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筠被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看得笑叹,放下手里的绿豆汤,从桌上给莫奈擦嘴用的湿巾里抽了一张出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
玄关吊灯的暖光被他的肩膀遮去,唐岫整个人被拢进他落下的影子中。他大概刚洗完澡,身上还留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某种柔和的木质香,不太冷也不太暖,让人想到初秋清晨的落叶林。
唐岫不由去嗅他身上的味道,直到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才屏住呼吸。
他的手指是温热的,湿巾冰凉,纤长的食指轻柔地托着她的下颌,替她把脸上的灰印子一点一点擦干净。
宋修筠的动作太自然了,不带半点杂念。唐岫的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眼睫小幅度地颤着,只好盯着他白皙的领口看。
宋修筠能感觉出她脸颊的温度,比他的指尖高上好几分,微微凌乱的呼吸或轻或重地落上他的虎口,雾融融一片。
于是他的动作没有停留太久,收起湿巾,拉开距离仔细端详她的脸,末了忍着笑轻声评价:“力气还不小,半张脸都红了。”
“我……”唐岫听他这么一说,下巴便隐隐作起疼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鞋,硬着头皮提醒他,“谢谢你……但是不好意思,你、你能不能让让……我还有一只没脱完……”
宋修筠被她一提醒,才注意到她右腿上纹丝不动的靴子,这下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一边摆手一边站起来:“你小心点,别再打到自己了。”
“那你再躲远点,别看我!”唐岫听见他的轻笑,忍着想把头钻进地缝里的念头,又催促了一遍。
“好,我躲远点。”宋修筠从善如流,一口气退到了厨房,才大老远问她,“这样够吗?”
唐岫这下听出他是故意揶揄她的,敢怒不敢言,在鞋凳上掉了个头,背对着他咬牙拔起第二只靴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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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晚上脱鞋打到脸,唐岫一怒之下总算把那双骑士靴丢了,泡在学校图书馆躲了某人好几天。
反观他的态度倒是很坦然,都摸到别人脸上来了,依旧风轻云淡、不动如山。
大三上的课排得满,唐岫周五这天甚至有晚课,提前给宋修筠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不回家吃饭。
最后一节高分子化学上完已经晚上八点,为了跟沈颖则喜迎周末,两个人到万象汇吃了个串,顺便逛个街。
宋修筠昨天跟她提起来,这周六刚好是中秋,唐昶允让他带她和唐峪回家吃饭。
唐岫有一阵没回去了,打算买点礼物给他拍拍马屁,把老爷子哄开心了,他大手一挥,她的生活费也有着落。
沈颖则平时对逛街不感兴趣,跟着唐岫走马观花逛到哪算哪。饶是迟钝如她,走到后面也觉得不对劲了,转头环顾商场四楼满满当当的男装,警惕道:“你到底想买什么,这么年轻的衣服你姥爷穿得了吗?”
唐岫正抬头打量模特身上的银灰色风衣,一眼望去就像是写着宋修筠的名字,闻言回答:“不是给我姥爷,给宋修筠买。我不是在他那儿白吃白喝一个星期了么,感觉再不送礼就不礼貌了。”
沈颖则听到这个称呼,眉毛一高一低地拧着,问:“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居然直呼人家大名。”
唐岫皱了一下鼻子:“我为什么不能直呼人家大名,又不给我上课,又没有真的血缘关系,喊师叔也太怪了。”
“行吧,”沈颖则被她说服,“那你打算买什么?都逛了大半天了。”
“你觉得这件风衣好看么?”唐岫说着,示意店员帮忙拿一件给她看看。
“还行吧,”沈颖则瞥了眼,对衣服这方面比较词穷,只问,“问题是人家缺衣服吗?这个年头学考古的,肯定有点家底吧?”
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考古包括文保文修专业的薪资待遇确实和学历要求不成正比,各个博物馆招聘少说得985、211硕士起步,学的内容又多又杂,专业程度又高。要不是唐岫家里条件确实还可以,又有好几个现成的师父让她学习,大学还真不敢选这个专业。
而待遇相对一般是一方面,考古人才缺口大又是另一方面。双非的学生看不上,清北的学生招不到,像故宫这种拍纪录片做人才招聘的还算好,新疆这类偏远地区的岗都好几年招不满了,也不怪人家有刻板印象。
唐岫的思路被她打了个岔,半晌后回答:“衣服缺倒是不缺,但他衣品不太好。我跟他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每天都是衬衫西裤,有时候会熨一下,有时候不会,要不是人长得好看,个子又高,估计挺埋汰……”
唐岫嘴一顺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瞄了沈颖则一眼,又想办法找补:“不过这跟他专业有关系,朴素点也正常,哪有人天天下地挖土还穿金戴玉的。”
“哦,那你就买呗,这件看着还成吧,”沈颖则没懂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习惯性逛到一水儿黑衣服的展示区,随手扒拉了一下,“不过商场秋装是不是上得太早了点,现在每天中午还有三十多度呢,买来又穿不了。”
“是早了点……”唐岫以为她在说自己挑的衣服,仔细检查领口袖口的细节,越看越喜欢,“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件风衣,要不先把这件买了,再给他买件夏装?”
沈颖则听她这财大气粗的口气,忍不住啧了声,轻一戳她的脑袋:“不是我说,还好你长这么大单身到现在,要不铁定是个恋爱脑,家底都被人捞光了还要替人数钱。”
唐岫被她说中,她确实没什么金钱观念,翻出风衣的标签看了眼,才惊觉买手店的价格跟某些大牌专柜都差不多了,有点小贵。
可这件风衣确实好看,在灯下泛着层薄薄的银色,宋修筠的个子又高,穿上之后那身段肯定玉树琅玕似的……纠结了一通,唐岫舍不得放手,小声示意店员:“这件先拿着,我再看看。”
衣服买来送亲戚,好歹比送外头的野男人好点,沈颖则看她两眼,不好再说什么,注意力很快被一件黑色抽绳连帽卫衣吸引走,胸口是带拉链的深V设计:“我去,男装居然这么好看。”
唐岫难得看她对逛街感兴趣,跟莫奈一个性子,过去凑热闹:“是挺好看的,你打算给我哥买?”
“怎么可能,”沈颖则想也不想就反驳,把衣服拎下来,“当然给我自己买的。”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发现大了一号,问店员:“最小号多大,一米七能穿吗?”
“可以的,”店员看了眼衣服的型号,一边打开柜子翻找一边推销,“我们店的衣服都是无性别的,男女都可以穿。”
“那这件呢?”那头传来唐岫的声音,正拎着一件苔藓绿的深V毛衣过来献宝。
“这件女生也可以穿?”沈颖则下意识接过刚才的话头。
“不是,我是问你这件送宋修筠怎么样?”唐岫道。
沈颖则听着这话,看着她手里领口两搭绿白条纹的毛衣,拧起眉毛,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人,但光是凭朋友圈里盛传的网课录屏来看,她很难想象对方的气质穿上这么一件会所风的骚包毛衣会是什么样子。
偏偏店员又适时来了句:“这件男生买会比较多,很有设计感,面料是纯羊毛的,裸穿非常舒服。”
“裸、裸穿?”这下轮到唐岫结舌,把毛衣往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深V都快开过肚脐眼了,这怎么裸穿啊?!
“哟,那还挺不错,”沈颖则立马接上话茬,“买件试试呗,没准人家就喜欢这一款,穿上之后锁骨胸肌这么白花花一露,直接让你大饱眼福!”
“我……”唐岫不可避免地顺着她的思路一想,宋修筠皮肤白,又天天锻炼,要真能穿给她看,苔藓绿的毛衣裹着雪白的皮肤,跟冻土里长出的雪莲花似的,那确实是大饱眼福。
可惜他从头到脚写满了“保守”两个字,怎么可能穿这种衣服。
唐岫不免有些失望,默默把毛衣挂回去,到快要过季的夏装区逛了逛,成功挑到一件丝绸面料的vintage白衬衫,领口是从正常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往下钉的,前襟拼贴着油画布风格的深棕色面料,映着面料上光泽的暗纹,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不是宋修筠平时的风格,但胜在时髦中略带几分保守,至少不会像深V毛衣那样让人难以接受。
唐岫对这件衬衫很满意,不免又大手大脚起来,不看价格标签就问店员:“有大一码的吗?”
“你男朋友大概多高?”店员看出她是个小富婆,语气愈发亲切。
“不是男朋友,”唐岫赶紧摆手,把衬衫挂回原位,踮脚伸长手,比划了一个身高:“一八五左右吧,不胖,身材挺好的。”
“这个身高可以买最大码的,这件衬衫太紧身就不好看了。要是买回去不合适,可以打电话让我们上门换货。”对方挑出合适的尺码递给她。
唐岫接过,她个子不算矮,有一米六六,但拿衬衫在自己面前比了比,居然一直长到她大腿一半的位置。
“行,那咱们走吧,再逛我要睡着了。”沈颖则吃饱了发饭晕,看她还傻愣着,便出声替她敲定这一锤子买卖。跟唐岫一块儿结了账就拖着她往直梯走,省得她跟玩换装游戏似的给人买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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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修筠平时没什么社交娱乐活动,不抽烟不喝酒不蹦迪,下了班最多是逛逛菜市场,最迟也会在六点之前回家。
唐岫偶尔回来迟了,会在进单元楼前先抬一抬头,看到七楼窗口亮着的灯,会莫名觉得安心。
只不过今天她等不及,连公交车都没坐,打车到了小区门口就拎着购物袋一路小跑,直到电梯升上七楼,开门之前才想起来喘两口气。
宋修筠果然在家,穿着简单的白色家居服,戴着银框眼镜,正在沙发上靠着看书。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个星期,他似乎也放开不少,洗完澡就没再穿衬衫,柔软的睡衣面料服帖地熨上他的肩膀,整个人看起来懒懒倦倦的,像一只被毛长而光滑的布偶猫。
莫奈正在他身边殷勤侍奉,整条小狗枕在他大腿上,伸出两只后脚在他肚子上踩啊踩,看着很惬意。
直到听见门口的动静,宋修筠转头看见她,抬手拍拍莫奈的屁股,示意她从自己身上下去,在正主面前别太猖狂。
唐岫注意到莫奈,视线顺势落上他的小腹,柔软的衣摆被小狗踩着,睡衣原本宽松的余量被压在腰间,没有半分赘肉,腰身从侧面看来,薄得盈盈一握,不由吞了吞口水。
唐岫是直到这阵才发现自己好色的,尤其爱看男人的腰,脸上的表情怔了怔,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把手里的购物袋统统递给他,挡住自己放肆的目光:“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宋修筠有些惊讶,犹豫片刻抬手接过去,“怎么突然想到送我礼物?”
“我在你家打扰了这么长时间,还麻烦你天天给我做饭吃,帮我照顾莫奈,于情于理都要准备的,”唐岫腼腆地笑笑,不让自己显得太刻意,“再说我们明天不是要回家吃饭么,我刚才在给我姥爷买东西,刚好看到合适的就给你——”
唐岫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止住话头,伸手翻了翻沙发上的购物袋,倒吸一口凉气:“完了,我忘了给我姥爷买礼物了!”
本来是在一楼挑中了一个音箱的,当时嫌重,想着可以再看看,要是没挑到更好的再回一楼买也来得及。谁知道后来被沈颖则坐直梯绑架到一楼直接就从东门出去了,音箱的事再也没想起来。
有她前几天脱鞋打到脸的奇特经历在前,宋修筠对她的坏记性也见怪不怪,只问:“怎么会忘了?”
“本来是挑好礼物了,但音箱一直拎着太重了,上楼后光想着给你买衣……”唐岫欲哭无泪,差点被他问得说漏了馅,好在及时悬崖勒马,“买完之后我朋友有急事,就直接坐电梯打车了,没再路过之前的柜台。”
“这样啊,”宋修筠点点头,想了想,语气温和地给她出主意,“这么晚了,现在再去买是有点麻烦。我这儿还有李老师前阵送我的铜钱黄芽茶,老爷子馋了很久了,让你拿去借花献佛怎么样?”
“让我拿去了你怎么办?”唐岫当然不好意思收。
“横竖我不是他亲生的,空手上门也没什么,”宋修筠笑着看她,眸光落在银色镜片后,月色下的水生花似的,怎么看都春意盎然,调侃的语气也洋洋的,“再说都给他孙女做了这么些天伙夫了,他大概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喝我的茶吧。”
他明明是在揶揄唐昶允,不知怎么,唐岫的脸也被说得热热的,发现这人不笑还好,笑起来简直勾魂摄魄,咬咬唇回答:“那我们、先暂定这样吧,我再去问问我哥,他明天要是肯帮我去买就最好了。”
“这样也好,”宋修筠应下,垂眼看向沙发上包装精美的购物袋,又想起来补充,“谢谢你的礼物,有心了。”
“不用谢。”唐岫小幅度地摇摇头,趁还没被他的美色迷了心窍,很快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唐岫:我承认我就是馋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