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邀约

曲琮很喜欢新加坡。

她之前当然出过国,陪父母一道出国度假也算是出国的——当然,在曲妈妈口中,她是带孩子出去见见世面,不过在曲琮来看,她只算是母亲的一个人形皮包,新加坡算是她第一次独自来到异国他乡,可以在工作之余安排自己的时间,印随现象作祟,她自然很喜欢这个小小的花园国家。

喜欢的并不只是干净整洁的市容,还有马路两旁高高矗立的雨树,又或者是那颇富神秘色彩,搞到人紧紧张张的严刑峻法,曲琮真正喜欢的是新加坡的氛围,或者说她在新加坡时的气氛,华锦在当地的分所发展得不错,社交活动很多,培训生不接触太多实务,她有很多时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培训律师参加午餐会、品酒会,律所甚至为他们的游艇晚餐付费——当然,她们是赶上了律所招待老客户,但这种西化的氛围的确是S市不具备的,虽然S市已经是国内最洋派的城市,但说到做生意,人们总是很务实,也总是在和那些朴素的省份打交道。

“新加坡遍地都是生意,我们和全球港口都做生意。”分所负责招待他们的律师是本地华人,活脱脱就是《摘金奇缘》里走出来的富家公子,只除了没有那么电影范的周正,但别的几乎全一样,小麦肤色,米色衬衫和同色亚麻西裤,他家里也很有钱,在新加坡,家里没钱是学不了法律的,更别说出国留学。周律师很从容地给他们介绍华锦分所的业务范围,“我们主要从事海贸方面的工作,也对全球税务咨询有很强的自信。”

他对曲琮特别关照,“曲律师,你知道如果大陆公司要在海外做生意,在哪里注册公司最方便吗?”

曲琮脱口而出,“开曼群岛。”——纪荭就在开曼群岛有好几间空壳公司。

周律师有些诧异,他眼睛一弯,“没想到曲律师对国际业务也这么熟悉。”

几个培训生都给曲琮打眼色,曲琮有些窘迫,但不无受宠若惊,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明显的偏爱,甚至没有误解的余地。曲琮以前在国内从来没被这么优秀的对象表示过好感。

“你要是单身,那可就好好把握了。”

这次过来培训,元黛手底下来了两个,不过另一个律师和她年资有差,平时来往不多,倒是别组派出来的小年轻和她走得近,两个人刚好住一间,晚上回酒店米律师叽叽喳喳给她讲八卦,“周律师家里世代都是大律师,他们自己开了一个律所,在本地有五十多年历史了,非常有钱,华锦在本地就是和周家合作才能扎根,在哪里都是上班,来新加坡做周太也没什么不好啊。”

万万没想到周律师家里这么显赫,曲琮怔了下,含笑说,“瞎说什么呢,人家有钱更看不上我了,新加坡这边传统得要命,比大陆更讲究门当户对,我没有演电影的兴致啊。”

“倒也是,不过现在新加坡富人也很热衷于和大陆豪门联姻的。”米律师讲,“你家里情况怎么样?到底差不多的话,也不是没希望。”

曲琮现在晓得为什么元黛她们把私生活瞒得死死的,她现在多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三十分钟内成为至少20个群的谈资——她自己就在至少八个八卦群里面,每天接收大量高级律师的私生活花边,一开始这很满足窥私欲,但很快就变成厌倦又不得不做的功课,这就像是元黛和李铮有过的一段,两个人都和曲琮的生活有交叉,如果她不知道,那可能说话间就无意得罪了一个大佬。

“我家就普通家庭呀,怎么配得上周律师,再说我有男朋友了。”曲琮祭出喻星远,“肯定不如周律,但配我是绰绰有余。”

“真的假的呀?”米律师一下兴奋起来,“就是每晚和你聊语音的那个对吧?我就说,关系肯定不一般!来来来,看一下照片啊。”

曲琮不肯给她看,站起来跑到卫生间去,“我要洗澡了,他还等着和我语音呢!”

喻星远确实是对曲琮有点意见的,最近他们养成习惯,每天睡前都视频一会,曲琮出来培训不想太高调,再说,房间里有别的女同事,视频也不太礼貌,喻星远让她自己单开一间房,被曲琮回绝,他说,“又花不了多少钱,我给你出——再说,我周末可以来看你呀。”

曲琮之所以喜欢新加坡,就是喜欢华锦在新加坡的待遇,他们住的是文华东方,律所应该是签的协议价,自己单人订房很贵,住十几天至少三四万,毛估估算算要喻星远两三个月工资——喻星远是真不和爸妈见外,不把钱当钱这样的花。

“太贵了,而且我们周末都被各种活动占满了,你来我们也没时间单独相处的。”她说,“难道你想和一群陌生人一起参加酒会吗?”

果然,社恐宅男立刻打退堂鼓,“那算了——那你请两天假吧,等培训完了,我来找你,我们玩两天再一起回去。”

新加坡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曲琮立刻就忘了自己很喜欢这个城市,她也不好占卫生间太久,只好跑到走廊上去,柔声细语哄了喻星远半个多小时,回房间米律师捂着嘴直笑,“好黏人啊——你们谈恋爱没超过半年吧。”

事实上,是太黏人了。曲琮说,“差不多吧,你呢,你快结婚了吗?”

米律师已经领证了,她丈夫是公检法的,收入低,工作压力大,想辞职又怕进不了华锦,米律师叹气说,“要是我没领证,肯定和你竞争——能搞定周律师,少奋斗三辈子。”

这完全是在拱火,曲琮不理她,只是翌日见了周律师开始还是有点不自然。拿杯酒躲到阴凉处看风景——他们来一个法律援助项目的酒会,其实说穿了就是一群人装作很关心地看一些第三世界的照片,然后听个PPT,然后跑到空调间里吹着第三世界人民享受不到的冷气吃纸杯蛋糕。

“你好像对这些项目兴趣不大。”周律师神出鬼没,过一会捧了一碟腰果过来,“这让我有些失落——这个项目是我从哈佛带回来的,我在哈佛读书的时候就一直在做的一个项目,现在有三个律所的资助。”

他故意扁扁嘴,显得有些委屈似的,曲琮笑起来,慢慢捻一个腰果吃,“让我猜猜,你实习的律所,你父亲的律所,还有现在你工作的律所?”

“你也可以说是我父亲同学工作的律所,我父亲的律所,我父亲和华锦合伙创办的律所。”周律师说,他没问曲琮怎么突然就知道了他的背景,而是大度地自嘲,“它也让我的申请书好看了不少,不过,给受助者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确实,很多人都会参与到这种援助项目里的,为的是申请顶级学校时多点筹码,能自己发起项目并且一直维持,还越做越大,周律师确实有两把刷子,曲琮为自己的浅薄道歉,“这是很难能可贵,是我太肤浅,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更喜欢品酒课、陶艺课。”

“更喜欢享乐,是不是?”周律师有些打趣的味道。

“我觉得它对我更实用。”曲琮不否认,“来之前,我老板对我说,这种培训也对应届生开放——实际上更像是照搬了大律所给法学生提供的实习课程。我想它主要的功用是描绘一种假象。”

“噢?”

周律师话不多,但显得很有兴趣聆听,他确实是很讨人喜欢的。

曲琮对他没有欲求也就并不紧张,她不怕说多了露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享乐型的课程让你觉得在这个律所工作轻松有趣,今天这种嘛——”

她冲展板挥了挥手,“则让你觉得你的工作很有意义,但实际上这两种感觉都是假象。”

周律师止不住的轻笑,“有理,这些东西骗不过你了——你已经是正式员工了。”

而且是混得很不错的一年级律师,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到新加坡来进修。曲琮说,“是的,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新加坡的,至少它能为我回S市以后的工作积聚一点能量。”

“听起来华锦本部工作非常辛苦。”周律师说,不过他也承认,“但我们这里也差不多,世界各地都差不多,每年接待培训生的两周也是我的假日。”

能和曲琮聊这么多,周律师对她的欣赏无需遮掩,他问曲琮,“你有没有兴趣来新加坡工作?”

曲琮很吃惊,反射性问,“啊?为什么是我?”

周律师也被她的问题弄得很吃惊,“为什么不是你?”

他指出,“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你很自信,很有风度,如果我们还在读书,你会迷倒全班的男生。”

他说得大概是实话,曲琮突然想起纪荭——纪荭在老外那里也很受欢迎,大概他们都喜欢强势一点的女人,而周律师其实并不了解她,曲琮已经比读书时成长很多了。

被人夸奖总是欣喜的,不过也仅限于片刻而已,许多个回绝的理由随即浮上齿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她的业务根本和华锦新加坡分所没有关系,她父母不会允许她出国工作,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新加坡——

最后她还是笑着说,“这里好像没有适合我的岗位啊。”

“这里一定有适合你的位置。”周律师又笑了,他的笑容有南洋男人特有的腼腆,但也有美式教育培养出的自信,“Stacy,别急着回绝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选择——你永远都有我的微信。”

曲琮有点轻微的晕眩感,这也许是因为新加坡袭人的热浪,这是个四季如夏的热带都市,和中国所有城市的风情都不一样,而她正站在这个整洁、漂亮,充满了异国风情的花园城市上方,正在这无数高楼大厦其中一座的顶层俯瞰着水泥森林,头顶是雨树投下的浓荫,新加坡甚至连摩天大楼都有绿化。这是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而她身边正站着这种生活方式的浓缩,一个迷人的、富有的、成功的年轻男人,对她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好感,提供给她另一种选择,蕴含了无限可能的选择。

生活中的黑天鹅事件总是发生得很突然,曲琮回酒店的路上突然想起元黛的话,刚来新加坡的时候,她以为周律师也就想和她调**而已,没料到他居然邀她来新加坡工作。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

曲琮已经有男朋友了,也不会因为一个含糊其辞的邀约就跑到新加坡来工作,很奇怪,她一心想摆脱父母,但却从未想过离开S市到外地定居,这个念头甚至让她有点害怕,再说,她也很熟悉非诉这个行当的门道了,在S市她能跟着元黛混,在女王间东奔西走确实累人,可也让她在工作第一年就踏入晋升的快车道,到新加坡来,她有什么?还真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

林教授狂追元黛好几年,到最后转身就和简佩结婚,曲琮从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能胜过年轻时的元女王,她一句话也没有告诉过旁人,只是时不时会突然想起周律师的邀请,他的笑就像一枚糖果,她喜欢的不是周律师本人,而是那点甜味,有个男人一见面就喜欢上她,还愿意为她安排一个职位,她总不禁一再回想,唇角上扬。

从新加坡回S市第二天,曲琮迟到了,她突然很不喜欢S市冬天阴冷的天气,这让起床变得困难,还让从热带回国的她有些感冒,她一边擦鼻子一边走进元黛的办公室。

“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元女王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这是个很不祥的征兆——如果连她也开始搞实务,就说明工作真的太多了。

她一见到曲琮就说,“我正需要你的帮忙,快来帮我想想该怎么讨好纪荭——简佩那边也在行动,竞争趋于白热化,我们可落后不得!”

这句话像针,戳破了曲琮脑后还带着的新加坡余味,脑海中周律师的笑一闪而过,随后啪地破灭,她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又有些怀念新加坡又咸又闷的空气,但依然,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曲琮叹口气,娴熟地摆出了专业姿态。

“那么。”她在元黛对面坐下。“我们现在有什么——你需要我帮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