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小镇病人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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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武疯子死了,对他的家人和镇子上的群众来说都是好事儿,是一种解脱。”林涛坐在车上说,“我们仍要这样执着地揪出凶手,到底是不是正义?”

“开始我也有惰性,我的惰性来源于和你一样的想法。”我说,“现在我可以把师父问我的几个问题告诉你们了。我们的工作是做什么的?逝者是不是该分尊卑?生命该不该估价?”

“我们的工作是寻找真相,是为了公平正义。逝者没有尊卑,生命没有贵贱。”大宝逐一回答道,“不能因为死者是一个累赘,就去剥夺他的生命。他确实是一个扰民的因素,但是他也有生的权利。”

“很好。”我说,“现在,你觉得我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正义?”

“如果你们不去执着地追寻真相。”韩亮插话道,“那你们和步兵这个‘清道夫’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我相信你们也注意到我当时的分析。”我说,“我强调了激情杀人,强调了牛建国可能伤人在先,强调了凶手没有故意杀人之意。我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能够作为为他减刑的依据吧。”

“我给你点个赞。”大宝说,“说不定,破案后,也就是个防卫过当。”

“现在咱们要去的,是什么案子?”我问韩亮。

韩亮摇摇头,说:“师父没有说,但是估计案子不小,因为师父很着急。”

我没再说话,靠在汽车的后座上,随着车辆的摇摆,慢慢地睡着了。梦中,一个人在马路对面朝我竖起中指,我想去抓住他,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时候,我发现韩亮正驾驶车辆驶离高速。

“刘支队来的电话。”我拿出手机,说,“看来被他说中了,我们一到龙番,就破案了。”

说完,我按下了接听键,同时按亮了免提。

“你们到龙番了没?”

“刚下高速。”

“哈哈,看来我没有食言啊。”刘支队语气轻松。

“破案了是吧?”

“DNA还没做,就交代啦。”

“都交代了?”

“他赖不掉啊,一脸伤。”

“听这意思,我判断的没错咯?”

“何止是没错?简直分毫不差啊。”刘支队说,“凶手是同镇子的牛大壮。这家伙,你看到人就知道了,人高马大啊,一米九的个子,一身肌肉块。好在抓他的时候,他没反抗,不然我看我们局的那几个特警都未必按得住他。”

“果真就是激情杀人吧?”

“防卫过当吧。”刘支队说,“牛大壮中午骑着电动车出镇子办事,到现场附近的时候,牛建国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拿着一根大棍子,一下子就把牛大壮打倒了,摔了一脸伤啊。牛大壮顿时就怒了,爬起来就把牛建国撂倒了,用脚踹了,也用棍子打了。打了多少下他自己不记得了,但是肯定很多下。后来他发现牛建国挣扎不厉害了,而且头下面有一摊血,就害怕了,逃离现场了。”

“这样看,牛建国是自己爬起来走回家里去的。”我说,“我们解剖的时候,提取的内脏,送去进行组织病理学检验了吗?”

“明天就安排孙法医送到你们省厅方法医那里检验。”刘支队说,“不过,这还有意义吗?管他死因是什么,肯定是那么多肋骨骨折、皮下出血导致的死亡啊。”

“虽然具体的死因细节对案件的办理影响不大。”我说,“但是法医就是一门严谨的科学。究竟是挤压综合征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死亡,还是创伤性休克死亡,依然需要组织病理学的支持。”

“好的,我知道了。”刘支队说。

“又破一案。”我挂断了电话,深深叹了口气。

“丝毫没有成就感。”大宝看着窗外说,“现在唯一能让我有成就感的,就是把伤害梦涵的那个狗杂种揪出来。”

人工GPS又把我们直接拉到了现场。

这是位于城市北面的一个水库附近,虽然城市建设已经延伸到了水库边,但是这片区域仍有不少荒无人烟的地方。

报案人是负责水库周边环境卫生的一个环卫工人。早晨8点半,当我们在青乡市公安局的专案会开始的时候,环卫工人按规定巡视水库周围,走到了这个案发地点。

这是水库的一角,原来水库管理处的旧址。因为城市的延伸,这一片区域被卖给一个开发商,准备开发一批观景小楼,因此管理处就搬离了这里。此时,旧建筑已经被拆除,开发商的施工队还没有进入,所以这里成了一片杂草瓦砾堆积的地方。

这里是不属于环卫工人管的,但是环卫工人经过这片区域的时候,发现杂草堆里伸出了一只小脚。

“这里怎么会有被人抛弃的洋娃娃?”环卫工人很是好奇,于是走上前去,拽了一下。

这一拽,吓得他魂飞魄散。

哪里是什么洋娃娃,这是一个小孩子。孩子的身上还有温度,身体尚且柔软,但是从满头满脸的血迹来看,早已没有了呼吸。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开始分拣装备,准备收队了。

“尸体运走了吗?”我走上前去和胡科长说道。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们9点就赶到这里了,120之前已经来过,确认孩子没有生命体征。我们来的时候,孩子的尸僵还没有形成,根据死者的尸温下降1.5摄氏度的情况,推断死亡时间是早晨7点半左右。”

“孩子的身份清楚了吗?”我问。

“孩子的书包就丢弃在尸体旁边。”胡科长说,“现在正在核实身份。”

“侦查工作也开始了吧?”我说。

“嗯。周边地区已经开始布控盘查,重点寻找身上可能沾有血迹的人。”胡科长说,“监控也在调取,估计过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现场没什么吗?”林涛蹲在草丛里说。

“现场草上有喷溅血迹,可以判断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胡科长说,“不过这附近地面载体很差,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和线索。”

“那现在就寄希望在尸检上喽?”

胡科长点点头,脱下手套,示意我们现在就赶往殡仪馆干活。

我们着重对小女孩尸体的尸表进行了检验。

死者的损伤主要集中在头部,应该是处于俯卧位状态下,被人反复打击后脑致死。其枕部的创口连接成片,几乎无法判断创口形态。

“首先可以肯定是钝器。”胡科长慢慢地把尸体枕部头发剃干净,说,“好像是有棱边的钝器。”

“头皮上还有一些印痕,一些直径1毫米左右的小凹陷。”大宝说,“这是个什么工具?”

“我认为工具上带有一些硬质颗粒状的小突起,就能形成这样的小凹陷。”我说,“但是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死者的颅骨粉碎性骨折,脑组织外溢,是死于急性颅脑损伤。

除了头部的致命伤,尸体的前胸有一条状皮下出血,仅仅累及皮下,而且表皮并没有破损,这是一个软质物体作用所致。现场没有什么软质物体,而且这个动作也毫无意义,所以我们分析这是凶手夹持小女孩的时候形成的损伤。可以印证这一点的是,小女孩的口腔黏膜有明显破损,这是捂压所致。

可以肯定,不管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跟凶手走,但在现场附近肯定有过反抗和呼救。

在检查过会阴部,确定小女孩没有遭受过性侵害后,我们结束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尸检工作。

专案组已经在等候我们了,所以饥肠辘辘的我们也只有扒拉一碗牛肉面的时间。

在介绍完现场和尸检的情况后,会场沉默着等待我们对案件性质的分析。

“说老实话,我很惭愧。”我说,“从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情况看,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我们能判断的,第一,死亡时间是早晨7点半左右。第二,凶手用的凶器是带棱边的钝器,至于究竟是什么物体,因为创口融合,我们不能判断。第三,死者是死于颅脑损伤,没有遭受性侵,但是有被约束、束缚的过程,主要行为是夹持和捂压口鼻。”

“还是很关键的。”赵其国局长说,“至少我们排除了谋性这一杀人动机,侦查范围也可以相应地缩小。”

“凶手把死者挟持到现场后,直接用钝器砸头。”我说,“钝器应该是被凶手带离了现场,因为现场没有发现类型相似且黏附血迹的钝器。整个过程动作非常简单,所以留下可以推断的内容也很少。”

赵局长说:“前期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死者叫张萌萌,7岁,水库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本来张萌萌每天都是由她的奶奶送到学校里的,因为她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今天早晨,因为张萌萌的奶奶要赶去超市排队,买限时优惠的菜,所以早晨6点50分就把张萌萌送到了学校。没想到8点多,就发现张萌萌在现场死亡了。”

“可是进了学校,学生怎么出得来呢?这在安全保障上有漏洞啊。”我说。

赵局长说:“学校门口有监控,基本可以看到一些情况。张萌萌进入学校两分钟后,就又回到了大门口。这时候大门口值守的老师上前询问她要去哪里,张萌萌说她奶奶让她自己买一根直尺,她忘记了,去学校旁边的小店里买完就回来。老师就让她出了校门。张萌萌很快走出了监控视野,应该是去小店了。后来我们调查了小店店主,因为每天早上人很多,她不记得张萌萌来买什么东西。我们分析,张萌萌之所以等自己奶奶离开后再出学校,很可能是去买零食。”

“书包小口袋里确实有几袋辣条。”胡科长说,“还有一些零钱。”

“那我们的分析就没错了。”赵局长说,“在张萌萌离开监控五分钟后,我们可以看到张萌萌和一个男子再次走进了监控视野。但这次没有进学校,而是往反方向走开。”

“这个男子就是凶手了。”我说,“从地图上看,反方向走开的路线正好是水库边。”

“应该是。”赵局长说,“可惜他们走的路线正好是视野的边缘,所以只能看到大半个身体,看不到头面,无法辨认。”

“我们去学校和水库边做了侦查实验。”赵局长说,“用正常步速,十分钟就可以走到现场附近。而且这一条小路是拆迁区,几乎没人。”

“这是蓄谋拐骗。”我说,“但动机貌似是杀人,因为拐卖孩子没必要在杳无人迹的地方,还杀人,完全可以恐吓、控制住孩子。而凶手下手极狠,就是朝夺命去的。”

“很可惜,从现场出来的路太多了,有监控的却不多,所以我们没法视频跟踪。”赵局长说,“最近的摄像头也在五公里开外,我们试着找一样衣着的人,也没找到。”

“作案紧凑,手法娴熟。”我说,“从我们的办案经验看,杀害小孩的,无外乎六种情况。一是和孩子的父母有仇,二是近亲杀人,三是精神病杀人,四是性侵,五是未成年人杀人,六是拐卖、绑架杀人。首先结合孩子父母亲属的情况,可以排除近亲杀人;其次可以排除性侵杀人;凶手下手狠毒、时间紧凑,而且没有任何勒索的信息,也可以排除拐卖和绑架杀人;从监控仅有的那一点影像,推断凶手的身高和体态,也可以排除未成年人杀人。那么,就只剩下父母仇人和精神病杀人。我觉得下一步,我们的排查重点就是矛盾关系和现场附近的精神病患者。”

“我们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赵局长说,“有了省厅的支持,我们对这个意见更是坚信不疑,下一步,我们就按照这样的既定方针进行了。”

“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说,“既然杀人的目的那么明确,凶手为什么不为保护自己着想呢?”

“什么意思?”林涛问。

“现场旁边几十米,就是水库。”我说,“杀完人,把尸体撂水里,岂不是可以延长发案时间?这样凶手暴露的概率就更小了。”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心智不全或者经验不足,没有想到。第二种是不想隐藏,目的就是挑衅警方。”大宝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感觉大宝发出的声音和平常很不一样,听起来好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

“挑衅警方这种事儿,发生的概率还是很小的。”我关切地看了一眼大宝,说,“如果是心智不全,刚好可以用精神病人这一说来解释。所以专案组是不是要研究一下,把精神病人作为重中之重来进行排查呢?”

“他不是精神病人。”大宝咬着牙,说出了这七个字。

这时候,我发现大宝正抱着专案组的笔记本电脑。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屏幕。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像是要冒出火一样。

“怎么了?”我绕到大宝的背后,朝电脑上看去。

电脑正在用播放器播放一个视频,看起来是个小学的门口,因为有学生陆陆续续进入学校。而被反复播放着的,是一个步伐稳健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离开视频视野的这个片段。因为在视野边缘,影像有些变形,加之像素限制,根本无法辨别清楚男子的具体衣着。但是男子在离开视野的一刹那,衣角有一个明显的翻动,应该是被风吹起。

“灰色,风衣!”我惊讶地叫道,“你们发现没有!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