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乘坐在上行的“樱花号”列车上,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会儿瞌睡,一睁开眼睛,列车正停靠在一个站台上。
——这是哪里啊?
日下躺在卧铺的下层,他探起身子,朝窗外望去。
这天是3月5日。晚上还非常寒冷,车厢内开着暖气,也许和外面的气温相差大的缘故,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气。
日下伸出手,用指尖抹着玻璃窗上的水气。
外面的荧光灯散发着青白色的光,将站台显现出来。日下将脸贴在玻璃窗上打量着写着“广岛”的站台。
他看了看时间,是午夜11时22分。
打开列车时刻表,上行的“樱花号”列车到达广岛的时间是11时21分,发车时间是23分。列车马上就要启动了。
时间还不到12时,站台上人影稀少。
站台上那些人肯定是来送乘客的人。进入山阳线上行站台的列车,这趟“樱花号”是末班车,因为到明天早晨这段时间里,已经没有列车进站了。
日下乘坐这趟列车,是去博多回家参加哥哥的葬礼。
虽然临行前他的上司搜查一课课长本多叮嘱过他,关照他不要太急着回来,在家里多待几天,但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认真的人,因此他决定葬礼一结束就回东京。
而且,日下不喜欢坐飞机。他知道乘坐飞机比乘坐列车快得多,但尽管如此,他在感觉上非常厌恶乘坐飞机。
如果乘坐飞机,从福冈到羽田只要1小时40分钟就能够到达,办完事情以后,第二天就可以飞离博多。
日下一办完事就离开了博多,他怎么也不愿意在博多多待哪怕一会儿。
他之所以乘坐下午6时51分驶离博多的“樱花号”列车,是因为如果乘坐这趟列车,明天上午就能够到达东京。
樱花号“咕咚咕咚”地摇晃了几下以后,准时地驶离了广岛站。下一个停车站是在大阪,时间是凌晨3时57分。
日下又打起了瞌睡。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死去的哥哥。
他的哥哥名叫“正幸”,在当地博多主管着一份地区性的报纸。正幸从以前起就是一名文学青年,这个工作对他来说非常合适。
日下隐约地知道那是一家小型的报社,看样子经营得很痛苦。但是,日下目前还很年轻,在东京当着刑事警察,自然无力在资金上援助正幸,就在这样的状况下,日下突然接到哥哥去世的通知。
哥哥正幸是自杀的。
哥哥死去以后日下才知道,他主管着的《博多新报》报社,有一千万日元的负债。
对从业人员只有三人的小型报社来说,这是一笔巨大的债务。据说,正幸是不堪忍受债务的重压才自杀的。
惟一值得安慰的是,嫂子说无论如何要把报社继续经营下去,加上亲戚们聚在一起凑钱还了大约三分之一债务,当然,靠这些钱,根水就无法保证《博多新报》能够东山再起。
在梦中出现的哥哥还在读中学,日下自己也还是小学生。
哥哥带着他去看电影,哥哥还帮助他读书。总之,那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哥哥。
突然,日下从梦中醒来,一看时间,从刚才起还只过了十二三分钟。
这么短时间竟做起梦来。日下感觉到尿意,便下床来。
列车在奔驶着,身体站立不稳。日下便脚下用力,极力控制着身体的摇晃,一边朝着设有厕所的一端走去。
大概因为旅游的旺季已过,卧铺床还有好几个空着。
也许到大阪之前没有乘客上下车的缘故,这时还不到12点钟,乘客就基本上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在车厢一端的两侧,面对面设置着盥洗室和厕所。日下走到盥洗室的门前时,发现一名穿着西式睡衣的年轻女人躺倒在地上。
——喝醉了吧?
因为最近年轻女人喝醉酒的情况增多,所以这是日下最先的反应。而且他觉得,出门旅行,身心都得到放松,多喝些酒也在情理之中。
“喂,你没问题吧?”
日下在女人的身边蹲下,朝她喊着。但是,女人没有回答。
日下放心不下,便将她抱起来。
女人年龄约二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但是,她的脸色却异常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血迹一直淌到她的耳朵边,而且血迹开始在干涸了。
——她死了吗?
把耳朵贴到女人的胸前时,日下这么感觉到。
有人在背后偷偷地潜伏过来,一个硬硬的东西冷不防砸在他的后脑部,日下当场昏倒在地。
日下又梦见了哥哥。
哥哥不停地叫唤着他的名字,他想要答应,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哥哥召唤着他,一脸的忧愁。喂!没问题吧?——
“要紧吗?”
有人在这么问他。日下睁开了眼睛。
“你要紧吗?”那人又问道。
但是,担心地窥察着他的,不是哥哥。是身穿蓝色制服的乘务员。
——对了,我是在“樱花号”列车上。
想到这里,日下便硬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后脑部感到钻心般地疼痛。
“刚才在这里的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你搬到哪里去了?”
日下一问,乘务员便将眼睛瞪得彪圆。
“尸体?你在说什么?……”
“这里是‘樱花号’列车倒数第3节车厢吧?”
“呃,是的。”
“如果是的,那么这里就应该有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躺着。”
“有人来通知我,说有一个男人昏倒在盥洗室门前,所以我就马上跑来了。”
“去通知你的,是什么样的人?”
“对了,那个人就在那里。”
乘务员目光朝一位正担心地望着这边的小个子老妇人示意着。
那位老妇人看上去有70岁左右,穿着和服睡衣。
“你没问题吧?”老妇人问。
“没关系。不过,你没看见一位年轻女人躺在这里吗?”
日下问老妇人,一边用一只手捂着疼痛的后脑部。
“没有。我只看见你呀!”老妇人回答。
她的话,看不出是在说谎。
“现在列车行驶在什么地方?”日下问乘务员。
乘务员从容地取出怀表。
“现在是凌晨零点过5分,马上就要过河内车站了。”
于是,日下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没错,时间刚过12点钟,算起来他晕过去已经有20多分钟了。
“那么,列车离开广岛站以后,没有停下过吗?”
“哪里也没有停下。怎么啦?”乘务员顿起疑窦,反问道。
日下从裤袋里取出警察证件,向乘务员出示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还是应该出示一下证件,才能取得对方对自己的信任。
不出日下所料,乘务员的态度判若两人。
“如果真的有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那就出大事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列车驶离广岛站以后,哪里都没有停过,这能肯定吗?”
“是的,没错。”
“会不会在运行中停车?虽然没有乘客上下车,但为了换司机或供水,会不会停车?就是列车时刻表上没有刊登的停车站台?”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
“离开广岛站以后,到现在为止,列车没有运行停车过吗?”
“是的,没有。下一站停在大阪车站。到大阪车站之前,的确要在系崎和冈山运行停车,但到达系崎还要30分钟。”
“这么说,那具尸体还在这趟列车上。列车上的窗户和车门都打不开的吧,那个偷袭我的家伙肯定也还在这趟列车上。我认为是那个人杀害女人的。”
“那名凶手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那人是从我背后袭击我的,所以我没有看见那人的脸,但在我倒下晕过去之前,我看见了那人脚上穿着的鞋子,是一双白色和褐色相间的皮鞋啊。这是男人穿的吧。”
“那么,就是那个男人杀害了年轻的女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刚才说,还有30分钟到系崎吧?”
“是的,凌晨零点33分。你说的运行停车,停2分钟。”
“接下来停哪里?”
“1时39分停在冈山。那也是运行停车。”
“那么,在系崎和冈山之间,检查全部的车厢吧。乘客都已经睡下了,吵醒他们很不礼貌,但列车内很有可能已经发生了杀人事件啊。”
“我明白了。”
“我想在系崎停车时请附近警署的刑警上车,你能和他们联络吗?”
“我马上联络。”乘务员用紧张的语调回答道。
凌晨零点33分,“樱花号”列车停靠在系崎车站。
车门没有打开,也没有乘客上下车。
两名刑警等候在站台上,从乘务长打开的车门上车了。
日下将事情向他们作了讲解。
“尸体应该被藏在这趟列车的什么地方。藏起尸体的人,就是偷袭我的那个男子,他穿着白色和褐色相间的皮鞋。”
“在列车上,要藏匿尸体的地方太多了。你连想都想不到啊,厕所里、空着的床铺上、还有直到早上才开放的餐车里,在卧铺车厢里,没有乘客去的,所以藏匿尸体是绝好的场所啊。当然,餐车到了早晨要开放,所以就会被人发现的。”
一名刑警说道。
在交谈着时,列车已经结束了两分钟的停车时间,又开始启动了。
以后有一个小时,直到冈山之前,列车不会停车。
在列车上,两名刑警和乘务长是主角,日下只是配角。
上行的“樱花号”列车有14节车厢组成,13节客车厢,1节餐车。
日下他们从最后的车厢开始,缓慢地、仔细地进行着检查。
已经过了12时,乘客几乎都已经卧床睡着了。要是把他们喊醒,他们理应会怨气冲天的。
对此,日下他们只能这样解释说:“我们接到匿名电话,说这趟列车上有定时炸弹。”
在“樱花号”的13节客车厢中,12节车厢里是三层卧床,只有1节车厢趋两层卧床。各车厢里都设有厕所。
对空着的床铺和厕所,他们检查得特别仔细。日下认为,如果要藏匿尸体,也许会是在空着的床铺里或厕所里。
不管怎么样,日下觉得凶手已经成为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了。因为对凶手来说,既没有逃匿的地方,而且凶手也不可能把尸体送出列车去。
他们对第6节的餐车也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工作人员为了准备明天早晨开始的工作,都在其他客车厢的床铺上睡着。餐车里也设有供乘务员使用的厕所,厕所还开着门。日下他们对那里也仔细进行了检查。
然而,女人的尸体,没有被发现。
检查在继续进行着,第7节车厢,第8节车厢……日下渐渐地感到不安起来。
发现女人尸体的地方,是在第3节车厢的盥洗室。现在已经查到第8节车厢了,还是没有找到。日下感到怀疑,这里离第3节车厢越来越远,尸体真的会被运到这里来吗?
上行的“樱花号”列车以平均时速60~70公里的速度奔驰着。
窗外,已经是漆黑的一片。终于查到了最后第14节车厢,再前面就只有电气机车了。
“这是最后一节啊。”
一名刑警用有些疲惫的声音说道。
在第14节车厢里,设有乘务员休息室。
将乘务员一个个喊醒,进行了盘问,结果在这节车厢也没有发现尸体。
“剩下的,就只有牵引这趟列车的电气机车了。”
“我们能到电气机车上去吗?”
日下没有把握地问乘务长。
“不是不能上去啊,因为车厢是连着的。而且这车厢是贯通型的。”乘务长说道。
“贯通型?”
“两端都设有门,可以穿过去的。”
乘务长将日下领到前端设有车门的地方。
车门上设有一个小窗,从小窗往里窥察,看得见外表涂着蓝色和橙色的电气机车后部在微微的颠簸着。
“这车门上有锁吗?”
日下把着门把手“咔嚓咔嚓”地转动着问。
“上锁的。如果乘客擅自打开的话,是很危险的。”乘务长回道。
“你能把锁打开让我看看吗?”
“你要打开吗?”
乘务长感到意外,怔怔地望着日下。
“是的,你把它打开。”
日下说道,乘务长打开车门的锁,将车门拉开。
一瞬间,一股风猛然地涌进车厢内。风非常寒冷、刺骨。
在客车厢之间用蛇腹连接着,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走过去,但现在乘务长打开的车门对面,既没有蛇腹连接也没有板壁连接着。
在大约二米的前端,被涂成蓝色和橙色的电气机车的车体在微微地抖动着。
“如果放下木板,也可以走过去。”乘务长说道。
“你的说木板,就是放在连接器上的渡板吗?”
“是的。”
“要是拉着尸体从这里走到电气机车上,这可能吗?”
一名刑警颇感怀疑地嘀咕道。
的确很难走过去。即使列车停靠在车站上的时候,也很难走过去。尤其现在是以时速接近70公里的速度疾驶着。
“但是,剩下没有查过的,就只有这节电气机车了。”
日下将目光落在脚边激烈颤动着的连接器。
木板用手能够卸下来。
电气机车里的乘务员和司机、还有副驾驶都在前部的驾驶室里,目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所以凶手即使要从背后将尸体搬进机车里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是可能的。
“我无论如何都要走过去看看。”日下坚持道。
“那么,到冈山车站运行停车之后,再进入机车内检查吧。现在走过去是很危险的。”乘务长劝说道。
乘务长一关上车门,风便猝然停止,暖气的温和又柔柔地笼罩着日下。
下午1时39分,上行的“樱花号”停靠在冈山车站。因为是运行停车,所以客车厢的车门不打开,站台上也不见乘客的身影。
日下在乘务长的带领下走上了电气机车。
在车体的中央部,设有变压器和电阻器等,都紧紧地靠在一起,狭窄的通道一直通到驾驶室,但是,无论哪一个角落,都不见尸体或凶手的影子。
凶手和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你的判断是不是有错?”
一名刑警望着日下。
“我的判断有误?”
“是的。你以为的尸体,会不会是对方因为心情不好或什么原因,在盥洗室那里蹲着,你看错了?那人不久便回过神来,回到自己的卧床上去了?”
“既然那样,为什么要偷袭我,把我打晕呢?”
“能不能这样来考虑。年轻的女人穿着西式睡衣吧,你想要把她抱起来。她的恋人看见你抱着她,产生了误解,就冷不防把你打倒了。事后她回过神来以后,听到她的解释,两人便慌忙躲到自己的卧床上去了。”
“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有把握。我觉得她死了,我把耳朵贴在她的心脏上确认时,突然就被人打晕了。不过,那个女人的长相,我还记得很清楚,绝对忘不了的。我们检查了全部的客车厢,把所有的乘客都叫醒进行检查,但没有见到那个女人啊。我不知道她是完全死了,还是受了重伤濒临死亡,但不管怎么样,那个女人从这趟列车里消失了,这是确凿无疑的。”
“我也同意这位刑事先生的看法。”乘务长赞同道。
“为什么?”
一名刑警注视着乘务长。
“我把各客车厢里的乘客数了一遍,少了两名购买去东京车票的乘客,所以这位刑事先生说的话,我认为没有错。”
“乘务长,那么那两名乘客是怎么样消失的?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知道那两人是从哪里上车的?”日下问。
“我现在就在调查这一点。”乘务长回答。
四分钟运行停车时间一结束,两名刑警下了车。
“我们还是谨慎些,在广岛站到这里的线路上都要仔细检查。你说的那个女人的尸体,也许会被扔在这个路段上,或者那双白褐色相间的男式皮鞋扔在那里也说不定。”
两名刑警对日下说道。
日下还是乘坐着上行的“樱花号”列车去东京。
日下回到自己的卧床上躺着。因为刚才已经忙碌了一阵,所以他怎么也睡不着。
日下是搜查一课的刑事警察。因此,用刑警的目光看待事件,这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了。直到现在,他还觉得那位倒在第3节车厢盥洗室门前、身穿西式睡衣的年轻女人已经死了。
当然,当时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他还不清楚。因为即使已经停止了呼吸,经过一个小时以上的人工呼吸而苏醒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但是,看她当时的情况,她不可能自己站起来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卧床上,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左侧的太阳穴上流着血,可以肯定后脑部受到过强力的打击。
是自己把后脑部撞在什么地方,这有些不可思议。可能会是因为癫痫发作倒下,后脑部受到撞击。但是,如果是癫痫发作,就应该是仰天倒下的。而且,如果是事故死亡,日下就不应该受到偷袭。
也许是这么一回事。那个穿着白色和褐色相间皮鞋的男子,把穿着西式睡衣的年轻女人刚打死,发现日下走来,便迅速地躲进什么地方,把年轻女人扔在那里,见日下把女人抱起来,便从背后偷袭日下,把他打昏了。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把日下打昏以后。
在日下昏迷期间,上行的“樱花号”列车还是在奔驰着。要从奔驰着的列车里下去,即使凶手自己能够跳下车,那么尸体怎么处理了?难道是抱着尸体从飞驰着的列车里跳下去吗?这不可能吧。如果那个女人没有死,而是奄奄一息濒临死亡,那么要跳下车就更困难了。
“樱花号”列车继续奔驰着,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分秒不差,于凌晨3时57分准时到达大阪车站。
天还没有发亮,有几名乘客从列车上下车。
停车时间是四分钟,日下站起身来,走到走廊里。乘务长看见日下,便朝日下走来。
“你没有睡好吧?”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在想着那件事呢。那两名消失的乘客,是从哪里上车的?你查到了吗?”
“那两名乘客都是从佐世保上车的。拿的是到东京的车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半途中就下车了。”
“他们应该乘坐到广岛站吧?”
日下一问,乘务长便歪斜着脑袋感到纳闷。
“他们在哪里下车的,我不知道。上车只检票过一次,以后到终点站之前就不检票了。乘客们都拉着窗帘睡觉,不知道在不在里面。”
“说的也是。”
“嘿!乘客要从高速行驶着的列车里消失,这是不敢想象的,所以我认为他们是在广岛站下车的。从佐世保上车,到广岛站之前要停靠11个车站,他们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就在半途中下车了。难道不是吗?”
乘务长的这样推测,这也许是无可厚非的。
日下看见在第3节车厢的盥洗室门前倒着的年轻女人,但是乘务长没有看见。当然,日下被人偷袭,乘务长也没有看见。如果那样,乘客从行驶着的列车内消失,他当然压根儿就不会相信。
日下如果站在乘务长的位置上,也会认为两名乘客准是从哪个车站下车了。因为这样考虑显得合情合理。
日下自己都觉得像是天方夜谭,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两名乘客会像烟一样从奔驰着的特快列车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本身就是不敢想象的,但是,后脑部的疼痛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用手触摸,头上还起了一个小瘤。
11时30分,上行的“樱花号”列车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稳稳地停靠在东京车站里。
在东京车站,龟井刑警迎上前来。
“正好有一件事情要处理一下,十津川警部让我顺便来接你。”
龟井说道,然后担心地窥探着日下的脸色。
“你的眼睛红着呢。你哥哥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吧,还没有摆脱悲伤的情绪?”
日下把在“樱花号”列车上遇见的事情向龟井说了。
龟井一边不停地“嗯嗯”着,一边听着,接着说:
“这样的经历不是很有意思吗?”
“是很有趣,如果没事还算好,但如果那真的是一具尸体,就是杀人事件。”
“是啊。但是尸体已经消失,凶手也消失了,要侦查也无从查起吧?”
“龟井,你以为我是产生幻觉吗?”
“没有,我相信你说的话啊。你不是那种把幻觉和现实掺和在一起的人。但是,要让我相信你所看见的事情,这不是很难吗?”龟井委婉地说道。
“我知道。”
“可以去和十津川警部谈谈吧。现在马上就回警视厅?”
“当然马上回去,所以才要在中午之前赶回东京。”
两人坐地铁回到了警视厅。
十津川泡了一杯咖啡迎接日下。用速溶咖啡招待部下,是不是会被部下抱怨,十津川自己也不知道。
“日下被卷进一起杀人事件里,而且他还无法证明那是一起杀人事件。”
龟井对十津川说道。
十津川用企盼的目光望着日下,于是日下把在“樱花号”列车上的见闻仔细地说了一遍。
“我确信那绝对是一具尸体,但是……”
日下说着时,十津川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响了。
龟井取起电话听筒。
“日下君,是打给你的。”龟井把听筒递给日下。
“说是铁道刑警。”
“谢谢,我知道了。”
日下接过听筒。交谈了片刻,日下放下听筒。
“他们从广岛到冈山沿线作了仔细搜查,还对周边地区进行了调查,说年轻女人的尸体和白褐色相间的男式皮鞋,都没有发现。”
日下向十津川说道。
“那么,对方铁路刑警有什么想法?”
“还不能确认,但他们怀疑说‘樱花号’列车上的年轻女人被杀,会不会是搞错了。”
“没有发现尸体,那样怀疑也是在情理之中。”
十津川表现得十分冷静。他没有理由不相信日下的话。他只是觉得,铁路刑警产生那样的怀疑,也是不得已的。事件发生在列车里,警察无法干涉。何况这起事件发生时,列车正行驶在广岛县内。
“不过,警部,我相信日下君说的话。”龟井说道,“而且据日下君说,乘务长说那两位乘客就是从佐世保上车,在半途中消失的。”
“你是说,那两名乘客就是凶手和被害的年轻女人吧?”
“是的。”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啊。那么,怎么样来证明呢?”
十津川流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有时即使没有尸体,也能够确定是杀人事件。有时现场留有大量的血,或者某个人失踪,从现场状况来看,能够证明是被杀。但是这次的事情,列车的地板上不可能留有血迹,何况还不知道日下看见的尸体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
就在这样交谈着时,东京这个地方也在接二连三地发生案件。
“在新宿西口的高层公寓里,有个人跳楼自杀了。”
接到第一次报告时,还不知道自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随后又接到报告,说是一名年轻的女性,据说还有他杀的嫌疑。
“龟井,你去跑一趟。”十津川吩咐道。
“我也去。”日下站起身来。
“你刚刚回来,累了,稍稍休息一下怎么样?”
十津川说道。日下笑了。
“待着不动弹,思路会钻在中角尖里出不来的。”日下说道,便和龟井两人搭档离开了警视厅。
两人坐警车赶到新宿西口的现场。这一带高层林立,同时新造的公寓还在不断地建起。所有的公寓都是两套间,都是3千万日元以上的高价位。
西新宿邸宅是其中的一幢。在西新宿邸宅前,警察已经拉起绳索,把围观的人群拦在绳索之外。人们朝里窥探着。
龟井和日下钻过绳索,走到里面。
那是一幢建造得十分豪华的公寓。西口的地价已经涨得很离谱,公寓的设计还设有内院。
尸体伏趴在内院的一角。
验尸官仔细地查看着尸体。
龟井他们慢慢地走上前去,生怕惊动了验尸官。
走近尸体时,日下突然呢喃着:
“这具尸体……”
“怎么了?”
“很像。”
“你说很像?像谁?”
“很像我在‘樱花号’列车上看见的那具年轻女人的尸体。睡衣的颜色一模一样。”
“浅蓝色的睡衣,这不是很常见吗?”
龟井不以为然。
“说起来也是。”
“你好好看看那张脸。”
两人走近尸体的身边,日下便死死地盯视着死者的脸。
女人眉清目秀,眼睛硕大,是一个很性感的女人。但最重要的是,此刻日下觉得这是同一个女人。这样的念头占据着他整个头脑。
没错,就是“樱花号”列车上那个女人。
如果要说不同之处,就是在列车上时,那张脸的左边太阳穴上淌着血迹,而现在躺在眼前的女人,她的脸上就连双眼附近都沾满着血。
“没错,就是那个女人。”日下对龟井说道,他的脸色苍白。
日下没有想,会在这样的地方,邂逅在列车里消失的女人。面对这偶然的相遇,日下感觉到一种难以压抑的振奋。
龟井不是当事人,所以始终保持着冷静。
“真的没有搞错吗?”
“没错啊。我可以拿命赌。”
“在列车里看见的,只有你一个人吧。我相信你的话,但要让别人相信就很难啊。”
龟井说着时,一名刑警向他招呼道:“你们辛苦了。”
他是最早进入现场进行调查的搜查班刑警。
“被害人是住在这幢公寓里的吗?”
龟井以毛骨悚然的感觉抬头朝这15层楼建筑的窗户打量着。
“她住在这幢楼里的八楼,名字叫‘佐佐木由纪’。是新人演员,好像在电视台里当记者。”
“是新人演员吗?”
“因为还不是太走红,所以知道她的人不是很多,不过我在电视里看到过几次。”
年轻刑警有些沾沾自喜。
“她居住的房间就在这上面吗?”
“就在这尸体的上边,我带你们去吧。”
龟井和日下坐电梯直达八楼。
在806室房间的门边上,写着“佐佐木”。
“你们赶到这里时,房门没有锁吗?”日下问。
搜查班的刑警轻轻地敲了敲门后说道:“我们让管理员来打开的。最早发现尸体的人,也是这幢楼的管理员。”
三人走进房间里。
房间里,勘查人员正在拍摄照片,仔细地搜查着。两套间的房间宽大舒敞,屋内北欧风格的家具也显得沉静而气派。钢琴、立体音响装置、连接着录影机的电视机等一般的设备一应俱全。
“作为不太走红的年轻演员来说,这样的生活好像太阔气了吧。”龟井打量着屋内,说道。
日下朝窗边走去。
打开卧室的窗户就是阳台。正好在阳台的底下,看得见那具尸体。
下面,警察正用布盖着尸体,将把尸体运去解剖。
尸体运走以后,年轻的警察用白色粉笔在水泥地上画出一个人的形状。
水泥地上什么也没有,用粉笔画出的人的形状,给人的感觉比尸体躺在那里时更加沉重,有一种压抑感。
“好像是有人资助她的吧。”年轻的刑警回答龟井。
“你让管理员打开房门走进房闾时,通阳台的窗户开着吗?”
“不,是关着的。”
“关着?没有记错吧?”
“是的。所以我们考虑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要说自杀者的心理,我不太明白。一个想自杀的人,已经走到阳台上后再把窗户关上,我们对此感到怀疑。”
“我也不太懂自杀者的心理啊。通知她的家属了吗?”
“不知道她的家属住在哪里,所以给她的摄制公司打了电话。听说她的经纪人听了大吃一惊,正赶往这里。”
那位经纪人过五六分钟后,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
这是一位年轻的经纪人,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岁。
他把印有“阳光摄制公司 木见润”的名片递给龟井之后,用高亢的声音问:“佐佐木由纪真的是自杀吗?”
“尸体已经送去医院解剖。管理员说肯定是佐佐木由纪。”
“她为什么会自杀啊?”
“这一点,和我们警察相比,你是经纪人,不是知道得更清楚吗?”
“我知道她因为不能一炮走红而感到很焦急,这样的情况,人人都要经历啊。”
木见润耸了耸肩膀。
“她昨天到哪里去过?”日下在一边问。
“在佐世保的公民馆里演出。演出非常精彩,是和其他人一起演出的。”
“果然是在佐世保吗?”
“呃?”
“那以后呢?”
“原来约定演出以后,和其他人一起去长崎、熊本等地巡回演出,但她突然说心情不好,所以一个人先回家了。”
“你也应该和她一起回东京吧?”
“我想和她一起回来的,但我同时在为好几个新人当经纪人,不仅仅只是她一个,所以我安排了到羽田的飞机,让她坐出租汽车从佐世保去机场的。那是昨天傍晚的事,所以昨天她就应该能回到东京了。”
“你不是在佐世保让她坐特快卧铺‘樱花号’列车的吗?”
“‘樱花号’列车?不,我把福冈到羽田的机票交给她,让她坐出租汽车去福冈的。如果乘坐夜行列车,到东京不是要花好几个小时吗?”木见润露出无奈的笑。
“昨天是什么时候的飞机?”日下又问。
“你等一下。”木见润从西服的内口袋里取出笔记本,翻开一页看着,“18时30分,就是下午6时30分的日航班机,到达羽田的时间是晚上8时。所以我让她坐出租汽车赶时间呢。”木见润说道。
日下使用房间里的电话,向羽田机场的日航班机事务所打电话,询问昨天从福冈起飞下午8时到东京的飞机,对方查看了乘客名簿之后,说:“乘客中的确有一位叫佐佐木由纪小姐的。”
“没有搞错吗?会不会是那张票退票了,让别人上机了?”
“不会,没有退票。”
“佐佐木由纪小姐本人的确上飞机了吗?”
“我不知道那人的长相,但应该是本人乘坐的。刚才我已说过,那张票没有退票。”
“谢谢……”
电话挂断了。但是,日下还是无法理解。
刚才在内院里看见的尸体,就是昨天夜里在“樱花号”列车里看见的尸体。
社会上常常有人说某人长得像自己,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日下也并不想否定那种说法。
但是,在同一天里从佐世保出发,一个乘出租汽车去福冈上飞机,另一个乘“樱花号”列车,这样的偶然性会有吗?
“你是什么时候回到东京的?”日下问木见润。
“今天早晨。其他的人还在巡回演出,我最后还是不放心佐佐木由纪,所以今天早晨就离开长崎回东京了。我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电话,我正在担心着,这里就打来了电话。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长崎询问。”
见日下执拗地追着他问,木见润的口气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嘿,嘿。……”龟井见状忙打着圆场。
“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啊,只是和你谈谈有关佐佐木由纪这个人的事。”
“是吗?一句话,她是一位长得漂亮、头脑敏锐的小女孩。但是现在她仅仅就只有这些,还没有出名。她的年龄24岁,因此她正感到烦恼,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走红。开始的时候是作为歌手出道的,是因为没有什么特长啊。现在有很多小女孩,即使外行也能够把歌唱得很好。”
“她还几乎没有名气,却好像已经过着非常奢华的生活吧?你们付给她的月薪有那么多吗?”龟井打量着屋内。
“我们的摄制公司不干涉演员的私生活。我们摄制公司支付给她的月薪,我想大概是10万元到15万元之间吧。”
“开始的时候是歌手,现在是演员吗?”
“是啊。她的嗓音没有特色,所以我觉得她当歌手有些牵强吧。”
“听说她还在当记者吧?”
“在电视台里为三个节目当记者,但不是正式的记者。作为我们摄制公司来说,因为她头脑好使,所以就推荐她了。她自己也说喜欢采访和调查,而且她还非常有毅力。不过电视台的记者,职责不是抓独家新闻,嘿,要说起来,关键就是能把那些尴尬的事情说得多么动听有趣吧。这样的要点,我对她也叮嘱过几次,但她很傲,感觉就像自己已经完全成了新闻记者一样,直往前冲啊,因此有点糟糕吧。”
“她会自杀?你有这样的线索吗?”
“嘿,你这么说,我就很为难啊。刚才我说过,她因为怎么也坐不上明星的宝座,所以心里很着急。而且,我要尊重她的私生活,除了工作之外,即使她为了其他的事情而烦恼,我也不知道啊。”
“那么,她会被什么人怨恨吗?”
龟井问,木见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眨巴着。
“你莫非是说……她是被杀的?”
“她不是那种会被人杀害的人吗?”
龟井反问道。
“杀人?就应该有人因为杀害她而获得好处。她几乎还是一个没有名气的人,要把她杀了,有谁会因此而获得好处呢?”
“人不是仅靠得失而去杀人的呀!出自憎恨也会杀人。她没有被什么人憎恨过吗?”
“要说她的交际范围、她的私生活,几乎就是在演艺界。她被人恨得真想杀了这样的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又不是十多岁招人逗爱的孩子,记得她不会遭人宠爱。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不卖座的演员,不会被人恨得切齿入骨啊。”
木见的话带着嘲讽的口气。
“那么,你认为她是自杀?”
“因为我不认为她是被杀啊。否则就是自杀或事故死亡吧?她这个人意志很坚,不会是自杀的,会不会是一时冲动跳下去的?她进入演艺界已经有六年了。过了六年还不走红,有时想不通也会突然自杀的吧。”
木见耸缩着肩膀说道。
日下对演艺界的内幕一窍不通。在他这样的人心里,演艺界好像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世界。
日下知道的,就是在“樱花号”列车里,看见了一个与这个女人完全一样的女人的尸体。
那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那件事是在列车刚过广岛的时候,日下亲眼看到的。
——然而,假设是同一个人,那么从“樱花号”列车里消失的尸体,怎么样才能够躺倒在这幢公寓的内院里呢?而且,在“樱花号”列车里看到的尸体,是在列车的行驶途中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