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绝不缅怀过去,也不担忧未来,它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嬉戏、飞舞,它继续用欢乐的歌声打动别人、打动自己。如果一种生物如此热爱生活,它又怎么可能满怀恶意呢?正是快乐,让它良善、随和;而那礼貌,也正是幸福心灵的自然流露。
我们每次都用一篇短文讲述一种特别的鸟儿,但这种方式的不便之处在于会不可避免地出现重复;而如果我们在具体描述每“种”之前统一叙述该“属”的特点,那这种重复可以轻易消除。举例说明,林莺有庭园林莺、黑顶林莺和灰白喉林莺,它们在习性上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以至于讲述了一种就等于说清了其他。为了不把相同的内容重复三遍、而致读者心生烦厌,我们打算把这三篇写成互为补充的一个系列,第一篇关于林莺的样貌,第二篇关于飞翔与唱歌,第三篇关于生活习性的细枝末节。
庭园林莺(Fauvette des jardins)
人们普遍认为:林莺除了有唱歌的天赋,并无其他称道之处,而它优美的嗓音也足以弥补那身乏善可陈的羽毛。的确,它没有金色、紫色,或是蓝色;但这种深入人心的偏见依然非常不公平、不合理。首先,这是一种身材很好的鸟儿,体形优美。人们说,它在笼子里容易变胖。一只胖胖的林莺?!像麻雀一样,实际却是林莺?!……林莺是非常苗条的鸟儿。它有着修长的身体——有些种类甚至过于瘦长,还有匀称的翅膀、灵活的脖颈、细长的脑袋,和生动明亮的眼睛——灰白喉林莺尤以眼神清亮著称。它的喙足以谋生,它的尾巴可为漂亮身体画上圆满句号。它没有任何多余之处。林莺从无疲倦之态。即便停歇,也保持着运动的姿态:身体前倾,脑袋高高昂起、灵活转动,眼神警惕。它无须冲劲与思考就可起飞,它早已准备就绪。而羽毛的质地更增显了姿势的灵活和脑袋的神采:纤细、柔滑、贴身,能恰如其分地传达所有动作。没有一处鼓起,没有一丝繁杂。毛色整体上是浅黄褐色,胸部、尤其喉部浅淡偏亮,而脑袋、背脊和翅膀偏褐色。仅有的装饰就是翅羽上那道浅色的精致花边。至少庭园林莺是这身装束。而黑顶林莺和灰白喉林莺,虽然也很素净,但已经没有如此严苛了。如果必须做出选择,我愿意把奖杯颁给最朴素者。它没有其他众多鸟儿拥披的华服或正装,它只有衣服。它希望是因为穿着沉静而被视为出身高贵。对于这种与众不同,南欧的鸟种不会理解:它们在热带阳光下竭力展示着羽毛上所能拥有的全部颜色。北欧苍白的鸟种同样不会理解:它们为了不在景色中暴露,披上了白霜的制服。这种与众不同只适合有温暖阳光带来和谐与闲适的地方。这些淡黄褐色、这些毫无凄凉之感的褐色,还有这些略显镀金的灰色,在清朗辽远的天空下,闪耀出丰富的色调变化,极致的简单实现了极致的高雅。
除了样貌姣好,林莺还极富教养,或者说,禀性良善。这些神经质的带翅膀的小生物们往往调皮、易怒。它们不仅絮叨、爱唱,还总是各种叫嚷。但林莺所在的小树林里没有半点不协调的噪音和不讲理的纠纷。它们互相追逐、互相逗引,只是出于乐趣。它们在此筑巢,互不妨碍。它们之间的争执不过是继续唱歌的借口。林莺不害怕人类、不崇尚孤独,它们喜欢浅浅的树荫、优美的风景、鲜活的绿篱和低矮的树林。它们还喜欢鲜花。黑顶林莺很少离开田野上自然形成的隐蔽之所,灰白喉林莺同样如此;而庭园林莺常常飞来我们的露台,在忍冬和茉莉间婉转歌唱。如果被抓入笼,即使林莺在迁徙季节深感抑郁,它对一起被俘的同伴依然保持着尊敬,这是我们在其他鸟儿身上几乎找寻不到的礼貌。它不像蛮横的夜莺那般要求优先受到服侍,它等着轮到自己才去食槽饮水啄食,绝不打扰在它之前的同伴。最多,在有空位的情况下,它会迈着谨慎的步子靠上前去,表达出分享佳肴的意向。这些温柔的行为既不根源于软弱,也不根源于羞怯,因为林莺对弱小者和强大者一视同仁地礼貌;这更不是徒有外表的虚浮,这是一种自然反应。林莺从来不是悲伤的性情。它就像孩子,不相信噩运,不相信危险。当有危难靠近时,它会尽其所能避开,有时极其敏捷;但如果没能避开,那就没能避开吧。它绝不缅怀过去,也不担忧未来,它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嬉戏、飞舞,它继续用欢乐的歌声打动别人、打动自己。如果一种生物如此热爱生活,它又怎么可能满怀恶意呢?正是快乐,让它良善、随和;而那礼貌,也正是幸福心灵的自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