大企业没法比,不过元黛并不在乎李家的钱,她自己有足够积蓄,她在乎的——好吧,虽然承认这一点会有些软弱,但她确实在乎那么一点儿安全感,元黛不缺钱,但如果不能再做非诉律师,她不知道她还算是什么,她还是父母的女儿,然后呢?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李铮明里暗里散发出的邀请,李铮不是第一个想和她结婚的男人,也不是想和她结婚的男人中最优秀的那个,他是出现得最恰到好处的那个,而且——元黛想(她现在已开始不自觉为李铮辩护),优秀又不代表合适,大概这就叫缘份吧。

李铮真该感谢小曲,睡前她迷迷糊糊想,真是个神助攻,要不是她又捅出这个惊天大篓子,她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找张安全毯……

她对李铮又浮起一丝歉疚,元黛知道自己心思不纯,这是她的自私——她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面对自己性格上的缺点时,却也难免有一丝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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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干净不干净?”

从后续反应来看,纪荭应该确实当晚是醉了,但也有可能早掌握决定性证据,只待合适时机突然发难,之后的C省行波澜不惊,元黛没收到任何异样的反馈,她在首都待到预订行程结束,无视李铮想延展‘蜜月’的邀请,飞回S市第一时间就找曲琮来开会,特意选在自己家里。“你知不知道有些办公电脑是可以记录所有举动的——不说别的,你打开文件就会改变最后浏览时间!”

“我知道,”曲琮却意外的镇定,她镇定得让元黛心惊——之前元黛就清楚,这个小曲已成为X因素,她不能完全控制,不过相信谁都没想到,一个文文静静羞羞怯怯,一开始连文档格式都做不对,复印机也不太会用的小姑娘,刚半年居然已经胆大包天,这样的事都敢做,她什么事做不出来?“上次你打电话骂我之后,我问了我男朋友,他教过我怎么扫描识别电脑中的监视软件,而且还问了我们的监视软件型号,给我普及一些知识。我先做的就是甄别,纪总监的电脑是干净的,什么监视软件都没有,我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纪荭电脑居然如此不设防?元黛一怔,但也不很吃惊——如果是她,她也不会留监视软件,那都是给上司留的,没人希望自己被上司监督,而纪荭素来自信,她不像是元黛这么没安全感,这么多年刀口舐血都没出事,很可能对一些繁琐的安全操作不以为然。

“你做了什么?”她问,又迅速修正问题,“不,你先回答我那晚你们都喝了什么。”

“一开始喝啤酒,大约各人两瓶。”曲琮也愣了一下,但迅速回答,“之后我要了花雕,一起喝了一瓶,最后还喝了一些白酒。”

“花雕、白酒都多少容量?”

“花雕就那种小坛子吧,白酒是江小白,兑的雪碧,纪总喝了两杯就嫌味道不好不喝了,我倒在花雕里让她混着喝,总的说来大概喝了快两斤了。”

两瓶啤酒600多ml,半瓶花雕也100多ml,白酒又骗了几十ml下去,就算是纪荭大概也可以醉了,倒是曲琮没醉很让人吃惊,元黛看她一眼,曲琮已明白她的意思,“我实打实就两瓶啤酒,后来都是混过去的。”

大概也是喝了两瓶啤酒之后,酒壮人胆这才起意的,元黛不禁摇头,“太冒险,你开她电脑之前不知道没有监控。”

她甚至知道有些电脑在每次登录时会调用摄像头拍摄一张照片,或者也有记录每次解锁登录时间的功能,不过做都做了,元黛不纠缠这些问题。“你一定有发现,你做了什么?”

“我不敢动她的文件——有最后查看时间,你说得对,这个是系统自带。”就算元黛不说,曲琮应该也能想得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冒险,但她半点没后怕,事实上元黛越看她越觉得小曲处在一种古怪的亢奋之中,她又冷静又兴奋,双眼散着灼灼的光,甚至连说出口的话都带有热度,“而且我看了一下,她的文件夹很多都是各地法务和律所发来的文件——这些文件不会有什么线索的。我导出她的邮箱文件,复制了一份带走。”

很好的思维,纪荭干过的那些脏活大概全在邮件里了,如果她要这么做,也不会碰那些乏味的公文,尤其是外企,料全在邮件里,当然,电话录音会更直接,可惜一般都拿不到。元黛露出平静的微笑,她现在已经不去想‘what if……纪荭之后发现’这篇文章该怎么写了,反正结局都是所有人一起死得很难看。“我该给你打个语音信号吗?干得漂亮?”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赞同。”曲琮的酒劲儿似乎还没醒,她自顾自地说,“但这件事很重要,必须让你知道——其实出差之前,我已经弄明白纪荭为什么找上我了。”

这是曲琮已经知道却没告诉她,甚至没流露出一丝线索的信息,元黛精神一振,更发自内心感到一丝威胁,华锦是她的地盘,她手下没人能逃过她的掌控,但曲琮做到了。“什么事?是我猜的那个吗?”

“你猜的是哪个?”

曲琮今天注定是要爆猛料的,就算是诈唬她,也该让她诈唬,元黛没犹豫多久就说出她的猜测,“格乐素。”

“你果然有猜测……”曲琮喃喃说,她有一丝失落,却不显得吃惊,元黛就知道她是真弄明白了。“但却一点也没有提醒我。”

“因为我知道得并不多,我只是看出来纪荭对格乐素相关的研究特别敏感,这又是格兰德的拳头产品。而且,她太在意了,这份在意在我看来有点私人化。”元黛解释说,通常她不会对下属说这么多,但曲琮现在无疑已不是什么虾兵蟹将。“如果有什么产品能让她大费周章地安排我们轮流去A大演讲,再关说让你入职……”

甚至连演讲都是纪荭安排,此事曲琮还不知道,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消失,现在的她已经不会被这些小事动摇心态了。

元黛看在眼里,继续说,“这一定不是什么小事,我想,很大可能是格乐素,但我没有证据也不会收集证据,我告诉过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这句话,两个人一起说出口,元黛充满真诚,这是她的经验谈,曲琮却有一丝讽刺,这句话对她而言不适用。

“我爸爸告诉我,国内有研究指出格乐素对心脏的负担比声称的要大,可能引起心肌梗塞……”曲琮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元黛听得很仔细,她有点吃惊,但点不在格乐素的副作用上——曲琮接触少所以不知道,但……

“我后来也看了很多类似的案子,其实我对她的操作也有不解。”曲琮大概看出她的未尽之词,“其实这种事情很常见,对药效的质疑和讨论会经常贯穿一种畅销药的生命周期,而药企对这种事都有成熟的应对机制,当然,他们可能会赞助一些专家学者——”

元黛自己就常为这种赞助拟合同,她点点头,“确实,贿赂、要挟当然存在,但现代社会了,很多事其实可以公然进行,纪荭这样安排,成本太高了,而且风险非常大,这件事一定有隐情。”

“风险确实大,格兰德赞助科学家,是一套通用的规则,效率很高,这个拒绝了他们可以立刻去找下一个,但是纪荭这么广撒网接触我们家的人,她需要不断的试探和诱导,让一个普通人质变。”曲琮现在说话越来越有观点了,“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们家到底能提供什么特殊的服务——我最多只能告诉她关键人物的名字,其余的无法做到,而只是一个名字就值得她这么大费周章吗?她管理整个亚洲的法务部,每天忙的都是这些相对琐碎的小事?”

“但是,这一次从她的邮件里,我找到了原因。”

“——一款新药上市之后,有之前未曾想到的副作用,这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比如臭名昭著的反应停,还有我们国家的咪唑类驱虫药,就是很好的例子,对制药公司来说,通常不会追究法律责任。毕竟上市之前公司并不知情,而且心肌梗塞本身就可能有多种诱因,扯皮都够好一阵子了。按理说,格兰德不该如此重视……除非他们在药品上市之前就明确认识到了这个风险,却没有对公众进行披露。”

“甚至于,他们还篡改人体实验数据,掩盖这个风险,只为了尽快上市格乐素,摆脱公司的财务窘境……格乐素在印度进行人体实验时,格兰德已经充分认识到格乐素对不特定人群有散在的心肌梗塞风险,对于一种治疗高血压的药物来说,不特定人群的心肌梗塞风险几乎就判了这种药物的死刑——反应停可以再度上市,因为它只对孕妇有风险,其余人可以安全服用,并且可以治疗肿瘤。高血压本来就是个成熟的药物市场,竞争充分且激烈,有很多沙坦类化合物,控制血压的效果差不多出色,却没有类似的风险,这个消息几乎就意味着格兰德在药物研发阶段砸下的海量资金通通白费。”

“从邮件来往中,我推断出,修改人体试验数据,推动格乐素上市的决策应该是纪总监那位格先生下的,这也是纪总监为什么如此着急地要掩盖此事的原因,格兰德内部也存在派系斗争,这件事可能会被当成打击格先生的武器。而格先生在印度做的事并不止这么简单,甚至可能还有其他严重违法的举动,贿赂官员,□□,这些事情也许都有存在——他们的邮件往来中用了大量的暗语,我还没有完全破译。”

曲琮平静地抛出一个又一个炸弹,她甚至掏出一个U盘,往元黛这边推过来,“你想看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