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倪皓?太可怕了。”蓝筱拿起汉堡包又放下了,“老师还是没音讯?”因为快捷酒店没有餐厅,不提供早餐,雷涛约她到附近的一家快餐店一起吃早饭。同行的滕一鸣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讲了他如何勇斗歹徒,救了雷涛小命的经过。雷涛懒得和他计较。蓝筱听得惶惶不安。
“警察说倪皓有同伙。”滕一鸣用纸巾擦掉嘴角的蛋黄酱,“但是他们找不到线索,我觉得梅东元凶多吉少……哎呀你有话好好说,掐我干什么!”他伸手打旁边的雷涛。
“凶手如果要杀梅老师,早就动手了。”雷涛往咖啡里倒了两包糖。他问蓝筱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现在顾不上想那些。”蓝筱说,“等找到老师再说呗。”
“你给梅东元当助理得有五六年了。”滕一鸣问,“有没有想过像你师兄那样自立门户?”
“我没那个能力。”蓝筱闷闷不乐地转着手上的珠串,“跟着老师挺好的。师兄之前倒是跟我说过很多次,让我去给他做助理。前两天他去老师家的时候还提过。我不想得罪他,但也不想替他工作。”
“同是做助理,还是跟着梅老师更合适。”雷涛帮她撕开炼乳小盒上的封盖。
“我也这么想。”蓝筱说,“师兄的心思我明白。这几年老师的工作安排都是我在打理。出版社、电视台、各个拍卖行还有很多其他客户都和我很熟。他是想让我帮他打通一些他没有的关系。对我个人的发展来说,肯定是跟着老师更合适。”
“可眼下这形势,你得早作打算。”滕一鸣提醒她。警方对凶手和梅东元的下落尚无头绪。登记在倪皓名下的一辆福特车昨天深夜被城里的摄像头拍到过两次,但之后便不知去向。
“昨天晚饭时,师兄也这么说。”蓝筱为难地说,“可是事情还没查清楚,我没法做决定。”
“昨天你和祁先生一起吃的晚饭?”雷涛想起警方已经确认倪皓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你记得吃饭的时间吗?”
“我没看时间。”蓝筱被他问得一愣,“大概六点多吧。我出来找地方吃饭,觉得一个人无聊就打电话给师兄。他正好也在发愁晚上吃什么。我们就在附近的小餐馆点了几个菜。记得吃完的时候七点的新闻刚开始一段时间。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吃醋了。”滕一鸣猥琐地朝雷涛抛媚眼。
“就你知道得多。”雷涛本来怕蓝筱多心想找话搪塞过去,没想到滕一鸣无意的一个玩笑帮忙解了围。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祁向君出现在桌边。他一早去警局认尸,看上去萎靡不振,眼睛周围淡青色的黑眼圈分外明显。
“怎么样?”蓝筱问他。
“没错,就是倪皓。”祁向君长叹一声,“我现在脑子里都是糨糊。原本以为警察抓住倪皓以后可以问他,现在怕是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师兄你没事吧?”蓝筱担心地问,“你想问倪皓什么?”
“昨天一早,我去警局做笔录时见到了杨德明。”祁向君用手指摩挲着额头上挤在一起的抬头纹,“哦,他真名叫范鑫。那家伙知道无法抵赖,承认了当年骗我和我叔叔的事。”
“好事啊。”雷涛说,“总算水落石出。”
“不,离水落石出还远。”祁向君摇头,“范鑫说,他和倪皓很早就认识,当年是倪皓指使他去坑我和我叔叔。而且据他说,倪皓当时强调一定要设计把我叔叔拉下水。”
“真的假的啊?”雷涛倍感意外。
“范鑫言辞凿凿。”祁向君再次叹气,“本以为抓住倪皓就能问清,现在是没有机会了。”
“倪皓和你关系很好,他没理由害你和祁老。”蓝筱困惑,“也许是范鑫为了脱罪信口开河。”
“范鑫已经承认了好几起诈骗案,按理说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祁向君摇头,“但你说得也对,倪皓和我一直是铁哥们儿,他和我叔叔没任何交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对我们下手。”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这还不算完。昨晚警察在倪皓的作坊里找到一些玉器,让我帮忙鉴定。那些东西有真有假,但我不明白这几件东西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
他给大家看偷偷拍下的照片。在倪皓的“收藏”中,有一件玉质细腻,造型栩栩如生的翡翠兰花雕件。兰花的枝叶舒展缠绕,逼真的花朵错落有致地绽放在花茎之上,色彩由淡至浓,在清新中显出几分妩媚。
“这明明是我叔叔的收藏。”祁向君局促地说,“我不会记错。这翡翠兰花一直摆在他的书房。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倪皓的手里。”
“兰花是常见的题材。”滕一鸣说,“兰是花中君子,象征品质高洁,年纪大的人都喜欢。你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祁老收藏的翡翠兰花,很有可能记错。”
“警察也这么说。”祁向君不服,“我承认一件玉雕可能是巧合,但好几件就说不过去了。尤其是这块牌子。”他晃一下手机,换上一张油青绿浮雕麒麟图案的翡翠挂牌。“这肯定是我叔叔随身的东西!”
“你确定?”雷涛把照片放大,“这挂牌雕工精湛但看着是油青种。祁老那样的赏玉高人会喜欢油青这类颜色发闷的翡翠?”
翡翠中如果铁离子含量偏高,颜色就会逐渐地偏灰偏油,就形成了油青。如果铁离子进一步增加,翡翠中的绿辉石含量增加,就变成了绿辉石类油青。这类油青的硬度比翡翠低,可以说是在翡翠的边缘的品种。很多不懂行的人误以为油青的透明度较好所以档次高,但实际上这类翡翠硬度不够,色彩沉闷,价格大多偏低。
“论价值,这块挂牌也就一万元上下。”祁向君说,“但它是我婶婶送给叔叔的礼物。麒麟图案与我们的姓氏谐音,所以叔叔才会一直用它傍身。我绝对不可能认错。”
“你叔叔的收藏在倪皓手里。”雷涛用空发泡杯敲着桌面,“同时,三块本该在他书房的翡翠屏风在梅老师手里。或许事情并不是那么难以解释,只是你接受不了所以不愿意去想。”
“你在暗示这事和老师有关。”蓝筱忧郁地抿着嘴。
“我们分析过,祁老手中有梅老师的把柄。”雷涛说,“梅老师想要得到整套屏风正是因为对此耿耿于怀。但祁老不可能把屏风交给他。梅老师必须想个办法,既不能牵连到自己,又希望能免除后患。”
“所以他找当年亲如父子的外甥帮忙。”滕一鸣帮腔,“倪皓和祁先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极有可能是梅东元指使他去陷害祁先生叔侄。”
“倪皓为了避免亲自出面引来怀疑,请他的狐朋狗友帮忙设下一个局。”雷涛说,“结果就是祁老为了保住侄子的前途不得不承担所有的后果。梅老师很了解他的合伙人。他料定好友会躲到郊外去避开是非口舌。这正是梅老师所有计划的第一步。他必须让祁老先生离群索居,否则不容易对翡翠屏风下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祁向君双手撑着额头遮住凄苦的表情,“那天叔叔支走保姆,其实是约好了和倪皓会面。”
“倪皓利用了他的弱点。”雷涛说,“他对祁老说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避开别人耳目——也许这个理由和你的前途或者和诈骗案有关。祁老才会让保姆回家去。这样一来,倪皓就有了下手的机会。梅老师带你去外地参加研讨会,其实是为自己制造了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但是他无法预料到屏风被你拿走了一块。”
“他怎么知道祁老会将屏风带到郊外的住所?”滕一鸣问。
“如果屏风真有那么深的内涵,叔叔不会放心把它们留在家里。”祁向君抬起头,“我说过,我那两个堂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偷家里东西去卖不是新鲜事。”
“是倪皓害死了祁老烧了房子。”蓝筱深吸一口气,“老师指使他……太狠了吧?会不会是倪皓自作主张?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事只有等找到老师,问他本人了。”祁向君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挂断键。“保险公司真烦。”他揉揉眉心,“找你买保险的时候各种承诺,理赔时就想尽办法少给钱。”
“对不起。”雷涛遗憾地致歉,“都是我不小心,把已经找到的玉牌弄丢了。”
“不能怪你。”祁向君这时才想起警察托他把蓝筱和雷涛的手机带过来。“这事里外透着蹊跷。听说到现在严恒敏还是坚持说给他打电话敲定交易的是老师。而且你们说,倪皓要翡翠屏风有什么用呢?”
“你说他恨梅东元。”滕一鸣猜想,“梅东元当初让他去抢屏风是肯定对他讲了实情。倪皓不能告发梅东元教唆他杀害你叔叔,那样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犯。他没准想找出那些证据,摆他舅舅一道。”
“倪皓绑架梅老师,为了不被指证他必定会杀人灭口。”雷涛说,“既然横竖要杀人,不需要绕个大弯去凑屏风找什么证据。我觉得围绕着翡翠屏风还有文章。比如,倪皓的同伙为什么对它有兴趣?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你这口气很像冰雪皇后。”滕一鸣突然笑了起来,“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吧?理智之湖让冰冷的她看清世间一切,哈哈……”他的肩膀激烈地抖动,五官在脸上乱动,“我一直以为那只是童话,结果发现竟然有真人版……哈哈……现在雷涛都被传染了。哈哈……你们听他那腔调。”他的忘形引来周围客人的白眼,但滕一鸣仿佛浑然不觉。“我说,你们不觉好笑吗?不要愁眉苦脸啦。破案这种费脑子的活儿就交给警察和冰雪……哈哈……不行,想起来就想笑……哈哈……蓝筱你干什么努……嘴……”滕一鸣好像被自己的笑声噎住了。他战战兢兢地扭头,哭丧着脸,险些从椅子滑到地上。
“没事吧,滕先生。”秦思伟把一个平板电脑放在桌上,俯身看着面如菜色的滕一鸣。雷涛回头看看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严肃的制服警,感到一阵无声的压力袭来。
“你们这是干吗……”滕一鸣一脸纳罕,“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有理智之湖的主人指点迷津。”秦思伟眯起眼睛。
“开个玩笑,别较真嘛。”滕一鸣讪笑。
“我不是来跟你开玩笑的。”秦思伟打开平板电脑,“滕先生,据严恒敏交代,昨天在前往渔具厂的途中,你和他都看见雷涛将玉牌藏进了靠垫。”
“对啊,雷涛是好心,怕有个闪失。谁也想不到凶手那么狡猾。”
“雷涛,你和严恒敏在渔具厂等接头人,”秦思伟问,“在这期间,滕一鸣在院外替你们把风。你们大概等了多久?”
“我看过表,大约五分钟。”
“这五分钟的时间内,滕一鸣不在你们的视线内。而且你没有锁车。”
“你什么意思?”滕一鸣听出了秦思伟的弦外之音,“你怀疑我偷了玉牌?”
“这是你的账号吧?”秦思伟把电脑屏幕立在滕一鸣面前,“这个账号今天一早在几个涉嫌黑市交易的群里发布了兜售玉牌的信息。”
“我……这……”滕一鸣百口莫辩。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蓝筱替滕一鸣不平,“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如果是一鸣拿了玉牌。他把它藏在了哪里?”雷涛问秦思伟,“那东西不算大也绝对不小。发现倪皓的尸体后,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大家都看得清楚,他身上没有能藏玉牌的地方。”
“你们看这个。”秦思伟调出两段视频,“这是珠宝城的监控,这几天滕一鸣住在店里。看清楚,昨天傍晚他离开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夹克。再看这一段,是凌晨一点左右雷涛你送他回去的画面。那时他身上的夹克不见了。”
“我随手放在车上了。”滕一鸣争辩。
“不,车上没有你的衣服。”雷涛说,“我记得咱们去渔具厂的时候,你还穿着夹克。后来……记不清了,但一件衣服能说明什么?你们昨天已经把渔具厂搜了几遍,他找不到藏玉牌的地方。”
“我会命人扩大搜索范围。”秦思伟对滕一鸣身后的警员们打了个手势,“监控显示昨晚你回到店里休息后一直没有离开,直到今天早上雷涛去找你,所以你没有时间转移玉牌。我们一定能找到它。现在,希望你能去局里解释一下黑市的问题。”滕一鸣被两个警察架起来,吓得面如土色。
“一鸣被人陷害了。”雷涛拦住秦思伟,“凶手黑了他的账号。”
“叫卖玉牌的账号是用滕一鸣自己的手机登录的。”秦思伟轻轻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推开,“雷涛,看样子你并不了解自己身边的人。”
“这太离谱了。”祁向君看着腿脚发软的滕一鸣被塞进停在门外的警车,神情错愕。
“想想办法。”蓝筱催促雷涛,“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雷涛心烦意乱地说,“一鸣确实有时间拿走玉牌但……”
“也许他只是一时糊涂。”祁向君说,“单独一块玉牌没有整套值钱,但在黑市上也能卖出几十万元。他希望警察和我们都相信是凶手拿走了玉牌,没想到还是露馅了。”
“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蓝筱咬着手指。
“老师看起来也不像能害死我叔叔的人。”祁向君沮丧地挠头,“秦队长说得没错,也许咱们都没看清自己身边的人。”
“我去找人帮忙,打听一下警方的进展。”雷涛无意和他们分辩,起身背上背包,“你们等我的消息。”
晴朗的秋日,天空显得异常干净,连洁白的云朵都不忍心打扰这份澄清,于是远远地躲到了天边。雷涛沿着宽阔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后背冒出汗水,感到衬衣和皮肤微微粘在一起,被微风吹透的凉意,他才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黄叶从树梢轻飘飘地变换着身姿飞入草丛,成为宠物狗追逐的玩物。
不远处一群老人围坐下棋,端着被茶渍染黄的保温水瓶互相调侃棋艺,滔滔不绝地聊起过去却忘了出门前老伴让他带酱油还是陈醋回家。他们像是多年的朋友,每天聚在一起打发悠闲的时光,了解相互的性格和家庭成员的职业,融入了彼此的朋友圈子,有一样的爱好和类似的烦恼。但是,他们真的了解对方吗?也许每天和你坐在一起的人藏着让你知道后肝肠寸断的秘密。
一个人该怎样去了解另一个人?浪漫主义者相信茫茫人海中的一见倾心,希望相处一分钟便好似认识了几个世纪的志同道合。谨慎的人笃信日久见人心,虽然不喜欢落魄却愿意为患难真情流泪喝彩。但最常发生的是,你很容易知道一个人的穿衣品位,了解他对动物保护和世界和平的看法是否和自己一致,你以为你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理解自己,也愿意被你理解的人,却在无意间发现他感兴趣的其实只是你能不能帮他达成自己的目标。
说到底,你是真的了解一个人,还是你以为你了解一个人,或者你希望自己认为自己真的了解这个人。你喜欢他的坦率却忘了他的自我中心;你喜欢他的温和宽厚却忍受不了他的举棋不定;你喜欢他的渊博却发现他总是拿生僻拗口的知识在人前炫耀。人总是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一面,然后忽略了每个人都不会只有那张让你欣赏的面孔,或者在人无完人精神的指引下说服自己接受一个人就必须接受他的每一面,于是收敛目光不再探究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影子,直到被他的某个侧面打击得心灰意冷。
雷涛用背包垫着头躺在长凳上,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跳跃,像晶莹耀眼的钻石。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待机图片。一切尚无定论,雷涛拿出他最擅长的自我安慰,希望在自己脑海中纠缠的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胸口和肋间的疼痛,脖子碰到背包的地方也有刺痛的感觉。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而痛苦的几天,雷涛觉得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平淡无趣,但不用被扔进火堆或者挨上几拳。任何代价?他犹豫了,也许不需要太大的代价,或者……哦,优柔寡断不是好习惯。
他闭上眼睛,听着秋风拂过微黄草叶的轻响。片刻的散漫,阳光的温度和耳边缥缈的各种声响让他回忆起年少时的情景。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和哥哥一起拉着风筝奔跑在郊外的树林中,爬上树梢看着远处染上深深浅浅的金黄、殷红的山川。那时的他们,渴望着放纵在大千世界中的刺激,期待着不同于常人的未来,幻想着多姿多彩的生活。而现在,雷涛觉得一张街心公园的长椅是如此舒适,城市里屡被诟病的空气也不那么糟糕。幸福可以是游艇和别墅,也可以是大排档里的烧烤,只要能够远离欺诈和伤痛,能够自由自在地呼吸,对他来说就是美好的一天。
不多时,倦意慢慢爬上来,雷涛陷入半梦半醒的挣扎,直到被期待已久的手机铃声叫醒。他慵懒地起身,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看短信发来的熟悉地址,快步走出公园拦下一辆出租车。
目的地距离他上车的地方不过七八公里。雷涛在街边下车,走进那条曾经让他紧张期待也曾经让他困心衡虑的胡同,远远看见黎希颖靠在墙边,抱着平板电脑在看一组车祸现场的照片。雷涛发现照片上的时间是六年前。
“让我猜猜。”他想抖个机灵活跃一下气氛,赶走心里的忐忑,“六年未破的肇事逃逸案让警察头疼,所以请你帮忙分析这些照片。”
“这案子当年就已经结案。结论是意外事故。”黎希颖关上电脑,“我今天放着生意不管来这里可是为了帮你。”
“万分感谢。”雷涛作揖,“我们在等什么?”
“等你来干老本行。”黎希颖侧头看着朱漆大门上的锁孔,问雷涛需要多长时间。
“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吧。”雷涛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三个和锁孔大小形状能匹配的依次试验。咔哒一声,防盗门打开了,但他并没有感到成功的喜悦。
“你什么时候配的钥匙?”
“你告诉我梅东元在骗我之后,我来找他理论。”雷涛带着她绕过影壁墙走进垂花门,“当时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故事。只是为了日后方便趁蓝筱不注意偷了她的钥匙做了印模。直到昨晚才有时间把钥匙磨出来。”
院子里因为没有人打扫而落满秋风送来的礼物。葡萄架下,一些已经过了采摘时机的果实,被麻雀和其他不速之客糟蹋后跌落一地,摔成一摊摊散发着酸味的丑陋泥点。四面的房屋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阴郁的感觉。不到两天的时间,曾经令人羡慕的内敛和优雅变成眼前无从收拾的衰败和狰狞。穿过灰尘和落叶满地的回廊,他们推开正房没有上锁的大门。茶几上还摆着前天夜里用过的茶杯,沙发上多了两个熟悉的皮箱。
“果然在这里。”雷涛打开皮箱,看到三块完好无损的玉牌,松了口气,“梅东元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嘛……过一会儿应该会有答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最重要人物登场。”黎希颖把皮箱回放到角落里,抬手看表,“按时间推算,应该差不多了。”
雷涛局促地坐下,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一会儿抓抓胳膊,一会儿摸摸耳朵。黎希颖拿出手机发了几条短信,低着头问他身上是不是长了虱子。
“没什么。”雷涛从背包里拿出两瓶水,拧开盖子,递给黎希颖一瓶。
“想得挺周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黎希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雷涛躲到门后。不多时,一个人影推开门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件裹着什么东西的夹克。黎希颖伸手关上大门,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夹克已经易手。
“你找到它了。”翻开夹克,黎希颖取出包在里面的玉牌放在沙发上,“翡翠屏风历经磨难总算得以团聚。辛苦了,蓝筱。”
“你们……为什么……”蓝筱脸上泛起潮红。她靠在门上,手指紧紧抓着腕上的珠链,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拽断了丝绦,红红绿绿的珠子散了一地,滚向四面八方。
“为什么?这是我想问你的问题。”雷涛觉得快要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蓝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蓝筱低下头,“你们想抓我,请便吧。”
“我没有通知警察。”黎希颖和颜悦色地说,“雷涛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谈。”蓝筱的眼圈红了。她把脸别向一边。
“你不愿意谈,就由我代劳好了。”黎希颖拿起玉牌仔细端详着,“我们就从你和倪皓的计划开始吧。你给梅东元做助理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让他身败名裂,动机我们一会儿再说。但是梅先生的狡猾和谨慎我们深有体会,所以五六年下来你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倪皓出狱和他翻脸,你才算有了突破。如果我没有猜错,倪皓比你更想让梅东元死,目的就一个字:钱。”
“没错,倪皓的眼里只有钱。”蓝筱揉揉眼睛,“所以我拉拢他非常容易。只要答应让他得到遗产就行了。”
“翡翠屏风的事情也是倪皓告诉你的。”
“对,当年梅东元让他设法从祁雪明手中抢走屏风。”蓝筱说,“梅东元告诉他,祁雪明不仅仅私藏了一些证据,还从当年带回的帝王绿上抠了一小块下来和那些东西放在一起。虽然只是一小块,但做一个戒面也能卖出上百万元。你们知道如今翡翠的行情比九年前更好。一个色正、种好、水足的戒面可以轻松地卖出三四百万。我答应倪皓,如果能得到屏风,可以扳倒梅东元的证据归我,翡翠和梅东元留给我的所有遗产归他。”
“我不明白。”雷涛问她,“你们绑了梅东元,肯定没想过放他回去。翡翠屏风和那些证据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蓝筱激动地说,“如果要杀了梅东元,这些年来我有的是机会,没必要等这么久。我要找到那些证据并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仇恨真是可怕的东西。”黎希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绯红的脸,“九年前,梅东元并没有得逞,他没有料到有一块玉牌被祁向君拿走了。倪皓告诉你屏风的事后,你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但祁向君和梅东元两个人已然坐不住了,都想用自己手里的屏风引出对方的收藏。祁向君把玉牌送去展览并引梅东元去参观展览。他们师徒在各自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却没有料到给了你和倪皓机会。严恒敏的一个电话更是让你觉得老天在帮你。”
“我并不知道那玉牌在祁向君手里。”蓝筱坦言,“倪皓有过这样的猜测但他也吃不准。至于严恒敏,是他自己利欲熏心。”
“那天你用院内的分机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梅东元不信任严恒敏所以一口回绝了。你觉得时机已到,便和倪皓商定了计划。然后,你找机会拿梅东元的手机联系严恒敏,以他的名义提出收买玉牌。”
“你是梅东元的私人助理。”雷涛说,“你手上肯定有很多梅东元接受采访或者其他活动的录音,只要稍加剪辑就能用来迷惑对方。比如‘你好我是梅东元’‘我考虑过了’‘我打算接受你的建议’。就像过去的绑匪从报纸上剪下字拼成信函。就这样你们骗过了严恒敏。”
“但棘手的问题不止一个。”黎希颖看着蓝筱,“你并不知道梅东元保险柜的密码,所以必须想别的办法拿到那三块玉牌,所以才有了绑架案。你知道严道永的行动时间,所以那天去了博物馆。确定行动成功后,你联系倪皓,绑架了梅东元。梅东元的日程都是你在安排,所以你特意让他在那天去见电视台的编导,给自己空出半天的假期,也给倪皓制造下手的机会。这一点也不是其他人能够做到的。”
“他们是想让警察帮忙取出玉牌,然后在交易时偷梁换柱。”雷涛觉得不可思议,“风险太大了,会被抓住。”
“你错了。”黎希颖说,“警察不会轻易选择撬开保险柜,拿着真的玉牌去交换人质。倪皓和蓝筱的计划是声东击西。由倪皓从梅东元口中审出保险柜密码,等蓝筱带着警察去莲池公园抓人时,他就可以潜入梅家取走保险柜里的东西。但我不得不说,蓝筱,你们太小看警察了。”
“我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人会帮他们。”蓝筱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天我本来是想说服师兄报警。我了解他的性格,只要我坚持,他最后一定会妥协。至于警察,我会想办法联合师兄反对他们开保险柜,拿玉牌去交易。我很清楚只要受害人这一方不配合,他们不可能强行去做。我和倪皓商量好,我引开所有人,他负责问出密码,来开保险柜。谁承想雷涛自告奋勇,轻而易举就拿出了屏风。我只得通知倪皓改变计划。他说他会安排好一切,做成抢劫。”
“你没有料到他的新计划包括了杀你灭口。”雷涛说,“倪皓袭击祁向君,把我们引到郊外。他对证据之类毫无兴趣,只想得到钱财。杀了你和祁向君可以得到全部的遗产。从那一刻起,事情已经完全偏离了你当初的设想,变成了我们所有人的一场噩梦。”
“但倪皓不知道的是,想除掉同伙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人。”黎希颖插了一句,“没有人会愿意承担绑架、杀人的罪责。蓝筱,你的终极目标是把一切扣在倪皓的头上。所以下车后,你丢下了那个早些时候倪皓送给你的人造翡翠的子冈牌。”
“我一开始以为是凶手碰巧丢了东西。”雷涛说,“但昨晚见到倪皓的尸体时,他身上挂着一个很值钱的冰种翡翠如意。我想他实在没必要再戴一个假货。不,应该说,一个玩翡翠的行家肯定不会喜欢戴假货。那时候我才开始怀疑那块将调查指向倪皓的玉牌。”
“我却从不相信巧合。”黎希颖对蓝筱说,“那块玉牌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不过当时我确实想不通你的动机。”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弄巧成拙?”蓝筱咬着嘴唇。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疑心很重。”黎希颖自嘲地微笑,“我经常自我检讨不要看到什么都往坏处想,但事实总是比我想得还要坏。那天经过你的提醒,祁向君想起了倪皓在实验人造翡翠。他如你所愿进入警方视线。那时你已经决定要尽快除掉倪皓。反正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而且一旦倪皓落入警察手里,你的计划就泡汤了。”
“所以她坚持不回父母家住。”雷涛心中的谜团尚未全部解开,“那样她的行动会受到很大的限制。但她怎么能杀死倪皓呢?体型就差很多。”
“我早就告诉过你,谋杀不是格斗,不是单纯靠体力解决问题。”黎希颖打开电脑。“倪皓的尸体上有电击斑。血液化验和器官组织检验都证明他死前遭遇过强电流攻击。”她用手指点开一段视频,“这是附近一个监控探头拍下的画面。昨天下午五点五十分,倪皓的车开过路口,二十分钟后又反方向离开。我想这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还有,蓝筱我知道你在旅馆附近的店里买了手机和不记名的电话卡。”
“蓝筱约倪皓过来,用电击枪把他击昏后杀死?”
“不,那样对她来说过于冒险。”黎希颖说,“法医根据尸斑判断倪皓死时是坐着的。我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蓝筱约倪皓过来对质。倪皓得知她还活着先是惊讶,然后决定赴约,目的其实是杀她。蓝筱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和他见面。”
“不见面怎么杀他?”
“胡同里没法停车,倪皓只能把车放在附近的停车场。蓝筱等在停车场。待他离开后用早就得到的备用钥匙打开车门,将之前准备好的一个外形和倪皓座椅上的坐垫相似的坐垫换上去。不同的是,她的坐垫内装有发电体。”
“我懂了。”雷涛觉得心头像被压了一块冰,“倪皓来四合院等不到蓝筱就会离开。她躲在车后座,待倪皓坐上驾驶座后打开开关将他击晕,然后用绳子勒死他,把他推到副驾驶座。接着,她开车到旅馆附近,打电话约祁向君吃饭,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饭后,她将倪皓的尸体送回渔具厂,塞入柜子,把梅东元带走并且拿走了倪皓抢走的三块玉牌和他已经做好的炸弹。她想继续之前的计划,从严恒敏手中得到最后一块玉牌之后炸死严家父子。问题是,她为什么突然收手了?”
“对啊,蓝筱,你为什么突然收手?”黎希颖的语气像是成竹在胸,“你绝对有机会得到玉牌,而且不杀严恒敏父子意味着你得面临暴露的风险。他们虽然没见过你也没有怀疑过你,却能提供对你非常不利的证词。”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蓝筱酸楚地说,“当时梅东元在车上,我怕他跑了,所以没精力再去顾那些事。”
“你没有在地窖里杀了梅东元,是因为你需要他帮忙解开翡翠屏风的秘密。”雷涛说,“所以怕他跑了不是理由。蓝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黎希颖斜眼看他,“蓝筱不愿意说是因为她在错误的时间里以为遇到了对的人,却不得不选择错过。”
“你……在说什么……”雷涛的心又开始狂跳。
“我在说,她终止计划是因为看见你和严家父子在一起。”黎希颖说,“她不能出面交易,让她的另一面吓你一跳。她不能在车里放炸弹,那样会要了你的命。所以,蓝筱只能抓紧时间离开,忍痛让计划夭折。为了这个计划,她先是险些丧命,又不得不出手杀人。但是最终因为你的出现,她放弃了。”
蓝筱嗤的一声苦笑,眼泪冲出眼眶打湿了衣襟。雷涛觉得鼻子和眼睛像被烟熏过似的酸胀,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他曾经认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发现所有反复教育自己的说辞在此情此景中都显得苍白和无奈。命运一向喜欢戏弄没有反抗能力的世人,你以为会得到的东西却常常远去,你想失去时它却紧紧地追着你不放。你在得失之间摇摆、徘徊、心酸,最后才明白成败并非你能选择和控制。
“离开现场后,你来到这里。”他对蓝筱说,“你不能冒着被我或者祁向君发现的危险把玉牌放在旅馆。警察已经搜查过这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再过来。所以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
蓝筱抹了抹眼泪,似乎被说破心事之后轻松了不少。“我现在明白了。”她对雷涛说,“不是滕一鸣一时心动拿走了你放在车里的玉牌,是你们商量好引我出来的计策。我还以为是老天有眼,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对不起。”雷涛心乱如麻,“我本来是怕严恒敏出卖我们,所以趁他和滕一鸣不注意把它又从靠垫里拿了出来,放在驾驶座的座椅之下。我觉得一旦玉牌被警方拿走,可能就没有抓住真凶的机会了,所以趁着希颖检查车底的时候,我把它放回了身上的帆布包。没想到被她识破了。”
“那时我已经理清了案子的经过,只是手里没有证据。”黎希颖说,“雷涛和我商量给凶手一个拿到玉牌的机会。于是我用滕一鸣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夹克包起玉牌,将它放在车旁那棵大树上的废弃鸟窝里,露出一点袖口让你在树下能够看到,然后让秦思伟暗中安排警员蹲守。”
“回家的路上,我说服了滕一鸣跟我们一起演戏。”雷涛说,“我对一些细节存疑,但觉得你和祁向君之中肯定有一个是倪皓的同伙。不,应该说你的嫌疑比祁向君大得多,只是我更希望他才是幕后的黑手。”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蓝筱黯然。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些证据呢?”雷涛问她,“梅东元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想和这个人有关吧。”黎希颖拿出手机,“昨天拿到蓝筱的手机,我发现她经常登录一个网盘账号。我花了点时间破解了密码,看到很多照片。”她把屏幕转向雷涛,“注意看,那女孩手上的手串,正是蓝筱一直戴着的那一条。我发现所有她们的合影至少都是六年前的。”她退出程序。“今天上午秦思伟去拜访了蓝筱的父母,得到一个名字,冉凝——你的大学同学。他查了警方的数据库,发现冉凝的父母在六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当时她也在车上,虽然被救活但不幸高位截瘫。在医院躺了几个星期后,冉凝在病房的洗手间内割腕自杀。她死后不久,你便恳求你母亲帮忙说情,做了梅东元的助理。”
“天哪!”雷涛感到不寒而栗,“冉凝一家的事和梅东元有关系,对不对?”
“如果那时我认识你们,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蓝筱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冉凝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她父母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餐馆。因为女儿学了珠宝鉴定,冉叔叔也开始对宝玉石感兴趣。我不知道他和梅东元是怎么认识的。但当初冉凝来找我打听的时候,我用我全部的溢美之词把他夸赞了一番。真不敢相信,我曾经把那个人渣当成偶像。”
“看错一个人是难免的。”黎希颖说,“更何况梅东元的伪装水平高过常人。”
“他太能装了。”蓝筱哽咽,“冉叔叔和他交往一段时间以后,梅东元介绍了一个云南人给他认识。据说这个人手里有一个小翡翠矿,一年能轻松地赚上千万元。冉凝的父母经营餐馆很辛苦,靠的是薄利多销。听说有那么赚钱的行当,他们便动心了。那个云南人说想在这里找代理商,拿了两块石料和几件加工过的玉雕给冉叔叔看。冉叔叔把它们送到鉴定中心做了鉴定和估价。”
“那些应该是诱饵。”雷涛说,“肯定是真货而且品相不错。”
“是的,拿到鉴定结论的冉叔叔欣喜万分。他联系云南人讨论代理的事,结果怎么都联系不上对方。他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事情黄了。但过了一段时间,云南人出现在城里,告诉他自己打算全家移民,想把矿卖掉,只是谈了几个买主都没谈拢。冉叔叔对他的报价动了心。在对方的哄骗下,他们夫妻买了机票飞去了云南保山,打算亲自看一看那个一年能赚上千万的翡翠矿。”
“但中国境内从没发现有翡翠矿。”雷涛说,“也不具备产生翡翠的条件。”
翡翠之所以成为稀有矿物,主要是因为它生成的地质条件十分苛刻。硬玉岩石在地壳中的含量本身就非常稀少。当微量的铬离子在独特的高压低温的地质环境下,在漫长的时间里,不间断地进入硬玉岩的晶格,才能形成一般的绿硬玉。
若要成为特级硬玉——翡翠,对硬玉的围岩的要求就更高,它必须是高镁、高钙、低铁的岩石。铁含量低时,硬玉的底色便不会发灰。在这样的环境中产出的翡翠才可能达到珠宝级的纯净。
要使翡翠净度高、无杂质,矿石必须在缺氧的环境中生成。这样,它所含的铁会形成磁铁矿析出,而不是进入翡翠的晶格内,于是生成的翡翠的颜色绿得更漂亮。
翡翠矿床生成后要经历多次强烈的热液活动,才能把它改造得色正、水好、纯净。完全生成特级翡翠后,矿脉附近不能再有大的地质构造运动,否则将会产生大小不等、方向不同的裂纹而影响矿石的质量。
如此严苛而复杂的各种条件很难同时具备,这就是特级翡翠极端稀少的原因。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翡翠产于与中国接壤的缅甸北部,其他产地有日本、美国加州、危地马拉和哈萨克斯坦。但这些产地的翡翠不论是质地、颜色、硬度和透明度都达不到宝石级别,使用价值很低。所以通常行业内认为只有产于缅甸的硬玉才是真正的翡翠。
在高黎贡山以西,雅鲁藏布江的里嘎、南英以南,印缅边界的印加山脉以东、八莫以北的地区,从侏罗纪以来经历多次大的构造运动、几次板块的碰撞,各种岩浆活动频繁。在全世界范围内这样特有的出产优质翡翠的地质条件是罕见的。虽然有科学家认为缅甸的翡翠矿带可能向北延伸,进入中国西藏境内,在雅鲁藏布江以南的部分地区,有着与缅北相同的地质条件,所以有希望在那里找到翡翠矿床。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估计,时至今日也没有谁真的在国境线内发现翡翠矿床。
“冉叔叔当时已经完全相信了云南人。”蓝筱说,“而且他拿了很多古书的影印,上面写着翡翠产于云南永昌府。永昌府指的就是现在的保山。”
“古书上的话都是语焉不详。”雷涛说,“所谓产于永昌府,不过是因为当时缅甸所产的翡翠都经过密支那流入中国在边境集结然后运往各地。永昌应该只是集散地之一。”
“只可惜冉凝的父母都是门外汉。云南人一通忽悠,加上梅东元这个大专家推波助澜,他们真的就相信保山有翡翠矿。”
冉氏夫妻在云南受到热情接待。云南人带他们去了所谓的矿山,那是一片山沟里的荒芜之地,有一群工人从“矿坑”里抬出一块块的“翡翠原石”。冉凝的父亲冉丹云去实地考察之前买了几本书自学了一番,对照着书上的图片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云南人还大方地送给他们一块巴掌大的原石作为纪念。切开“原石”看到淡绿色的肉质,冉丹云心满意足,当场决定买下矿山。
“他们花多少钱买下了矿山?”
“一千二百万,那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蓝筱说,“本来以为不出两年就能收回成本但转账之后云南人人间蒸发了。”
冉丹云发现受骗后火速赶往云南。他上次去时自以为留了心眼,带了一个GPS定位装置还绘制了地图。但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好容易找到了地方,看到了工棚和丢在地上的工具,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下山之后他去周围打听,才知道那里是一个废弃了两年的、私开的大理石矿。
“那是骗子设好的局,雇来一群工人给他们演了一场戏。”
“对,骗子送给他们的那块原石,最后鉴定的结论是水钙铝榴石,俗名叫不倒翁或者青海翠。”
水钙铝榴石主要产于缅甸北部,帕敢东北部的“PUTAO”地区,缅语译音近似“不倒翁”,在中国青海也有分布。这种矿石一般透明度较好,大多数为绿色或蓝绿色,有绿色呈条带状、斑点斑块状分布,不论是玉质还是原石看起来都和翡翠极其相似。所以常常用来冒充翡翠。
“冉丹云应该没有报案。”黎希颖费解,“如果他报案了,秦思伟肯定能搜到记录。”
“冉叔叔不敢报案,因为那一千二百万中有二百万是从地下钱庄借来的。他本想等接手矿山之后,出一批货就能连本带利还钱。”
无奈之下冉丹云去找梅东元,但梅东元推说自己并不知情,也是受害人。冉丹云拿出了他和云南人以及梅东元之前一起吃饭时的几段录音。他威胁梅东元如果不揪出骗子,就把录音交给媒体,那样梅东元即使能撇清法律责任,也会陷入舆论危机。
“梅东元那种人可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威胁自己。”雷涛觉得时至今日,他已经对这个风光八面的名人的人品不抱任何期待。“他连自己多年的好友,曾经的合伙人都能杀掉,何况一个不相干的牺牲品。他在这起诈骗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是一伙的。”蓝筱说,“倪皓告诉过我,梅东元和一些骗子、混混时有来往。你们以为倪皓作假、诈骗的本事是天生的或者无师自通?不,那都是跟他舅舅学来的。只不过他的功力尚浅,不慎被抓坐了牢。”
倪皓在狱中有一次被其他犯人袭击,受重伤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出狱之后他才打听到是梅东元怕他说出他们甥舅之间的诸次“合作”,找人收买了一个家境困难的犯人想除掉他。事后,梅东元感到后悔,请对方收手。否则倪皓或许没法活着从监狱出来。
因为这件事,他和梅东元分道扬镳。虽然梅东元再三示好想继续拉拢他,倪皓却有自己的盘算。他明白告发梅东元,自己会更不好过,所以打算快刀斩乱麻。制造车祸没有成功,梅东元修改遗嘱,让倪皓陷入被动,蓝筱伺机接近他,两个人一拍即合。从倪皓口中,蓝筱打听到很多梅东元的劣迹,但他拿不出任何可靠的证据。倪皓并没有参与对冉家的诈骗,只知道梅东元没料到冉丹云会有录音,情急之下找了各种关系设法摆平。
“梅东元先好言好语稳住冉叔叔,信誓旦旦一定会想办法找到骗子。但是一转脸他就向地下钱庄告密,告诉他们冉家破产了没法还钱。”
地下钱庄本就是黑社会背景,他们派人上门骚扰,在冉家附近徘徊了好几天,吓得冉家三口人战战兢兢不敢出门。其间,梅东元打电话给冉丹云说他已经发现了骗子的下落让他们出去躲几天风头。冉丹云考虑再三决定全家先出城去郊外亲戚家暂住。车刚开出城不久就因为机械故障翻到了路边的沟里。
“那个案子虽然蹊跷但现在已经无从查起。”黎希颖说,“因为以事故结案,车早就被处理了。”
“不需要查了。”蓝筱怅然,“梅东元已经对我承认是他在车上动了手脚。事后,他给一个熟识的腐败警察塞了钱,车祸就是这样被定性为事故的。冉凝命大活了下来。她身体恢复一些之后才对我讲了事情的经过。我当时劝她必须报警,交出那些录音。她接受了我的建议,让我去她家的保险柜里去取录音笔。可上了锁的保险柜居然是空的。”
“也是梅东元动了手脚?”
“我问过他,他却说让我问问雷涛,问他能不能猜出答案。”
“我?”雷涛先是一惊,但马上明白了梅东元的弦外之音,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残忍的真相告诉蓝筱。
“我想梅东元只是在拖延时间。”黎希颖有意帮雷涛解困,“他知道一旦告诉了你想知道的一切,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他必须要付出代价。”蓝筱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鲜血,“得知唯一的证据不见了,冉凝哭得昏了过去。第二天一早护士查房时,在洗手间发现了她的尸体。”说到这里,蓝筱已经泣不成声。“她在床头给我留了一封遗书。她的手串也放在信封里,说是给我留个纪念……”蓝筱几乎站不稳。她伸手抹着决堤般的泪水,急促的呼吸声伴着哽咽,让雷涛不免心酸。
“为了报仇,你主动来到梅东元身边。”黎希颖惋惜地说,“等了六年才终于找到了机会。可是蓝筱,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能成功报仇,你失去的比你得到的其实要多得多。”
“你理解不了我的心痛,所以不要讲那些大道理。”蓝筱反唇相讥,“真好笑不是吗?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人伸出援手,帮我扳倒梅东元那个大骗子。可在我马上就要达成心愿的时候,却冒出来几个高手与我为敌。”
“好吧,那我们就谈谈大家都能理解的、最现实的问题。”黎希颖站起来,“这出戏,你打算怎么收场?”
“蓝筱,梅东元在什么地方?”雷涛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翡翠屏风的秘密很快就能被揭开。如果祁雪明真的留下了证据,梅东元一定会自食其果。那样,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你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人渣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太晚了。”蓝筱木然地推开他,“你们还是叫警察过来吧。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可以承担一切的后果。”
“哦,不,你不要告诉我……”黎希颖扶着自己的额头,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表情,“蓝筱,你知不知道那样就没人能帮你了。”
“六年前,在我决定要替冉凝一家报仇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结局。”蓝筱倒是更加平静,“谢谢你们想帮我,但恐怕你们已经无能为力。”
“怎么回事?”雷涛听不太懂她们之间的对话,只觉头皮发紧,冷汗直流。
“她杀了梅东元?”黎希颖说,“昨晚她决定放弃接头计划,离开了现场。既然凑不齐屏风,自然也就无法解开祁雪明留下的谜。这样一来,梅东元对她来说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我不记得把他扔在了哪里。”蓝筱从容地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只记得路过一条河的时候,把他和倪皓做的炸弹都扔了下去。天很黑,我也不知道那是哪一条河。也许这时候他已经被下游的某个地方的路人发现了。”
“这么说,岂不是我害了梅东元?”雷涛冷汗涔涔,“如果我不自作主张去渔具厂,也许警察就能当场把你和严家父子擒获。那样,梅东元可能还活着。”
“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果。”黎希颖按下手机上的发送键,发出早已编辑好的短信,“如果蓝筱不这么着急对梅东元下手,警方很快就会通过范鑫团伙找到倪皓的犯罪证据。只要抓住倪皓,找到他的黑作坊,发现那些被他掠走的祁雪明的收藏,当年的事情就会被慢慢揭开,梅东元自然难逃法网。”
“真的会那样吗?”蓝筱疑信参半。
“没发生的事情,真假无从说起。”黎希颖叹息,“我们还是不要去想‘如果’,面对现实吧。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翡翠屏风会告诉我们,梅东元和祁雪明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蠢事’——那才是这场无妄之灾的真正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