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唇脂

“怎么回事,本王赐给你的口脂呢,你怎么不用?”

听到这句话,朝烟知道,是魏王殿下不高兴了。她并不慌乱,而是答道:“殿下,正如奴婢先前所言,宫有宫规。凡四品下宫人者,不可越品而施胭唇之脂。”

魏王听罢,眉间有一股恼火之意。他陡然起了身,拽住朝烟的手,问道:“你将那盒口脂放在哪里了?丢了?”

朝烟道:“殿下所赐,奴婢岂敢弃置?自是压在枕下,悉心对待。”

魏王冷哼一声,说:“你还算是给了本王脸面呢!”罢了,便向着殿外喊道,“小楼,你在外边吧?快滚进来!”

一阵门扇轻响,小楼公公捧着拂尘跌跌撞撞地从门缝里进来,讨好地在帘外跪下,问道:“殿下有何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魏王依旧握着朝烟的手腕,慢条斯理道:“你拿了钥匙,去你烟姐姐的屋里,翻翻枕下,有无一盒口脂?倘若有,就拿来。若无,也原样回禀给本王。明白了?”

小楼点头哈腰,道:“殿下稍候,小的这就去办。”

朝烟听罢,眉悄然一皱,复又松开。

——魏王这是做什么?是不信她当真还收着那盒口脂,非要叫小楼去查查她说话的真假?

她偷偷瞥一眼身旁的魏王,却只瞥见了他一缕墨鸦似的乌发自肩上披流而下。

未多久,殿宇外传来细碎的轻轻脚步,小楼捧着那盒珍贵的口脂回来了。“殿下,烟姑姑的枕下确实压着一盒口脂呢。”小楼恭敬地将口脂奉了上来,讨好道,“您瞧瞧,是不是这个?”

魏王眯了眯眼,仔细看一阵,道:“是了。”

说罢,他下了床,赤着脚,依旧拽着朝烟的手腕,拉着她到镜前坐下。这面镜子可比朝烟的铜镜要清楚的多,干净地倒映出二人的面庞来。镜中的魏王慢慢一笑,道:“朝烟,本王所赐,你不用也得用。你就坐在这儿,对着镜子,自个儿把口脂抹上去吧。”

话音落,他唇角扬得愈高,一副肆无忌惮的架势。

朝烟坐在矮凳上,凝眸望着镜中,心下稍稍一凛。

看来,无论如何,魏王都要逼她抹上这口脂了。要说这口脂上没动什么手脚,她是决然不信的。若不然,魏王为何非要她涂抹此物不可?

这样想着,朝烟尚想挣扎,便道:“殿下,有宫规在——”

“停,停!”魏王微吸一口气,立刻打住了她的话,恼道,“别提宫规!你若再提宫规,本王一准被你气坏了。”顿一顿,魏王眸光一动,像是想通了什么,问,“朝烟,你不会是怕本王在这口脂中动了什么手脚吧?”

朝烟的心微微跳快,面上仍波澜不惊,道:“奴婢不敢。”

魏王哼笑一声,捏着那口脂盒子,自顾自笑起来:“你…哈哈哈……!若是当真这么想,那本王可就委屈坏了!”

罢了,他打开那道匣子,以手指蘸取一点,细细地研磨开了,道:“你若觉得这唇脂有毒,那也无法。本王这就为你以身试毒,如何?”

朝烟轻诧,有些不解,问:“殿下,您这是……”

她话还未毕,魏王已将这女子的口脂点在了自己的唇上。一点艳丽的红,恰好落在他下唇的最中央,正如女子额间的花盛一般醒目而招摇。可他生的皮相好,一副丰姿华骨的容貌,点了这口脂也分毫不见古怪,只令人品出一股子招摇味来。

“你瞧,本王也涂了,足见这口脂是无毒的。”魏王笑罢,又同一根手指重新蘸取了口脂,探到朝烟的面前,道,“朝烟,本王来为你上妆吧。”

魏王的手生的也好看,如新出的白瓷一般利落干净。朝烟盯着他的指尖,心底默然。

罢了,既然魏王自己也涂了这口脂,想必此物当真是无毒的。兴许,这回是她太过警惕了。纵使段太后与魏王不合,魏王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地对寿康宫来的她动手。

于是,朝烟低了头,道:“若殿下当真要奴婢用这口脂,还请奴婢自己来便好,不敢劳烦殿下。”

“怕什么!”魏王却并不在乎,反倒很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不顾朝烟板着的脸,硬是将手指抵上了她的唇间,慢慢将红色的口脂抹了上去。一边抹,还一边哼起了小调子;嗓音吊得轻转,词是“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似乎是哪里的戏曲。

朝烟坐着,身子有些僵硬,不敢动弹,目光直直地盯着镜面,一转不转。

魏王虽是个男子,但这上妆的手却很是柔和,一点点细细地抹匀了,似乎很是精于此道。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传来一声“好了”,朝烟终于松了口气。

魏王嬉皮笑脸地收回了手指,问道:“朝烟,你看看本王的手艺如何,你可喜欢?”

朝烟目光轻一闪烁,定在了镜中。不得不说,魏王这口脂涂的倒是不错,细细描摹了唇廓,颜色轻薄也上的妥当。她本是个素净的人,上了这样一层口脂,人似乎也光艳了起来。

倘若她不是寿康宫段太后派来的人,倘若魏王不是废帝,那她一定会赞一声“殿下好手艺”。可眼下,她也只能心有余悸地说道:“请殿下日后莫要再行这等不合规矩之事了。”

魏王听了,原本嬉笑的脸当场拉下来,活像被人泼了盆冷水,又或者闹得正高兴却被自家爹娘逮回去进学的孩童。

“你怎么这么无趣?”魏王将手放到清水铜盆中洗净,嘟囔道,“太后就不该将年轻姑娘放在身旁,省的叫你们都长成了她那不讨喜的性子!一个个年纪轻轻的,都如庵堂里的师太似的!你法号叫什么?可要本王给你取一个?”

朝烟听了,眉头险些跳起来。

这魏王殿下怎么还给她取起法号来了?嘴倒是刻薄的厉害!

她起了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面色,问道:“殿下可要起身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行吧,横竖本王也不困了。”魏王甩干了手上的水珠子,张开了双臂,道,“今天就早点起身,晚上也能早些犯困。”

这是好事。朝烟想。倘若今晚魏王能早几个时辰安寝,那他日后兴许便能吃上三顿膳食,而不是寅时睡,午时起,胡乱糟践自个儿的身子了。

她自屏风上取来了前夜小太监们熏好的衣衫,展开了,要为魏王披上。魏王却忽然皱了眉,问道:“这衣服上,熏的是什么香?”

朝烟低眉,答道:“据楼公公说,依照往常惯例,熏的是沈水香。”

魏王挑了挑眉,道:“本王眼下忽而觉得这香味有些刺鼻,不大好闻。这回算了,下次换种香吧。”

“是。”她说罢,又问,“不知殿下心仪何种熏香?昨夜欢喜公公告知奴婢,库房之中尚有苏合、白木、燕口、青桧等香料。倘若这些都无殿下喜爱的,奴婢会让内务府再去准备。”

魏王微眯着眼,像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些个熏香的名字。忽而间,他低下了身,凑到了朝烟的发心,慢慢地嗅了一下,道:“你身上这香味,闻起来就很是不错。”

朝烟微愕。

她身上的香味?

她不过区区奴婢,自然用不起什么熏香。唯有的气味,也不过是洗衣沐浴时所有的皂角之流了,又哪有沈水、苏合这些名贵香料一般风雅馥郁?

“殿下,奴婢平时并不用熏香。”她老实道。

“哦?你不用熏香,难道就没法子让本王的衣服也染上这股香味了?”魏王问她。

“这……”朝烟略略犯起了愁。她总不可能将魏王殿下这一身锦衣华服也拿去后院里,让香秀吭哧吭哧卖力地洗了吧?魏王这衣服上刺绣滚金,银线挑云,一看便不是经得起香秀那等大力揉搓的……

朝烟正在思索,魏王已开了口:“这样吧!要不然,你就每日早上过来,拿了本王的衣服,披在身上。这样不过一二时辰,味道自然也就染上去了。如何?”

朝烟:……

这是什么话!!

将堂堂魏王的衣服披在一介宫女身上,像什么样子?!

她立刻板起了脸,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若是传出去了,有损长信宫之名。”

魏王一见她这副表情,立刻乐了起来:“又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好玩儿?”说罢,便是一阵哈哈大笑,自己将手钻入了衣袖中,把外套披上了。

朝烟听他笑,心底还是一阵恼,暗觉得魏王荒唐。但手已熟稔地贴上去,为魏王整理衣装,立起了领口,又仔细束好腰带,系上了玉佩。

魏王生的高挑,这一袭衣袍落上去,便越发衬的人惹眼招摇。倘若能以花喻男子,那他定是牡丹之流。只是花到底有些娇气,而魏王却是男子,还是有些不适了。比之牡丹,他更似一弯风流的月。朝烟偶尔窥见一眼他的面庞,忽的有些好奇,从前魏王还在帝位上时,到底是怎样一副金尊玉贵,唯我独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