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星期二,吉敷竹史坐上了前往大阪的新干线列车。在和主任一番口角之后,他争取到了一个星期,来解决这起案件,因此,时间非常宝贵。如果今天傍晚,就能够到达大阪,并马上赶往位于十三街的北斗经纪公司,就还来得及,和几个平时受大和田关照的艺人会面。
万事都已考虑周全,接下来只需要一一询问他们,尽可能详细地搜集更多的材料。
和主任吵架,还真算不上是成熟男人会有的举动。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得在一周以内,把案件给侦破了。虽然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可既然对主任说了那种话,要是不能顺利破案,只能索性辞职不干了,反正自己在樱田门,也已经待不下去了。
很明显,主任是希望吉敷竹史早点儿收拾包袱滚蛋的家伙。至于其他人,包括小谷在内,尽管表面上保持着沉默,可心里也一定赞成主任的意见,自己在搜查一课实在太招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侯,自己竟然变成这样的,但确实已经同一课的气氛格格不入了。
不过,对于是何时与主任的关系闹得这么僵,吉敷竹史心里还是有数的。那是平成元年的四月份,侦察浅草消费税杀人案时的事情。当时,说话刻薄的主任,不分青红皂白,侮辱了一个经历了四十年辛酸生活的韩国老人,吉敷竹史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和主任大闹了一场。从那个时候起,两人的关系就开始恶化了。
吉敷竹史知道,只要有点儿把柄,主任就会死死地抓住不放,逼自己辞职,这回估计也是他设下的一个圈套吧。主任一直不断地挑衅、引诱自己上钩,然后就可以当着大伙的面,把自己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直到抵不住压力,主动辞职了。这次是自己主动往主任的圏套里跳,要是稍有差池,就正中他的下怀了。
吉敷竹史苦笑着。这事儿要是让中村知道了,他会说什么呢?札蜆的牛越又会怎么想?自己真是个笨蛋。以前性格不是这样的啊,学生时代也好,警员时代也好,自己都不是这种顽固的人。一定是在当刑警的工作过程中,被一些东西改变了,究竟是什么呢……
犯罪、杀人……二十年来,自已一直面对的是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或许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实际上,更多是因为和主任这样的人物相处,久而久之,自己的性格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现在的主任,是昭和六十二年调过来的,之前的主任则被调到了四课。这个人其实并不坏,可因为之前一直负责,处理与暴力团伙相关的案子,所以,时间一长,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痞子的习气。
主任完全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像他这样的家伙,吉敷竹史身边多了去了。可偏偏这号人物,总是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吉敷竹史以前曾有个拍档叫金越,也是个流里流气。满嘴脏话的人,着实让他头疼了很久。实际上,这个世界上,遍地都是这样的人,而像中村和牛越一样的刑警,真要算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要说特别在哪里,那就是他们从不会在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
当然,世界上讨厌的家伙,也并非都像主任那样,说话跟流氓似的。净会在部下面前摆架子。耍威风,骂完人之后,又偷偷地拉人家出去喝酒、賠不是;大部分人表面上沉默寡言,但其实心里面,基本上和主任没什么两样,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喜欢在背后,数落不如自己的人,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郁闷;只有状况允许了,他们才会当着对方的面,像地痞一样粗言相向。这种人世界上太多了!
对于局里这样的人,在背地里怎么说自己,吉敷竹史心里一清二楚。
他们号称自己是大丈夫,却个个都是小心眼,嫉贤妒能。越是平时爱耍大男人威风的人,背地里嫉妒心就越强。神经像个老女人的一样纤细,对别人的成功和才能,他们会格外敏感,想方设法要把比自己能干的人,从身边排挤掉。
不仅仅是警察这一行,在如今这个人人都努力往上爬的时代,整个日本所有行业,都是这样子的。只不过,警察经常和罪犯打交道,表现得更加明显而已。实际上,上到研究领域,下到建筑工人或高考考生的家长,社会的各个角落,都充斥着具有同样品质的人。
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日本人常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即使步入了社会,进了企业,依然身背重压,连自我解脱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所有人都活在压力之下,无法享受到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生活,因而才孕育出耍威风、摆架子、欺压他人的变态欲望;一旦有机会,便肆无忌惮,喝了点儿酒,就对上司破口大骂;趁当事人不在,就敢肆意地污篾和诋毀他们,所有自命不凡的家伙,都是这类人,而像自己这样的,绝对是稀有物种,吉敷竹史心里想。
在日本,上级的交替过程基本如下:部下先向上司示好,表明自己喜欢跟着有威信的人干,上司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表现”一番。等到上面被捧上天之后,下属再一把推倒他脚边的梯子。日本社会里各行业的上司,就是这样頻繁交替的,往往也因此,遗漏了很多犯罪案件,有时甚至是影响恶劣的命案。
众人均生活在压抑之中,整日卑躬屈膝,自信心不断丧失。在看到别人的堕落的时候,才会感到些许慰藉;然后安安心心地做好表面功夫,继续摆出一副尊敬的样子。所以,日本人在接受他人的尊敬和好意时,必先自我贬低一通,以当今社会频繁发生的贪污腐败、企业非法融资、和财政亏空等丑闻为例,日本人的致命之处在于:他们不认为做这些事情是罪恶的,反而觉得,像这样往自己身上抹灰,是为了别人的幸福,是为了大众利益的正义之举。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身判断不足,自我约束太少的缘故,现代的成年日本人,都已经失去了判断善恶的基本准则。真是竒妙的事情。只要稍加压力,就会老老实实地服从上级;而一旦放松限制,又会威风四起。这些都是早在孩童时代,就已经形成的恶习。
这件案子就是典型的日本式犯罪,日本的社会模式,孕育出了很多日本式犯罪,虽然其他恶劣的犯罪行为也不少,但像这种日常型的犯罪,则绝对堪称世界一流。只要是一天不根除这种犯罪,日本就还是乡巴佬的国度。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负责消除犯罪的警察机构本身,内部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而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却寥寥无几。吉敷竹史正是因为,难以接受这些矛盾,在挣扎和对抗中,人格才会慢慢地变成如今这般固执。
不过,吉敷竹史不会屈服,也绝不低头,要继续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卑不亢,不去和那些无理取闹者纠缠太多。努力磨炼自己的意志,提升自己的实力,默默地与这一切恶行,斗争下去。
吉敷竹史到达新大阪车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要去十三街的话,得先在这里坐地铁到西中岛南,再转乘髙速列车。十三街和东京新宿的歌舞伎町相似,大小酒屋很多,非常热闹。以前在办案的时候,吉敷竹史就曾去过几次。
顺着车站前流动的人群,吉敷竹史来到了北斗经纪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前。楼上有一块很大的招牌,所以很容易找到。
时间和原计划一样,正好下午五点。吉敷竹史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狗井,还有几个平时受大和田关照比较多的演员,吉村龙也、冲野信二等人,应该正在里面等着。
狗井在电话里面说,本来是想把能召集到的演员都叫来的,不过风间正在九州工作,猪野又有事在身,所以来不了了。
办公楼的一层,是一家比萨店,店门前停着一辆装有乐器和乐谱的小面包车,车身上贴着写有“北斗”二宇的标签。吉敷竹史斜着身子,从比萨店和小车之间的夹缝屮穿过。
经过一条又黑又窄的走廊之后,吉敷竹史的面前,出现了一扇电梯门。门边有一个邮箱,能隐约看到上面写着“北斗经纪”几个宇。在三楼,吉敷竹史按下上行的按扭。原本停在“三”上的电梯指示灯,慢慢地向“一”靠近。
电梯门“眶当”一声打开了,里面没有人,三面墙壁上满是划痕,还有一些涂鸦;几个地方甚至凹陷了下去,估计是在搬运乐器时撞到的。吉敷竹史按下三楼的按钮,电梯门轰隆隆地慢慢合上了。
到达三楼,门打开了。和一楼不一样,三楼要显得干净、整洁很多,右首是一面玻璃窗。能俯视到楼下热闹繁华的酒屋一条街。窗下并排放着几个扩音器,看起来像个大仓库,左首有一扇贴着“北斗经纪”几个黑字的玻璃门。
吉敷竹史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答,于是,他径自把门推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叫吉敷竹史。”
小姑娘低声应了一下,然后一边招呼吉敷竹史进来,一边背过身去,将门关上。
屋子里立着一扇木纹屏风,下面坐着几个,一看便知是演员的英俊小伙儿,看到吉敷竹史进来,纷纷微微鞠躬致意,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把吉敷竹史领到了他们中间。
吉敷竹史来到屏风的另一测。一个略胖的男人,绕过屏风前的桌子走过来,目光正好和吉敷竹史交汇。
“我是吉敷竹史。”
“啊,我是狗井。”男人用大阪腔自我介绍道。
两人相互问候了几句后,走到了桌边。桌子对面,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上面贴着“北斗经纪”几个大宇,透过窗户,可以俯瞰整条喧闹的街道。吉敷竹史背对窗户,坐在一张沙发上。
这里像是北斗经纪的接待室,很安静,既听不到街道上小摊贩的吆喝声,也听不到马路上的汽车噪声,以及楼下柏青哥店里的吵闹声。
“劳您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狗井说着,身体越过桌子,把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吉敷竹史接过来,却没有回赠自己的名片。
“我是经纪人狗井,您打了好几回电话过来,是因为大和田的事情吗?”
“是的。”
“啊,真是……对了,有什么新进展吗?”
“很抱歉,目前还没有。”
“这样啊。您是东京派来协助调査的?”
“对,没错!”吉敷竹史微笑着点了点头。
狗井皮肤白晳,眼睛很小,额头和太阳穴出了很多汗,头发紧紧地贴在上面,看起来是一个口齿伶俐的男人。
“京都的警察们,什么都不跟我们说,调査似乎一直没有进展。现在有您帮忙,我就放心多了。”
“这两位是……?”吉敷竹史指着并排朝他们快步走来的两位英俊男子问道。
“啊,是我们公司的艺人,这个是……太麻烦了,还是让他们自我介绍吧。”
“我叫吉村龙也,平时承蒙大和田先生的照顾。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其中一个身穿T恤衫,眼睛很大,看上去二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子,首先介绍道。
“我是冲野信二,也曾受到大和田先生的不少照顾。”另一位男子穿着一身类似高尔夫球服的白色运动衫,眼睛虽然不算大,但面容清秀,也很年轻。两人身材都略显瘦弱。
“之前在电话里也说过,风间现在在九州,而猪野正在拍电视剧。”狗井经纪人进一步补充道。
“嗯……这样啊。”吉敷竹史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两位和大和田先生认识很久了吗?”
“不,我和先生认识不到两年。”冲野说。
“我们认识差不多五年了,还是他把我介绍到这里工作的。”吉村说。
“你们是怎么认识大和田先生的?”
“我是在文学座学习、演出时认识他的。当时我作为临时演员,出演了一部电影,遇到了大和田先生。之后他又来给我们讲课,我们聊得很投机,出去喝了一杯,然后,慢慢地就熟了。”这次吉村先说道。
“我是在大和田的一次演唱会上作伴唱,之后也就认识了他。”冲野也在一旁顺势说道。
“大和田先生很关心后辈,深受大家的敬仰,是一个好人。”经纪人狗井在一旁补充道。
“有没有对大和田先生心怀不满的人呢?这一点可能京都的警察也问过了吧?”
吉敷竹史说完,两人似乎很吃惊地,一齐摇了摇头。
“不可能,大和田先生不是那种人。”吉村说,“不是我奉承他,老实说,大和田先生是一个很会为别人考虑的人,经常帮我排忧解难。”
“嗯,我也是。他就像对待亲人一样关心我。”冲野急忙在一旁做补充,“外出旅行回来,还经常给我带礼物。即便是在拍摄外景,也会不时打电话来,询问我的工作。给我鼓励。唉,究竟是谁,做出了那样子残忍的事情啊?简直不敢相信!……真没有想到,会有人对先生心存怨恨,他是演艺圈里,一个难得的好人啊!……”
“我和京都府的刑警也说过,这个案件如果按仇杀来査,那就肯定错了,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和我们大和田先生有仇的人,估计全日本都找不出一个。”狗井插嘴道。
吉敷竹史点点头,不过,要是因为这寥寥数言,就转变调査方向,那岂不是要重蹈京都刑警的覆辙?
这起案件的起因,肯定是因为怨恨,吉敷竹史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和迄今为止掌握的线索,对此确信不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太可能;但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原因。如果自己判断错了,大不了下个星期就辞职。
“你有别的线索吗?”
“那倒没有。会不会是绑架呢?”狗井问道。
“可没有人索要赎金。”
“是不是犯人本来想要,但中途作罢了?”
“在送来右手之后?”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是警察该考虑的事情。不过,肯定不是因为怨恨。和这么好的人都有过节儿,那全日本的艺人,早就被他杀光了。”
吉敷竹史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过,自己必须找到京都警察没有发现的事实。搞不好此次案件的起因,只是一些非常琐碎的事情而已。
“谁和大和田先生关系最好?”
“说不出哪个是和他最好的,他对谁都很亲切,大家和他都是朋友。如果非得说一个,那就是我吧,当然还有他的夫人。”
大和田确实深受大家爱戴,他二十年的演艺生涯,一直都是这样走过的吧。可却在去年十月,他忽然失踪了。肯定是在那段时间,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时间范围可以限定在去年的九、十月间。他失踪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内,身边肯定发生了某件不寻常的事情。
“去年九月到十月间,他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吉敷竹史突然问道。
“九月到十月是秋天吧,那段时间,对艺人来说,可是工作的旺季,尤其像他那样,深受大学生欢迎的明星,正忙着在大学间做巡演呢。”
“大学巡演?……”
“嗯,是大学的学园祭巡演。大和田組了一个乐队,在各个大学,做巡回演出。就是唱唱歌,说说话而已,和女明星的演出差不多。不过,大和田的表演,有他自己的特点,毕竟他的支持者中,绝大部分是男性。”
回想起日比谷公园的集会,吉敷竹史对此深有体会。
“都去了哪些大学?”
“全国都有,不过,关西地方的居多。”
“那时的日程表,还保留着吗?”
“嗯。给你拿一份吧。”
“多谢。”
一听到是全国各地的大学,吉敷竹史心里泛起一阵焦躁。这可难办了,这么多大学,哪有时间去一家一家地调査。不过,毕竟到了杀人的地步,那肯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狗井聿着一张日程表,再次出现,身后跟着刚才那位女孩。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杯咖啡。
吉敷竹史看到表上,排了长长一列大学的名宇,顿时心里又焦躁起来。
“需要复印一份吗?”
“麻烦了。”
“小好,快来,把这个复印一份哦!”
女孩儿把咖咩放在吉敷竹史面前,然后接过日程表,走进里屋去了。
“去年他共去了多少家大学?”
“嗯……大概二十家吧。”
“你都一直陪在他身边吗?”
“嗯,基本上是。也有几家我没去。”狗井诚实地点了点头。
“其间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大和田吗?”
“嗯。”
“没有,去年一年都还算平安无事。”
“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吗?……小事也好。”
“小事也没有,嗯……没什么特别的啊。”
“哦……”吉敷竹史顿时陷入了沉思。
“刚才那些,京都的警察也问过吗?”
“嗯,问过。”
“那他们到各个大学调査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已经调査过了吧。”
“如果京都的警察,已经调査过了的话,自己就不必再去了。”吉敷竹史忽然这样想道。
“除了大学巡演之外,那段时间,他还有其他工作吗?”
“嗯,零散的工作很多,像联合演出啦,拍连续剧啦什么的……啊,对了,还客串了一部电影。”
“这些工作的具体时间,也有明确的记录吗?”
“嗯,都记着呢,等那张复印好了,我再给你写进去。”
“麻烦你了。”吉敷竹史向狗井诚恳地点头致谢。
“啊,复印好了!”
狗井拿过女孩手中的复印资料,然后转过身去,弓着背,把自己笔记本里的时间表,抄写到复印好的资料上。趁着这个时间,吉敷竹史和两名年轻的演员交谈起来。
“你们有谁陪大和田先生,参加过刚才提到的那些工作或演出吗?”
“没有!……”两人一齐摇了摇头。
狗井写好了。吉敷竹史拿过来看,从九月中旬到十月十五号,大和田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休息,简直和他们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工作安排差不多。
最后一项是在京都恒邻堂书店的签售会,之后从十八号开始,则是久违的假期。
“工作安排得还真多啊。”
“是啊,他是大明星嘛。”
“除了大学巡演期间,其他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特别的事情……特别的事情……”狗井仰起头,回忆着,“唉,没有啊。”
“哦。”吉敷竹史有些失望。这期间,应该发生了什么才对,看来是在工作时间以外发生的:要么是在到旅行地的酒屋喝酒时,要么是在宾馆订房间时;或者是在京都或大阪常去的小店里。
“这附近有没有大和田常去的小店?”
“嗯,这里有,不过,也算不上经常去。然后,京都那边也有。”
“能把店名告诉我吗?”
“好的。”狗井一面点着头,随口列举了几家店名,吉敷竹史在一旁仔细记录着。
“在这些小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酒屋?……”狗井吃惊地问道。
“是的,比如和暴力团伙起了冲突,或者是跟服务员、和其他顾客发生了口角……反正什么都行。”
“嗯……没听他说过啊……大和田很少会跟别人发生争执。”
不可能!在那段时间里,大和田刚太一定发生了什么异常之事,可是,狗井又不像是在撒谎。
“要是在大阪发生了什么事,我应该会听说的。”狗井强调。
的确,但是在京都呢?可京都府的警察,应该不会落掉这样的线索才对。若在当地的酒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件,应该会成为最先考虑的问题。
虽然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吉敷竹史还是有碰壁的感觉。一周的时间太短,来不及挨家挨户地调査那些小酒屋了,还是必须找到京都那边,遗漏的线索才行。
“这个联合公演,是在哪里举办的?……有录像带吗?”
“就在大阪,通天阁小剧场。我把地址写给你吧。”狗井忽然起身。
“多谢。那这个连续剧呢?”
“那个是在东京的赤坂拍的。”狗井一边说一边写。
“电影呢?”
“嗯……电影是在哪儿来着……啊,是外景拍摄,好像不远,就在大津,具体好像是在琵琶湖边。”
“当时你就和他在一起吗?”
“这个我没去,因为只有两三个镜头,而且有Simgle Port的演员跟着他,我就陪别的演员去了。”
“Simgle Port是……?”吉敷竹史面露奇异之色。
“啊,是京都的一家演艺公司。”
“有他们的电话吗?”
“稍等。”狗井翻开笔记本,把电话号码念给吉敷竹史。
“刚才那部连视剧叫什么名字?”
“《冲锋陷阵》。”
“哦?!……”
“需要导演的名字吗?”
“好的,多谢。”吉敷竹史微微点了点头。
“叫田刚一郎。电影的导演是油井明。这里没记住址,我把他们的电话号码给你吧。”
“好的!……”
狗井开始念起来。
“电影叫什么?”
“《由美子之恋》”
“哦!……”吉敷竹史小心翼翼地记录着。
“D电影公司出版的,已经公映过了。”
“哦,这样啊。”吉敷竹史应道。
吉敷竹史重新回到热气尚未散尽的十三街,继续在咖啡厅,乐器屋和饮料店之间,搜寻着有关大和田刚太的消息,不过,依然没有任何收获,毕竟是十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让吉敷竹史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和田竟然没有在任何一家店,发生过什么麻烦,无论是咖啡厅的女服务员,还是面包店的老板,都一致认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说他喜欢开玩笑,总能逗人开心。这么说来,在日比谷公园的追悼会上,他的支持者们,好像确实提到,他曾经是一名喜剧演员,经常饰演滑稽搞笑的丑角。这恐怕也是他能吸引到如此众多影迷的原因之一吧。
十三街的人们,都不像是在说客套话,大家确实都很喜欢这位大明星,甚至有人眼含泪水,对吉敷竹史说:“希望警察部门能够早日破案,还偶像一个公道。”大和田确实很受欢迎,不像是会跟这里的居民,发生了什么矛盾的人,他们还说,京都的警察,已经在这条街上,进行过调査了。
吉敷竹史开始觉得,现在这种调査方法,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在重复京都府警察的路线,必须改变方针才行,否则,很难发现被他们忽略的线索。
不管怎么说,吉敷竹史现在是在孤军作战,而京都府警察则是群策群力,面对这桩十个月之前发生过了的事情,应该怎么办呢?首先还是和负责此案的京都刑警们见见面吧,了解他们到目前为止的调査结果,以及以后的调査方向,这样才仏会无谓地浪费精力,走重复路线。
当天晚上,吉敷竹史也没有闲着,吃过晚饭之后,他又转了转附近的酒馆。
没有什么发现,吉敷竹史又坐上阪急电车,匆匆忙忙来到了梅田,听说这里也有几家,大和田经常光顾的俱乐部,不过,还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大和田嗜酒,也曾因醉酒惹过麻烦;但情况都不算严重,没有招致服务员和老板的厌恶。
这里的店员和顾客中,也有很多人是他的影迷。在调査过程中,吉敷竹史不仅了解到,大和田有极高的人气,还感受到了大阪人之间,强烈的同伴意识。
看来,继续这么调查下去,也未必能打听到他和别人发生过矛盾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京都的警察,现在正顺着什么线索在査案,不过,当初为什么会放弃仇杀这条线索的原因,吉敷竹史也终于开始能够理解了。
吉敷竹史走出梅田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大城市都是越到晚上越精彩。喝醉酒的人,零星地倒在路边,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等候出租车的人们,在路上排起了长队。人行道上行人的谈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伴着闪烁的车顶灯,和一闪而过的车头灯,合成声与光的合奏曲,犹如巨人的呻吟。
吉敷竹史走上人行天桥,越过脚底堵塞的车辆,到了马路的另一边。右拐,中央邮局的大楼,赫然耸立在眼前。
邮局大楼的灯光,已经完全熄灭了,在这座充满激情的不夜城中,显得格外沉着和超然。
吉敷竹史穿过人行横道,走近邮局大楼,伫立在大门前。接下来应该考虑,那个将大和田的右手切断后,又邮寄到他家里的犯人的举动了。此人在将包裹带到邮局时,大厅里的顾客肯定很多,他躲在人群中,一定是在趁旁人不注意时,把包裹塞到了工作窗口里。
透过玻璃门窥视邮局内部,此时的大厅空无一人,只能看到对面的石质服务台。犯人在把那只右手,装入包裹的时候,究竟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态?是一如常态,还是已经慌乱失神了?……
不管怎么样,在十个月之前的某一天,犯人确实来过这里。吉敷竹史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在大聃中勾勒着犯人的容貌。入秋的十月的天气,应该就像现在一样,皮肤已经能感到些许寒意了。
奇怪的是,吉敷竹史脑海中那个,把众人景仰的大明星引诱出来,然后,残忍地将其右手切断的凶手,并不是身材魁梧、面容凶恶的恶魔,而是一个微微弓着背,低头躲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吉敷竹史凝神屏息,他仿佛能看到犯人夹着一个小包裹,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步一步地走向邮寄服务台的情景。在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工作之后,吉敷竹史已经培养出了,当线索搜集到一定程度时,自己就能在大脑里,进行案发现场重现的能力了。
凶手在吉敷竹史的想象中,是平凡、甚至有些柔弱的。从外表上看去,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极普通的一员。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此人身在何处,不过一个星期以内,一定会把他揪出来,然后亲手给他戴上手铐,吉敷竹史暗暗下定决心。
视线离开邮局内的大理石地板,吉敷竹史看到旁边大楼上方,有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商务旅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吉敷竹史心想。
从房间的窗口向外望,能看到梅田中央邮局大楼。洗完澡后,吉敷竹史爬上简陋的木床。此时,他又想起在天桥立,和通子之间发生的事情。
自从那次吵架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通过话。虽然加纳通子曾经答应,会打电话过来,可在接手这个案子之后,吉敷竹史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基本没有回过自己的公寓,就算打了也没有接到。
她过得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和别的男人结婚了?……自己为了她如此拼命,却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得到的是这样的回报。看来即便努力过,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那些老话,不过是用来骗骗小孩子的罢了,不管怎么努力,这个世界上,也有你永远争取不到的东西,一切都要讲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