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竹史在近铁橿原线的飞鸟站下车时,已经是傍晚了,离八月二十号还剩三天。
飞鸟号称是日本最早被开发的地区之一,但如今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绿色的乡村之地。这里曾有日本最早的都城——藤原宫,是一座采用了中国象棋盘式布局,被认为是最先进行城市规划的聚居地。当时的城市被称为“京”,而藤原宫正处于由“宫”向“京”过渡的时期。
整个城市三面环山,从各地聚集于此的文人墨士们,曾纵情歌咏这四周的山水。城市的尽头,是日本最早的佛教寺庙——飞鸟寺,相传由苏我马子所建,且时间上先于整个藤原宫。宫殿前面有很多居住区,充满了都市气息。
相传藤原官建成于公元六九四年,飞鸟净御原宫则在六七二年完工。在此之前的六六七年、六四五年以及六〇三年,则分别有近江大津宫、难波长柄丰崎宫和小垦田宫相继落成。
不过,这些建筑都是天皇居住的“宫”的复合体,而并非包含了平民居住区的“京”,在规模上也比藤原京多。之后,京城的规模进一步扩展,最终进化成平成京和平安京。日本的行政中心,也先后转移到奈良和京都,飞鸟这片土地,才又得以恢复往日的平静与安宁。
其实,这里就好像一个车站。在文明的列车经过之后,尽管说不上是被无情地抛弃,也算是形成了当地独特的文化氛围。在这片平原上,散落着众多远离日本中心地带的文化遗产。
简而言之,这些都是“石器文明”,与八世纪——日本有文宇记载的历史——以后的文化,即众多木制的文化遗产之间,有着明确的界线。日本文化的黎明之地上,到处都有制作年代不详,作者不明、制作意图也无法理解的雕刻。这些雕刻上的人像的眼睛都睁得滚圆,显然与传统东洋人的相貌特征不符。因此,不能不猜想这些作品,是那些通过丝绸之路,从遥远的西方,远渡波斯的探险者,在途中创作的。而正是这些遗物,构成了飞鸟独特的文化氛围。
吉敷竹史对这些古迹不是很了解,打算改天好好参观一番。而且,这一带的石迹,和宫地袖子在《飞鸟的玻璃鞋》一书中描述的洞窟、荒滩、石屋,给人的印象非常相似,说不定,真能在某处找到这些地方。
走出车站,夕阳已经落到站台的后面了。车站前面是一片沙石地,上面并排停放着很多自行车。凉风拂过,从远处带来蝉鸣的声音。
这里虽然说是日本文明的起源地之一,却没有像京都和奈良,有那么多的名胜古迹,旅馆之类的设施也很少。因为时间很紧,吉敷竹史只预订到一家名叫“飞鸟膳宿”的公寓,“膳宿”更像是年轻女孩子使用的词语。吉敷竹史心里有些不快,但附近只有这一家,也只好将就着住了。离开车站,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飞鸟聃宿”。
这是片清静的土地,既没有咖啡厅,也没看到商店,一切都沐浴在晚风中。离开喧嚣的新宿,悄悄地来到这里,吉敷竹史感到,自己的心灵,得到了松弛和洗涤;对于宫地贞子所描述的“没有人来过这里,也没在路上碰到过任何人”,他也开始能够体会了。不过,在路上,还是会碰到其他人,大多数是当地的老百姓,也有一些趁着署假、来此游玩的、引人注目的年轻女孩子。所以,并非一个人都没有。
飞鸟膳宿建造在一条小河边,一楼是餐厅兼茶馆。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娱乐设施,而这是唯一的一家茶馆。
吉敷竹史来到自己的房间,放好行李,冲了个澡,然后,来到一楼的餐厅,找老板聊天。
老板五十来岁,文质彬彬,看上去是个和善的人。和料想的一样,餐厅里坐着的,几乎都是年轻女孩子。吉敷竹史手里拿着《飞鸟的玻璃鞋》,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向站在厨房门口的老板打了声招呼,示意他过来。
老板名叫青野。吉敷竹史开门见山地问他,这附近有没有比较大的水池。
“大的水池啊……”青野说,“好像没有……”
“河呢?……”
“有一条飞鸟河……”老板显得有些拘谨。
“是条能行船的大河吗?”
“不,是条很浅的小河,比门口这条宽一点儿,不过没法行船。”
吉敷竹史感到调査刚开始,便碰壁了,一时间不知接下来该问些什么。连能行船的河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把船冲到天上呢?
“应该有能够划船的地方才对呀。”吉敷竹史不禁脱口而出,然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失当,于是马上改口道:“啊……那有没有视野稍微宽一点儿的池塘?”
“视野宽一点儿的池塘……这附近没有啊……”青野双手抱在胸前,回答道,鼻梁上的镜片,反射着荧光灯的亮光。
两人都沉默了,只听见周围女孩子们爽朗的嬸笑声。
“啊,对了!……”青野忽然说道,“有一个池子,名唤作‘剑池’!……”
“啥……剑池?……”
“对,在香具山那边……从这里往北走,不过,那里已经不算飞鸟了,按车站名的话,那里应该叫橿原神官前。”
“橿原神宫前……”吉敷竹史对这个名宇有点印象,好像刚才途经过那个地方,从飞鸟出发有两站地,中间隔着冈寺,好像离得有些远。不过要是算作“大飞鸟”地区的话。也说得过去。
“那个池塘可以划船吗?”
“可以!……算是比较大的池塘,不过,一般人不会去那里划船……”
“啊,对对,应该是小型舢板。”
“哦,可能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那个池塘附近有洞窟吗?”
“洞窟?……”青野一脸吃惊的表情,“嗯,石头的洞穴,船能进去的那种。”
“嗯……洞窟啊……而且还能进船的……”
青野想了想,然后说:“好像没有啊……”虽然语调有些犹豫,不过态度还是很坚定的。
吉敷竹史再次无话可说,看来,这果真是宫地贞子的幻想了,调査的前景又迷茫起来。
“昭和四十七年的七月二十一号,在那个剑池里,是不是死过人?”
“昭和四十七年的七月?”青野仔细回想着,“嗯……好像没有啊。”
“混蛋,那一年你在飞鸟吗?”
“嗯。我在。”青野马上回答道,“不过我记得没有。”
“据说是有一个小姑烺,和她父亲划着一条小船,忽然间被池水喷到了空中……”
“啊?……”育野笑出声来,似乎没想到,警察也会开玩笑。
吉敷竹史也跟着笑起来,忽然说这么离奇的话,怎么会有人相信?于是吉敷竹史换了一个话题。
“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做荒崎的地方?”
“荒崎……”青野想了一阵,“没有。”
“没有?……”吉敷竹史吃了一惊,居然连荒崎都没有,这可难办了。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从来没有听过荒崎这个地方。”
吉敷竹史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觉得越问情况越糟,以至于开始犹豫着,要不要接着问下去,提了一大堆让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对方好像已经在暗自取笑自己了。
“你知道‘Kimokeda’是什么意思吗?”吉敷竹史打开宫地贞子的书,一边看一边问。
“这个词肯定是当地的方言。”宫地贞子在书中是这么写的,但吉敷竹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照着念而已。
“Kimokeda?……”青野一直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在被问到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后,终于松开了,“不知道!……”
吉敷竹史大失所望,本以为来这里询问当地人,就可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借希望又落空了。
“你不知道Kimokeda是什么意思吗?”他又恋恋不舍地追问了一句。
“完全不明白,这不是这里的方言。”
“混蛋!……”吉敷竹史品尝到挫败的滋味了,宫地贞子的这本书,本应该是重大的线索,没想到却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那你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山叫做‘Shimoyama’吗?”
“‘Shimoyama’?……我没有听说过。不过,飞鸟这里倒是有一座,在《万叶集》里,经常被歌咏的大和三山。”青野说道。
“嗯!……”吉敷竹史点点头,这点知识他还是有的。
“这三座山分别是亩傍山、香具山和耳成山,但没有什么‘Shimoyama’。”
“这样啊!……”吉敷竹史叹了一口气,“会不会是这三座山中的某一座,古时候的名称呢?”
“这我也没听说过,其他小山里。也没有叫‘Shimoyama’的。”
吉敷竹史的肩膀。慢慢无力地往下垂,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那么,这里是不是流传过一个叫《金铃子和金琵琶》的故事?内容跟《灰姑娘》差不多。”
“《金铃子和金昆苞》?……没听说过。”
吉敷竹史没法再往下问了,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