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两家的家学都是和文物打交道的,虽然上有个唐昶允走偏了路,下有个唐峪学的航海技术,好在唐岫克绍箕裘,填大学志愿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选了文保方向,大一修满公共基础课学分后又听取她妈妈的建议,辅修了材料化学。
唐岫高中那会儿是个典型的文科生,去年学高数和大物差点要了她半条命,考前复习了几个通宵也才勉强及格,现在升上大三,材料化学的专业课日趋变态,所以这个暑假没怎么回家住,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学校图书馆,让沈颖则辅导她这个数理化笨蛋。
沈颖则跟唐岫有着初升高高升大学整整八年的交情,和唐岫相反的是,她是从高中就开始拿奥数和化学竞赛奖项的人。所有人都在紧急备战高考的最后一个学期,沈颖则已经拿到A大的自招名额,躺在家里睡大觉。
至于她跟唐峪的孽缘,也都拜唐岫所赐。
唐峪生下来之后净遗传管柯的身体素质,没一点遗传到唐松绮聪明的大脑,从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十四岁个子就蹿上了一八五,整个暑假跟隔壁高中生在篮球场上厮混,把自己晒成大黑猴子。
到了唐峪上高三那年,唐岫才高一,眼看他模考那点分数上一本都无望,回家被全家人嫌弃。有一次居然狗急跳墙,拿高三数学题跑来问唐岫,吓得正在摸鱼看言情小说的唐岫痛骂了他一通。
沈颖则那会儿也在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眯着眼睛问他:“什么题,给我看看?”
经此一役,唐峪的黝黑皮肤下的少男心迅速沦陷。周末跑去剪了个清爽的发型,篮球也不打了,在学校里见到她就喊“则姐”,中午在食堂给她俩占座,非要挤进来一块儿吃饭。每天都想着法支零花钱,给沈颖则买吃的喝的,逢年过节还要送点小礼。
只不过沈颖则一开始压根看不上笨蛋,尽管唐峪遗传了管柯和唐松绮的好相貌,是个长得剑眉星目的笨蛋。那些吃的喝的就顺理成章地落入了唐岫的腰包,还能一边吃一边免费看她哥这傻大个的好戏。
直到高三上快要结束,沈颖则看到某人的期末成绩,觉得实在可怜,面对唐峪的软磨硬泡脑袋一抽,答应了假期给他补习数学。
之后的事情唐岫就不知道了,总之那年唐峪给沈颖则送的生日礼物没落她那儿,他的数学成绩也奇迹般地从四五十分提高到了一百,把家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唐昶允那会儿摸不清状况,在饭桌上厉声警告唐峪下次考试绝对不准再作弊了,要是高考干出这样的事,那是要被抓去坐牢的。
这话气得唐峪解释了半天解释不明白,那天晚上很有骨气地绝食静默,以示抗议。
就这样,那年夏天的高考结束后,唐峪没有如预期中那样打包去上三本技校,而是一飞冲天,考上了滨城的海事大学,读了个还不错的航海技术专业,总算不至于让唐家“家门不幸”。
唐峪去异地上大学之后,沈颖则在年级依旧名列前茅,在唐岫面前依旧不动如山,连唐峪这人的名字都没提起过几次,没泄露他俩谈恋爱的半点风声。
还是等到她们高考结束,唐峪去服兵役之前意气风发地当着唐岫的面一搂沈颖则的肩膀,事情才败露,气得唐岫大骂他“处心积虑的老狗贼”。
沈颖则当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一个后撤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骂他可以,别骂我就行。”
也正是因为沈颖则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加上唐峪服兵役那两年没什么假期,她们的交情一直到大三都很铁,除了沈颖则教她题目的时候——
“嗯,公式对了,那n1、n2怎么求呢?”
“对,用守恒来求,然后呢?看着我傻笑干什么?Ma加Mb等于零点四乘十的负三千克,n等于m除以M,然后你n1加n2等于n总,往里这么一代不就求出来了吗?”
“哦,现在你知道说哦了,赶紧求,求出来之后去求摩尔分数……”
“分压?都算到这儿了你问我分压?我有时候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灌铬酸镧好歹还能发热发电呢!”
物理化学题目做到最后,沈颖则往往已经被气到头痛,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接上去替她把题目写完。
对她来说,所有的题目都只是数据代入公式得到结果,她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难的。
唐岫只能在边上扇着风,劝她平心静气:“对不起嘛,我们凡人的脑袋跟你相比是有差距的,今天学了这么多我觉得挺充实的了……我晚上回去再看看网课,肯定会把分压求出来……你别气了,为我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沈颖则只能深吸一口气,接受现实:“你跟你哥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笨,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碰见你俩。”
“对不起对不起……都五点半了,我们差不多走吧,我请你吃东北菜去。”唐岫默默把自己面目全非的习题册合上,塞进书包。
“行吧,饿死我了。”沈颖则也知道她是个软包子脾气,骂她远没有骂唐峪得劲,一扯挎包的拉链,站起身来。
“我哥他来吃么?”唐岫问。
“不知道,他下午在家打了一天游戏,饿死算了。”沈颖则把挎包拉上肩膀,插着口袋跟她一起离开朗读室。
果然,等唐岫她们的炒素饼和糖醋里脊端上桌时,唐峪的电话也来了,沈颖则跟他嗯哦嗯哦了几声,最后发话:“你别来了,反正我们也吃不完,打包点剩菜回去给你。”
“好嘞。”唐峪还穿着睡衣加裤衩,听到不用出门,一口答应。
唐岫在这头偷听了半天,等她挂断电话,迫不及待地蹦出一句:“这还不分?”
“你是懂谈恋爱的。”沈颖则看她一眼,满脸信服地点点头。
这话让唐岫反应了半天,才听明白她在笑话自己母胎单身,刚准备反驳,电话突然响了,来电显示赫然“宋修筠”三个大字。
唐岫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想到早上的不愉快,盯着他的名字看了整整三秒,才苦大仇深地接起来,语气依旧生硬:“喂?”
“你晚上回来吃饭吗?”没有了脸分散注意力,他的声音隔着电话比当面更好听,清越又疏朗,因为是询问的语气,比平时的声调柔和许多。
唐岫冷不丁听到这样语气,皱起眉心。想不通他怎么能白天才一本正经地训斥过她,现在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
不吃不吃!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你做的饭!
虽然她一方面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他们住在一起的确应该避嫌。可她就是不喜欢他当时的语气,好像是她怎么高攀了他似的,或者觉得她住在这个家是件麻烦事。
偏偏他对这种厌恶也掩饰得很好,说得冠冕堂皇,可能这就是这么多年不见他的长进吧,现在说话学会拐弯抹角了。
不过她今晚在外面吃倒不是什么报复或是抗议,只是平时跟沈颖则出去下馆子太自然,又被物理化学题搅得焦头烂额,忘了家里还多了个厨子而已。
一边腹诽着,唐岫开口时的话还算客气,也像他一样装作无事发生:“抱歉,我下午和同学去图书馆自习了,现在在外面吃晚餐,就不回去吃了。”
“好,我知道了,”宋修筠应着,看了眼在自己脚下打转的莫奈,“但你养的小狗好像饿了,现在到它吃饭的时间了吗?”
“嗯,应该是早上给它喂太早了,所以这个点就饿了,我吃完饭马上就回来。”唐岫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回答。
不过她下午出门前才给莫奈喂过零食,以她对它的了解,嘴馋的可能性更大。只是这两天和宋修筠处熟了,好不容易找到个人撒娇,当然不会放过缠着人要东西吃的机会,
但宋修筠似乎已经被小狗妲己蒙蔽了,很快告诉她:“不用着急,如果你还要一会儿的话,我现在可以帮你喂它。”
“哦……不过你知道要喂它吃什么吗?”唐岫不太放心。
“早上看到了。”
唐岫回想了一下早上给莫奈的配餐,再想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确实不好推辞。毕竟宋修筠在祭祀坑里连泥化的象牙都提取过,给狗喂饭当然是小菜一碟:“嗯,那你给它喂主粮冻干和蔬菜水果冻干,包装袋里的量勺刚好是一顿的量,再加一滴管鱼油就行,下午我给它吃过鸭肝了。”
“好。”宋修筠应完,又客套了句“那你慢慢吃”就挂断电话。
唐岫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小字,轻撇了撇嘴。
她听出来了,这人问她回不回来吃饭是假,想喂小狗吃饭是真。
亏她刚才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对面沈颖则也听见了她跟人的对话,语气听着不太高兴,便暂时放下筷子,问她:“谁啊,你姥姥?”
“不是,”唐岫摇摇头,觉得更郁闷,“我这学期得跟人一块儿住,他刚刚问我回不回去吃饭。”
“哦,谁啊,我认识吗?”沈颖则听到这个回答,已经兴致缺缺,估计又是她哪个阿姨表妹。
唐岫是个典型的书香门第乖乖女,家里一个一个把她宠得跟什么似的,想听点劲爆的八卦都难。
果然,唐岫的答案不出她所料:“就是我家隔壁的一个长辈,我之前应该跟你说过吧,我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本来就是他的。”
“哦,”沈颖则嘴上答应,实际上脑袋里半点没想起来,只说,“那你这长辈人还挺好,学校附近的大三房呢,装修好一点的月租就得上万了,就我跟唐峪那小破公寓都得七千。”
“嗯,他人是挺好的……虽然脾气坏,又不会说话,但挺会做饭的,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出去买菜,我一出来已经做好一大桌子了。”唐岫应声。
“五点起来做饭?你这亲戚是得道成仙了吗?”沈颖则一天必须要睡满十个小时,着实被这作息给惊到,喝了口冰芬达,“不过只要她不吵你,你多爽啊,每天早上还有热饭吃,我都不知道多久没吃过……哦,你一大桌子要是吃不完,能不能厚着脸皮问问,打包点给我?”
唐岫翻了个白眼,问她:“你没早饭吃不会让我哥做啊,我姥爷跟我爸都教过他,谈男朋友不就是用来干活的么?”
“他之前做过,但我早上八点起不来,被他叫醒之后把他骂了一顿。”沈颖则耸耸肩,深知自己没有吃早餐的福分。
唐岫能想象出唐峪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模样,语塞片刻后,换了个话题:“不过我在这人家里确实挺打扰他的,是不是得买点礼物?之前也住了两年,但过年就让我妈帮忙送了个礼,我还反收了他压岁钱。”
“你想送就送呗,有钱的话送个什么珠宝,便宜点就送香水?”沈颖则给她出主意。
“嗯?”唐岫被她说得一愣,想象不出宋修筠喷香水戴珠宝的样子,之后总算反应过来她的态度为什么从头到尾都这么平静,扶额告诉她,“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个长辈是个男的。”
“啊?!”沈颖则被嘴里的饼丝呛到,抓出几张纸巾捂住嘴,一瞬间脑补出各种奇怪的伦理大戏,好容易止住咳嗽,挤出一句,“这也太不安全了,让你一个人跟个老头儿一块儿住,你们家里人怎么想的?”
“他们以为我哥也还住那儿……”唐岫轻声提醒她。
“哦,”沈颖则迅速收回自己的义愤填膺,考虑了两秒,问,“那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安全吗?不安全的话我就让唐峪回去住,不过他还是得跟我分摊房租。”
“他……”唐岫想到宋修筠的样子,语塞地抿了抿唇,最后点头回答:“安全的。”
“你怎么确定?”沈颖则歪头看着她,提醒,“你不能只看外表判断,只要是男的,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限在哪里,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虽然唐岫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宋修筠这个人,对她来说,仅仅是去判断宋修筠是否安全这个念头,都让她有正在抹黑他的错觉。
低头喝了口橙汁后,唐岫尝试措辞:“我从小就认识他了,他也就比我大七岁吧,我们家里人都知道他的为人……而且你只要看到他本人就明白了,他身上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你能想象吗?”
“不能想象,”沈颖则一口否定,反问,“什么叫看了就知道没有世俗的欲望,他难道出家了,剃了光头?”
“……”唐岫被她问倒,抿起嘴唇,很难想象宋修筠剃光头的样子,阿弥陀佛。
“而且你现在的态度很奇怪,”沈颖则盯着她,摸摸下巴,尝试推测,“从你刚刚接电话我就感觉出不对了,你好像在跟他生闷气?生了闷气还想着给人送礼物?”
沈颖则平时就爱一本正经地推理和装神弄鬼,话音顿了顿,石破天惊地开口:“他才比你大七岁,难不成你暗恋他?”
“噗——”唐岫被呛到,脸上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低头咳个不停。
沈颖则难得捉弄她成功一次,轻一挑眉,语重心长道:“唐岫,我警告你,就算你俩只差七岁,但毕竟是亲戚,还差着辈呢,禁忌之恋可要不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当你本来只想钓只小虾最后却钓了条大鱼——
沈颖则: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