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烫伤膏

“他跟不要命一样,天天都在加班,早点回去上学吧。放过我,这样我还能多活几天。”

梁任霖熬得嘴巴冒泡,喝了口癍痧养生茶降降火,苦哈哈地说。

放下筷子,顾听谣望向不远处的玻璃门外。

夏天的大排档人多声杂,但一眼就能注意到他。陈闻彻站在红色的帐篷顶下,帐顶悬灯发出一束橘红灯光笼在周身,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翠绿的九层塔把玩。

他像是另外一副低饱和度的冷白画与周遭分割开来,利落好看的下颌线落着蓝色的灯斑,顶扇吹起额前碎发露出冷冽肆意的眉眼,周遭的热浪嘈杂都散去。

“你们为什么这么忙?”

梁任霖放下杯子瘫在椅子上:“彻爷跟家里闹掰了,现在自立门户了。”

顾听谣拧着眉头:“自立门户?”

梁任霖吃着炒饭含糊唔了一声:“是呀,你知道咱们朝城的江家吗。”

饶是顾听谣再不关注学习之外的信息也知道世家显赫的江家,只是有点没法把眼前要租她光澜旧房的陈闻彻跟江家联系起来。

“彻爷在今州过得好好的,江家硬是强迫他过来朝城。逼人也就算了,还不做人,过来也没见得对彻爷多好。反正我上次见他从江家出来背上还带伤。”

“可那不是他的家人吗?”

梁任霖冷冷呵了一声,极为讽刺:“彻爷一个人在今州生活那么久。他们江家一次都没去过,等到江家出事了没人了,他们才记起有这样一个外孙。家人?你也信?这种家庭,他们算得可明白了,不就是怕江家绝后了股权要被夺走而已。”

一番话说得忿忿不平,顾听谣听得抿直了嘴。

她比谁都不信任家庭亲情,利益的算计早就编织成一张密网令她无时不想挣脱逃离。

只是没想过面前这个不羁狂妄的少年竟也有类似的困境。手指无意识划过易拉罐杯沿,烫伤的肌肤被凸出的金属拉扣刮到带出一阵刺疼。

只不过她终究没有那么勇敢。心里骤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空落落的有点疼。

“反正江家没一个好东西,你肯定听过彻爷那些传闻吧。你信吗?”

顾听谣望着玻璃门外的陈闻彻。台风天,天气变幻莫测,忽然就落起了雨,红色帐篷发出沉闷的敲击声。走道上有跑着的小孩被雷声惊到,一个噗通摔在地上瘪着嘴哭了出来。

陈闻彻挂断电话将小孩小心扶起,拉到帐篷下避雨,掏出纸巾给他擦了擦膝盖上的脏泥,温柔地揉了揉小孩的头顶,笑着哄他开心。

谣言向来能有几分真。

她从来不信传言,只信眼见,温软的嗓音很是坚定:“我不信。”

“是江元翰那鳖孙放出来的,彻爷名义上的表弟。最近忙没空收拾他。”

江元翰,名字很熟。

好像上个学年领奖状时他就站在自己身旁,她拧眉:“他好像是我们隔壁班的。”

梁任霖掰碎一颗花生米:“不知道,反正就是个不要脸的玩意。”

顾听谣还想问问梁任霖他们游戏厅停业的事情,就见陈闻彻避开漏雨的地方慢悠悠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梁任霖猛喝下最后一口苦茶:“彻爷嫌我嘴巴漏风,顾妹妹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雨水倾倒,猛烈打着帐篷,盖住了他们聊天的声音。陈闻彻掐灭烟,站定在他们面前,看着顾听谣面前的饭基本没有动一口。

他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额发:“怎么了,聊什么呢。”

梁任霖嬉皮笑脸:“跟顾妹妹讨学习方法。”

陈闻彻挑眉:“指导你可能要少活几年。”

梁任霖为自己辩护:“嗷,不是我蠢,是你们学霸太聪明了。”

露天帐篷透风,有很小的雨丝斜着飘了进来,湿了顾听谣的发尾。陈闻彻偏身挡住风雨,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黑色高马尾的小水珠。

“怎么手指又破了。”

烫伤的手指没有及时妥善的处理,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变得肿胀,发泡的边缘泛白,有点难看。顾听谣下意识捏紧手握起拳头不想给他看到。

陈闻彻伸指点了点她的拳心示意她松开,温热的指腹有着不能忽视的强势命令。

顾听谣睫毛轻颤:“没什么。”

陈闻彻伸开手掌作势就要掰开她的掌心,她忙把手背到身后,声音小小:“没事的。”

一时不查,对方俯下身凑了过来,手臂绕到她的身后。靠得很近,顾听谣闻到他指间九层塔独特的芳香,伴着薄荷烟草味强势侵入感官知觉。

陈闻彻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微凉的孱弱腕骨还能看到青蓝色的血管,几个手指指腹有着不同程度的烫伤。

“刚刚烫到的?”

顾听谣咬着下唇胡乱点头,被他抓握住的位置好像比手指还烫,半抬眼看到他微红的唇瓣动了动。

“等我。”

手腕一松,陈闻彻冒着雨走进了隔壁的药店。

梁任霖帮着老板搭遮雨布,站在顾听谣身边摇了摇头,揶揄道:“顾妹妹,彻爷对你真不一般。”

记得之前他这样调侃陈闻彻,头上直接吃了他一记捶,现在后脑勺还有点疼。但他就是话多爱放屁不长记性,平时最喜欢逗一下不敢早恋守规矩的乖学生。

白净小脸立马染上了粉,顾听谣小口抿着橙汁:“他待人都挺好的。”

梁任霖立马哈哈大笑:“禁发好人卡,可不是对所有人,彻爷对我蔫儿坏呢。”

药店自动感应门打开,顾听谣望着陈闻彻,身后是药店耀目的白绿光,在有点暗的雨幕街道上像一个巨大的光洞吸引看者坠入。

他踱步到她面前垂眸,顾听谣抬头看着他,平直肩峰晕了一块。湿透的碎发下,眉毛微挑,尾部的黑痣上有颗小水珠折着碎光,黑眸在冷白灯的照射下显得狭长透亮,掌心一管褐色的烫伤膏,声线低磁带着关心。

“不要碰水,好好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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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声渐停,顾听谣侧头趴着没动,书桌上的习题只做到一半,张开手指放在铃兰灯下看了一会。回来之后洗澡手上还是沾了水,涂上药膏终于压下了一点火辣辣的疼。

沉了沉肩膀,垂下手盖住眼睛,轻轻地呼吸,总觉得手腕被他碰过的位置好像还能闻到九层塔的清新。

桌沿的手机嗡嗡响,顾听谣忙起身打开接听,是周鲸的来电。

“听听,我今天放学买蛋糕的路上看到俞哥哥了,原来他回朝城了,我都不知道……”她声音闷闷的有点不开心,“他跟一个又高又瘦的小姐姐走一块。”

周鲸口中的俞哥哥是她楼上的邻居,今年大一,她从去年开始暗恋人家,顾听谣原本以为她很快就会褪去热情,没想到这次的喜欢坚持了这么久。

顾听谣开口安慰,手指点着腕骨:“可能只是普通同学呢。”

周鲸瘪嘴:“普通同学会牵手腕吗,他还亲密地给她戴上帽子,我好酸,这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

听她一说,顾听谣觉得手上的肌肤都烧了起来,胡乱回话:“可能对方手受伤了吧,你离得远看不清。”

周鲸吸吸鼻子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好像也是,晚上那会雨好大,淋得我眼睛疼。明天周末,听听你有空吗?”

“嗯?怎么了。”拉开抽屉,顾听谣把陈闻彻给的烫手膏收进去,跟黑色药水摆放在一起。

“听听,我们去完书店,你可以陪我去上平区吗?”她支支吾吾,“我听俞阿姨说俞哥哥好像跟人在哪里搞什么项目。”

顾听谣:“你想去找他?”

周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金鱼小胆,不是找,是买完书偶遇。”

刚巧顾明鹂发了信息过来要让她明天跑趟上平区给奶奶拿药,顾听谣对着日历打下一个叉。

“行,明天书店见。”

“听听你真好。万岁。”

周鲸刚准备挂断电话,顾听谣忽然问了一嘴:“嗯,我同桌那些谣言你都是上哪看的。”

“我也不知道哪里流传出来的,好像是网上论坛吧,反正我也只是看了几张文件截图跟照片。我待会发给你看看。怎么啦,陈闻彻回来上课了吗?”周鲸对顾听谣的询问还是有点惊讶。

顾听谣否认:“没有,只是想了解一下。”

周鲸不是很赞成:“这种人太危险了,不要试图去理解,我们得远离。”

想到梁任霖晚上的话,顾听谣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不去了解就全盘否定,是不是有点残忍。”

听筒那边的周鲸有点愣住,首次听到顾听谣的语气有点硬并且主动维护人:“听听,对不起,我也是听了传闻说他把人打残住院有点害怕。”

顾听谣呼了一口气,放软声音:“鲸鱼,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都是怎么说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周鲸把看到的小道消息全发给了顾听谣。

第二天书店相遇,周鲸发现顾听谣手指缠着创可贴,奶油白的脸上黑眼圈很重。

“听听,你昨晚没睡好呀?你的手怎么了。”周鲸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仔细瞧着。

顾听谣昨晚确实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盯着窗外的鱼灯没睡着,她冲周鲸点头:“昨天手指头不小心被割破了。”

周鲸心疼到不行:“不能沾水,明天就不要去你姑妈家帮忙了。”

顾听谣收回手,转移话题:“嗯嗯,我们现在去偶遇吧。”

周鲸点点手指,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早上我在隔壁街我阿姨的蛋糕店做了个蛋糕,先去取一下,要是偶遇到了就送给他。我也给你做了一份。”

顾听谣弯唇了然:“那我就沾好运了。”

周鲸为爱学会十八般厨艺,读书不行,但是做所有糕点甜品一眼就会,常常窝在店里钻研爱心厨艺。

蛋糕店跟顾听谣要取药的药店离得不是很近,于是她跟周鲸分头行动。

等待医生现场抓药的时间,顾听谣站在门口逗着店里的看家小猫,猫儿一逗就带着铃铛跑到隔壁巷口。

顺着小猫望过去,巷子里一群染着红头发的混混正推搡着一个瘦小的男生,不远处巷口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男生,正偏头冷漠地看着里面。

脸看着很熟,顾听谣仔细辨别了一下好像是江元翰,为首的男生咬着烟嘴走到他的身边,江元翰掏出一沓钱丢给了他,然后转身离开,红头男生数了数钱朝同伴挥手示意分发。

临去前还踢了地上的男生一脚,隐隐约约听到他威胁对方:“好好干活,把陈闻彻搞臭。”

人群散去,顾听谣捏着手机想到昨晚周鲸给她看的信息,抿紧嘴偷偷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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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巷游戏厅的二楼。

陈闻彻双手揉着发酸的脖颈,电脑屏幕上发出幽幽绿光在他冷冽脸上眼下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梁任霖原本站在阳台吹风,拿着手机玩游戏,猫条发了链接给他。

他放大了看,瞬间怒火中烧,这次的消息直接发了陈闻彻父母的信息出来,说他爸爸是杀人犯,还放了他妈妈的照片,说妈妈失足少女,各种难听,直指他就是异类,身上流淌不干净的血。

“我靠,江元翰太不要脸了吧。蹬鼻子上脸。”

梁任霖气得想摔手机,抬头看向玻璃门内,发现陈闻彻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拇指把玩着桌面的钥匙串,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呼出了一口烟,将指间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梁任霖莫名觉得发冷害怕,头回感受他如此冷戾的气息,一时间竟有点不敢走向前。

梁任霖还在滑动手机,发现不过一秒全部信息就删除了,连带着之前那些关于陈闻彻的消息全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江元翰在巷子打人的视频,还有图文并茂劈腿女生的信息。

他整个人惊呆了:“彻爷?”

陈闻彻收紧手中的钥匙,微抬高眉,脸色冷郁。

巷子下面传来一阵狗吠声,梁任霖望下去跟狗对骂了几句。

再抬眼不经意望向对面二楼,网吧两字的红色贴纸掉落几张,冂后面一个女孩小脸严肃站着电脑前,好像在解什么大题一样,梁任霖觉得稀罕奇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越瞅越觉得熟悉,咦了一声指着对面的女孩对屋里的陈闻彻发问。

“彻爷,那不是你的小房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