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朝着圣劳伦斯湾的希迪亚克镇降落下去,哈利开始重新考虑偷奥森福德夫人珠宝这件事了。
他的决心被玛格丽特削弱了。和她在华道夫酒店共枕而眠,然后早起点酒店服务,这比珠宝更有价值。他也同样期待能和她一起去波士顿、一起租房子,帮她自力更生,慢慢了解她的一切。她那股激动劲儿能传染,他开始和她一样在为将来在一起的小生活激动不已了。
可他要是偷了她母亲的东西,一切就会改变的。
希迪亚克是纽约前的最后一站。他必须赶紧下定决心。这是他进入行李间的最后时机了。
他又开始琢磨有没有什么能兼得美人和珠宝的办法。首先,他偷她家人的事情她会知道吗?奥森福德夫人打开箱子时会发现丢了东西,而且八成是在华道夫酒店里。但没人知道宝贝是飞机上、飞机前还是下飞机之后丢的。玛格丽特知道哈利是小偷,但她一定不会怀疑他。他若是死不承认,她会相信他吗?可能会的。
接下来呢?他虽然在银行有几十万美元,却还要在波士顿过穷困潦倒的日子!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他们也过不了几天。玛格丽特还会想办法回英国参加娘子军,他也要上加拿大去当轰炸机飞行员。战争可能会打上一两年,还可能更久。战争结束之后,他会把银行的钱取出来,买那座乡村别墅;玛格丽特或许愿意来和他一起住……然后她就会想知道钱是从哪里来的。
不管怎么弄,他迟早都得告诉她。
但晚点也许比早点好吧。
到了希迪亚克他得为自己不下机编个理由。他不能跟她说自己病了,不然她会留在机上陪他,然后一切就该全黄了。他得在确保她上岸的同时自己单独留下。
他瞥了一眼过道那边的她。此刻她正在吸肚子系安全带。在生动的想象力作用下,他看到了她用同样姿势赤裸着身子坐在那里的模样。矮窗透进的光线勾勒出她赤裸的乳房轮廓,一簇栗色的毛发在她的大腿根部露了出来,两只修长的腿伸到地板上。为了一小把红宝石而去冒失去她的危险,是否太过愚蠢?
但那不是一小把红宝石,那是价值十万美金的“德里套装”,它能帮哈利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让他做个闲适的乡绅。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太认真地想了一下是否现在就告诉她。“我要偷你母亲的珠宝了,你不介意吧?”她估计会说:“好主意,那个老母牛凭什么拥有它们。”不,玛格丽特的反应不会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很激进,她相信财富应该进行再分配,但那都是高谈阔论:他若是真的动了她家的财产,她一定会千万分震惊的。这对她会是个巨大的打击,会改变她对他的想法。
她看到他的目光,对他微笑。
他内疚地回以微笑,然后看向窗外。
飞机正朝着一马蹄铁状的内海湾降去。海湾沿岸散落着几个村子,村子后面是农场。距离近些后,哈利看到了一条穿过农场蜿蜒至海堤的铁路。海堤边泊有几艘大小各异的船和小型水上飞机。海堤东边是绵延数英里的沙滩,几大间避暑别墅点缀其间。哈利心想,要能在这样的海岸边有座避暑别墅那该多好。“如果那是我想得到的,那我就会得到它,”他自言自语,“我马上就会变成有钱人!”
飞机平稳地入了水。哈利不那么紧张了:他现在是资深飞机旅客了。
“几点了,珀西?”他问。
“当地时间十一点。我们晚点了一个小时。”
“那我们要停多久?”
“一个小时。”
希迪亚克站采用了一种新的上岸模式,不会再有短驳汽艇,而是会有一艘状似龙虾船的船只过来把飞机拖进去。飞机两头都有系船索,绞盘会把飞机拉向漂浮海堤,走过上面的踏板就能上海堤。
这种安排解决了哈利的难题。之前在汽艇短驳的停靠站上乘客只有一次上岸的机会。哈利一直在纠结的是,能用什么理由让自己在整个停靠期间不上岸,且不让玛格丽特陪着。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叫玛格丽特先上岸,告诉她他待会儿就来,这样她坚持留下陪他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乘务员打开门,乘客们开始穿外套戴帽子。奥森福德一家子人都站了起来,克莱夫·莫白也一样。整个旅途中这个人一个字都没说,除了——哈利想起来了,他和加蓬男爵非常密切地交谈过。他再次纳闷他们当时所聊的东西。他不耐烦地把这个想法撇到脑后,把精力集中在自己的问题上。奥森福德一家正要出门的时候,哈利对玛格丽特小声说道:“一会儿赶上去找你。”然后就去了男卫生间。
他没事找事,梳梳头发、洗洗手。昨晚窗户不知怎么的破掉了,现在窗框上已经安了结实的风挡。他听着机组人员走下驾驶舱,然后走过了厕所门。他看了下手表,决定再等两分钟。
他估摸着大部分人都会下机。博特伍德一站大多数人都很瞌睡,但这会儿大家都想活动活动腿脚,呼吸一下清新空气。奥利司·菲尔德和他的犯人会照旧留在甲板上。莫白要是看弗兰克的就不应该上岸啊。哈利对这个穿酒红色背心的男人还是很好奇。
清洁工会在人走之后马上上来。他用力听:门那边已经没动静了。他开了条缝往外看。没人。他小心翼翼地迈了出去。
对面的厨房是空的。他又看了看二号套间:空的。他又望向休息室,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和一把扫帚。他没有犹豫,径直走上楼梯。
他轻轻踱步,生怕别人听到。他在楼梯拐角处停下,把能看到的驾驶舱地板仔细排查了个遍。没人。他正要上去,忽见地毯上两条穿制服裤的腿正朝远离他的方向走去。他缩回拐角处向外瞥去。是上次抓到他的助理工程师米奇·费恩。他在工程师工作台停住然后转身。哈利又把头缩了回来。真不知道他要去哪?要下楼梯吗?哈利用力听着。脚步声穿过了驾驶舱,接着哈利就听不到声响了。哈利还记得,上次看到米奇是在艏舱,他当时正在弄船锚。现在他会不会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呢?他只能赌一把了。
他静悄悄地上了楼。
他刚一上到足够的高度就朝前方望。看来他猜对了:舱口开着,米奇也不见人影。哈利没有停下仔细看,而是赶忙穿过驾驶舱进了后面的门,然后来到行李区。他轻轻地合上身后的门,又开始呼吸了。
他上回搜了右舷的行李间,这回进左舷的。
他立马知道自己撞了大运。行李间的中央放了个绿金相间的巨大箱子,上面的铜钉光亮亮的。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奥森福德夫人的。他去看标签:没有名字,但地址写着“伯克郡奥森福德镇庄园”。
“中了。”他轻轻地说。
上面只挂了个简单的锁,他轻轻松松用折刀撬开了。
箱上除了锁之外还有六枚没上锁的铜扣。他把它们全部掰开。
这种箱子是专门放在邮轮特等舱的储衣箱。哈利将它立直然后打开。箱子分作两个宽敞的衣橱,一边有横木,上面挂了裙子和大衣,底部还有个放鞋的小格;另一边有六层抽屉。
哈利从抽屉着手。抽屉为轻木制成,皮革制外皮,天鹅绒镶边。奥森福德夫人带来真丝衬衫、羊绒衫、蕾丝内衣和鳄鱼皮带。
另一半箱子的顶部像盖子似的升了起来,横木跟着滑出,方便主人取裙子。哈利把每件外套都摸了个遍,又摸了摸箱子每一面内壁。
最后他打开鞋格,里面只有鞋子。
他垂头丧气。他一直很断定她把珠宝一起带来了。或许他的推理有什么漏洞。
还不是放弃希望的时候。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其他奥森福德的行李,但他转念又想,我如果要把无价的宝贝托运,肯定会把它们藏起来的。用大箱子藏可比小行李容易。
他决心再翻一遍。
他从挂衣格子着手。他把一只胳膊伸进箱子,另一只伸在外侧,试着测量箱子壁的厚度:厚度异常的地方可能有暗格。但他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又换到另一边,把所有的抽屉都拉了出来——
找到了。
他心跳加速。
箱子背上贴了一个大牛皮纸信封和一个皮钱夹。
“真不专业。”他摇摇头说。
他开始撕胶布,心里越来越激动。先撕下的是枚信封,里面摸起来就只有一摞纸,但哈利还是撕开了。里面有大约五十张重磅纸,印刷纹路精细。哈利想了好一会儿这是什么东西,最终判定,它们是无记名债券,每张价值十万美金。
加起来就是五百万美元,也就是一百万英镑。
哈利坐在地上,怔怔地盯着债券。一百万英镑。钱多得他都有点难以接受了。
哈利知道它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为了防止货币外流,英国政府采取了紧急汇兑管制措施,奥森福德这是要把债券偷运出去。当然,这是犯法的。
哈利苦笑:他跟我一样,就是个小偷。
哈利从没偷过债券。能兑现吗?它们是无记名的:每张票据上都写明了。但它们每张各有单独的编号,是可以查出来的。奥森福德会挂失吗?那或许等于承认自己私运债券,但他八成能编个谎圆过去。
太危险了。这个领域哈利并不擅长。他要是尝试兑现会被抓起来的。他不情愿地把它们放到一边。
另一个被藏起的物件是个鞣皮夹,长得像本便携口袋书,但个头要稍大一些。哈利把它取下来。
它长得像是个珠宝包。
软皮包的口由拉链封起。他拉开。
黑色天鹅绒布镶台上,“德里套装”正静静地躺着。
它在昏暗的行李间内熠熠生光,仿佛大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红宝石深邃的红色和钻石闪耀的七彩光芒交相辉映。这些巨大的宝石切工精细,堪称完美,每块都由黄金镶嵌,四周雕了精美的金花瓣。哈利敬畏得呆住了。
他庄严地提起项链。宝石滑过他的手指,宛若溢彩流光的溪水。他痴痴地想:真是奇怪,看上去如此温暖的东西触感竟然这般冰凉。这是他经手过的珠宝中最最美丽的一件,也许也是世间最美的。
而且它能改变他的命运。
一两分钟后,他放下项链,开始查看套装剩下的几件。手链和项链一样也是红宝石和钻石相间,只不过比例小了一些。耳坠尤其养眼:两件各有一颗红宝石饰钉,下缀一条小钻石和小红宝石相间的链子,每粒都镶在迷你版的金花瓣托上。
哈利想象着玛格丽特佩戴这套装的样子。红色和金色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定会惊艳夺目。他心想,要是能看到她只戴着它们其他什么都不穿的样子该多好。脑海中的画面让他勃起了。
他只顾着看他的宝贝石头,不知不觉在地板上坐了许久。他忽听到有人来了。
从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助理工程师过来了。可这脚步声听起来不一样:它铿锵有力,来势汹汹,权威……又官方。
他忽然紧张害怕,胃拧作一团,咬死牙关握紧拳头。
脚步声迅速逼近。抓狂了的哈利迅速将抽屉归位,把装债券的信封往里一扔,合上了箱子。门打开的时候他正在往口袋里塞“德里套装”。
他缩在箱子后面。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他有种不祥的感觉,觉得自己刚刚躲得不够快被那人看到了。听他沉重的喘息声,可能是个刚跑上楼梯的胖男人。这家伙到底是进来查看还是不进来啊?哈利屏住呼吸。门关上了。
他出去了?哈利用力听,听不到喘息声了。他慢慢站起身向外看。那个人已经走了。
他长吁一口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直觉告诉他,刚才沉重的脚步和呼吸声应该属于一名警察又或者是海关官员。也许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他走到门边,拉出条细缝。他可以隐约听到驾驶舱传来的说话声,但行李间正对的门外貌似没人。他迈出行李间,站到连接驾驶舱的门边。门是半开的,他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那家伙不在飞机上。”
“他必须在。他又没下机。”
他带着轻微的美国口音,哈利听得出,这是个加拿大人。他们在讨论什么?
“他可能跟着大家溜下去了。”
“那他上哪去了?哪儿都没有啊。”
哈利想,弗兰基·戈蒂诺逃亡成功了?
“对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说他是机上押解回美的歹徒的‘同伙’。”
所以戈蒂诺本人还没跑,不过有个和他一个帮会的人也上了飞机,被警察发现然后逃跑了。会是哪个衣冠楚楚的乘客呢?
“当‘同伙’并不触犯法律,对吗?”
“不犯。但他用了假护照。”
哈利背脊猛一阵凉。他自己不就用的假护照吗。他们总不是在找他吧?
他又听到:“好吧,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去向莫里斯警官汇报。”
哈利被一个恐怖的想法笼罩了:他们在找的人可能就是他。警方如果得知或者怀疑有人登了机打算劫走戈蒂诺,肯定会一一核实每个乘客的身份信息,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哈利·范东坡两年前曾经报失过护照,接下来他们就会打电话到他家,得知他不在泛美“飞剪号”上,而是在自家的餐厅里边吃玉米片边读早报。他们知道哈利用了假护照,就自然而然地推定他就是来劫戈蒂诺的人。
不,他告诉自己,别急着下结论,还可能有别的解释。
第三个声音加入了进来。“你们在找什么?”听起来像是助理工程师米奇·费恩。
“一个用名哈利·范东坡的家伙,但他并不是本人。”
完了。哈利吓懵了。他被发现了。网球场乡村别墅的画面像年久的照片一样褪了色,浮现在眼前的变成了黑灯瞎火的伦敦、一座法庭、一间牢房,最后变成了兵营。这么大的霉运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助理工程师说:“你知道吗,之前在博特伍德的时候,我发现他在这边鬼鬼祟祟的。”
“好吧,他现在不在上面了。”
“你确定?”
闭嘴,米奇。哈利心想。
“我们全看过了。”
“查机械台了吗?”
“在哪儿?”
“在机翼里。”
“查了,我们往机翼里看了。”
“你们爬进去看了吗?里面有些可以藏身的地方,从驾驶舱看不到的。”
“我们最好再搜一遍。”
哈利觉得,那两个警察听起来可真呆。
他们长官会相信他们吗?哈利深表怀疑。他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会下令再搜一遍的。下回他们肯定会搜到大扁行李箱后面。哈利能藏哪呢?
可以藏身的角落倒有几个,可机组人员肯定都知道。他们会彻底搜查艏舱、厕所、机翼还有机尾的矮间。其他哈利知道的地方机组人员铁定也知道。
他没辙了。
他可以离开吗?他可以溜下飞机沿海岸逃走。机会虽然渺茫,但总比束手就擒强。可他就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了这个小村子,又能上哪儿去呢?在城市里,他仅凭一张嘴就能混出个名堂。到了乡下他就死定了。他离不开人群、小巷、火车站和商场。他知道,加拿大很大,大部分都是树。
只要能到纽约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到那儿之前他躲哪儿?
他听到警察从机翼里出来了。为安全起见,他又躲回到行李间。
解决难题的答案赫然在眼前。
他可以躲到奥森福德夫人的箱子里。
他能进去吗?应该可以。箱子五英尺高,截面两平方英尺:空的时候进两个人都没问题。当然,它不是空的:他得拿出点衣服好给自己腾地方。拿出来的衣服怎么办?总不能把它们到处扔到地上。他可以把它们塞到自己半空的行李箱里。
他动作要快。
他爬过一摞摞行李箱,抓出了自己的那个。他发疯似的打开行李箱,把奥森福德夫人的大衣裙子一股脑全塞了进去。他必须坐到箱盖上才能把它合住。
现在他能进大箱子了。他发现自己可以从里面轻松地合上盖子。关着的时候他能呼吸吗?他在里面又待不了多久:里面闷是闷,但死不了人。
警察会发现按扣开了吗?有可能。能不能从里面扣上?貌似有难度。他研究了很长时间。如果他在按扣附近的箱壁上开几个小孔,或许就可以把小刀伸出去控制按扣。这些孔还可以给他透气。
他拿出折刀。箱子壁是外裹皮革的木板,深绿色的牛皮上印有金色的花朵图案。他的刀和所有折刀一样安了尖刺,连卡在马蹄里的石子儿都能挖出来。他将尖头对准其中一朵花的花心,用力按下去。皮革很轻易就穿透了,木头则棘手得多。他一进一出地挖了起来。以他看,这木板少说得有四分之一英寸厚。一两分钟之后,他终于把板子穿透了。
他把尖头拔出来。那个洞在图案的掩饰下一点儿不显眼。
他进了箱子,发现自己可以在里面开关按扣,才松了一口气。
箱顶有两个按扣,侧面有三个。他从顶上那个着手,这两个最显眼。再次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刚好干完。
他钻进箱子,把它合上。
不知怎么的,这回按扣没那么容易咬上了。半蹲着的他操作起来特别困难,不过最后他还是设法搞定了。
保持这个姿势几分钟后,他难受得要命。扭动、转身,但都无济于事。他只能受着。
他的呼吸声很响,外面的噪声却很模糊。不过或许是因为行李间外面没铺地毯,振动可以从甲板传进来,他还是听到了行李间门外的脚步声。他觉得现在外面至少有三个人。他听不到门开关的声音,但能感觉到脚步离他更近了。有人进了行李间。
他的紧右边突然冒出个声音:“我不觉得那个浑蛋能有什么法子逃走。”
哈利恐惧地想,千万别看侧按扣,拜托了。
箱子顶被敲了一下。哈利屏住呼吸。这家伙可能是把胳膊肘搭上去了。
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他不在飞机上了,”他说,“我们都搜遍了。”
另一方又开口说话。哈利膝盖发痛。他想:看在上帝的分上,上别的地方聊天吧!
“哎呀,我们肯定会抓住他的,他总不能徒步一百五十英里走到边境还不让任何人看见。”
一百五十英里!他得一个星期时间才能走完。他可以搭顺风车,但是荒郊野外的,司机肯定能记住他。
外面安静了几秒。终于,他听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他拿出小刀,将它伸出孔外,开始开按扣。
这回更艰难了。他的膝盖痛得快撑不住了,如果有空间,他肯定会跌下去。他急躁起来,穿过小孔对着按扣片,戳了一下又一下。他变作幽闭空间恐惧症患者,开始惊惶地想:“我要憋死在这儿了!”他尽力让自己冷静。过了一会儿,他屏蔽掉所有痛苦,全神贯注地把刀片探到孔外顶到扣环上。他往外一推。扣环离开了铜扣,又掉了回去。他咬牙切齿,再试一次。
这回按扣开了。
他又在其他按扣上缓慢而痛苦地重复了此过程。
他终于能把箱子推开两半站直身子了。他慢慢伸直腿,膝盖的疼痛也跟着变得剧烈,他差点就叫出来了。过了一阵,痛感缓和了一些。
他要怎么做?
他不能在这边下机。抵达纽约前他应该是安全的,但到那儿之后呢?
他得留下躲在飞机上,夜里再溜出去。
这或许可行,反正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整个世界都会知道是他偷了奥森福德夫人的珠宝。更重要的是,玛格丽特会知道。而他又不能在她身边跟她解释。
他越想这种可能性越是愤恨。
他之前也知道偷“德里套装”会威胁到他和玛格丽特的感情。可他想象的情况一直都是,在她得知此事的时候,他会在她身边尽力说服她。现在倒好,他可能得好几天后才能联系上她了;要是出了别的差错被抓,那就得几年。
他猜得到她会做何感想。他和她做朋友,跟她做爱,还答应帮她找新家,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偷了她母亲的珠宝跑了,留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她会认为他一开始想要的就只有珠宝。她会心碎,然后讨厌他,鄙视他。
想到这里,他恼得直想吐。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玛格丽特对自己有多重要。她对他的爱是真的。他生命中的其他东西都是假的:他的口音、他的举止、他的衣服、他的整个生活方式全部是伪装。而玛格丽特爱上的是小偷,是没有父亲的工薪阶级男孩,是真正的哈利。这是他生命中发生的最最美好的事。如果他把它抛弃,他的生活会永远和现在一样充斥着虚假和伪装。而她让他有了得到虚伪之外的东西的欲望。附带网球场的乡村别墅依然是他的憧憬,但这憧憬里若没有她的存在,他是不可能快乐起来的。
他叹了口气。哈利小子不再是哈利小子了。他也许是要变成男人了。
他打开奥森福德夫人的大箱子,从口袋里掏出装“德里套装”的鞣革包。
他打开包拿出珠宝,又看了看。红宝石发出红光,仿佛烧红的火炭。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这样的宝物了,他想。
他将珠宝放入包中,怀着沉重的心情把它放回到奥森福德夫人的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