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创可贴

顾听谣尴尬地将小手交叉放在了身后,低头看着少年手上的鱼灯。

刚刚慌神错把自己的鱼灯当成怪物。

居乐中介的大哥拎着两罐啤酒赶忙走上前,立马将手中冰凉的啤酒递给陈闻彻。

“哎,误会误会,小同学你赶紧冷敷一下。”

顾听谣咬着下唇,只怪自己疑心生暗鬼,什么都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不好意思,我刚刚看错了。”

额上红肿一片,陈闻彻好看墨眉拢在一起,冰镇的啤酒稍微缓解痛感。

他微垂眼帘望向眼前咬着唇道歉的女生,散着头发,脸颊微鼓染着一层薄红。

唇瓣被她咬得很红,小手交握,大拇指不安地紧紧交互抠着。

一双透亮无辜的大眼睛在炽热的白色路灯下,黑白分明,瞪得圆圆的,睫毛微颤动,只敢半抬着看他。

倒显得像是他欺负了人一样。

陈闻彻修长手指滚着冰啤酒,忽然就没了脾气,舌尖顶了顶腮帮。

“算了,没事。”

中介大哥赶紧打圆场:“夜黑,难免会看走眼。还好没出大事哈,小区也就今天停电忘记通知了。”

其实小区老旧,停电是经常性的,顾听谣听出了中介的言外之意。

大家无非都想将这个房子租出去。

顾听谣交握着手指缠着很紧,只能在中介的眼神中,违心地以极轻的幅度点了点头附和。

灯亮之后,陈闻彻抬头看了眼小区的构造,倒也没有摸黑看的时候那么破旧。

老式住宅区,灰白色的外墙,只有四幢楼。

梁任霖有一点倒是没说错,这里离朝城中学近得很,楼间还能望见学校的大钟楼。

中介指着顾听谣介绍:“陈同学,这位就是小房东,我看你们都是朝城中学的,有缘有缘。”

陈闻彻挑眉,有点意外眼前女生居然是房东。

对方的眼神极其具有压迫性,明明只是随意地看了她一眼,顾听谣心里就打鼓。

她跟着中介大哥非常勉强地弯起格式化笑容,以期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善意。

“同学,你好,我是高三一班的顾听谣。”

顾听谣发觉对方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可能觉得这样的介绍方式很蠢。

他只是轻飘飘地看着她紧握的手就移开视线。

单手插兜,将冰镇啤酒丢回中介怀里,摸着额间的红痕,声音很淡透着毫不在意。

“哦,上楼看一下吧。”

顾听谣连忙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好的,我的房子就在前面二单元的三楼。”

她侧身走在前头带路,虽然小区来电了,但是路上仍有点暗。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夜视能力有点差,夜间总容易看不清东西。

下午被大风雨刮下的枯枝还没来得清理,路上遍布细碎枝干。

即使顾听谣已经非常努力地睁着大眼睛努力避开地上的杂物。

终究防不胜防,露在白色拖鞋外的大脚拇指,还是被斜躺的断裂树丫猛刺了一下。

又疼又麻的,逼得她蹙起眉,不小心就要往前趔趄而去。

手臂被有力的手掌一把握着,淡淡的薄荷香传来。

顾听谣本能抓着对方的胳膊平衡住身体。

橙红色的鱼灯被对方举了起来,暖调的灯光打着他清隽立体的脸上,晕出小圈的光芒。

“这是你的灯?”

两个人离得很近,顾听谣不敢看他的眼,只能看到对方的喉结上下滚动。

说话带出的热气好像就在耳边。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方将鱼灯塞回她的手里。

“拿着,小心点走路。”

对方勾唇看了她一眼,顾听谣赶紧松开抓住他手臂的小手,将发丝移到耳后,步履稍急地带着他们上楼。

陈闻彻走在她身后,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把玩,眉毛一挑就牵到额头上被她刚刚重力一锤的位置。

看着瘦弱,力气倒是不小。

大拇指压着淤青,他有那么吓人嘛。

走得那么快,下手那么狠。

顾听谣要出租的房间就在她对面,一幢楼两户房间。

掏出钥匙拧开门,陈闻彻跟在她的身后进到房间里。

中介大哥极力推销这间小屋子的优势,顾听谣则是全程没怎么说话。

她很不擅长夸大其词,这家中介是她加了钱找的,因为对方跟她保证能提高租金,只是前提他要收取两个月的租金回扣。

顾听谣算了一下虽然有点吃亏,但是也好过租不出去。

她抬头看着面前一派闲适的陈闻彻,心里有点不确定,因为中介开得价格委实有点高了,对方还只是个中学生。

房间很小略旧,只有两室一厅,都比不上陈闻彻在江家的卧室大小。

他推开阳台门,对面亮着一盏小台灯的房间则是顾听谣的书房。

夏风对流,风中带过来她养在小阳台的茉莉花香,很淡但怡心。

眉心微舒,比起江家奢华但又透着虚伪的花园,这里更令人自在。

中介趁势而上:“陈同学,你还满意吗?”

顾听谣心里也打鼓,发觉对方没有回答中介,偏冷的黑眸望向自己的脚。

知觉回归,她才发现刚刚被木刺一刮,脚上大拇指不止流着血,小腿肚也被划出几道小伤口。

她的皮肤本就白嫩,稍有痕迹就会很明显。

现下实属狼狈,小手不好意思地抓住裙摆,大拇指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眼前出现一双好看宛如艺术品的手,手指骨节分明且修长,宽厚手掌上躺着一个淡蓝色包装的创可贴。

顾听谣抬头望向他,发现他的神情还是如刚刚一样漫不经心。

左手大拇指随意地翻着打火机的盖子。

他比她高很多,右手微垂伸到她的眼前,用下巴朝她示意。

“拿着。”

顾听谣伸手拿着:“谢谢。”

陈闻彻单手插回裤兜,慢悠悠走到电闸总开关处将屋里的灯一一打开。

顾听谣的心开始提到嗓子眼中,万事果然不能如她所愿的顺利。

朝城很热,夏天漫长,屋里闷热,他将所有的空调跟风扇都一并打开。

房子最大的问题还是暴露了,电器老化耗能大,最近小区线路还不稳定。

吊灯灯泡快速闪动,呲呲几声,发出很急速的,“嘭”的一声。

瞬间暗掉,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电丝烧焦的味道。

前一秒中介大哥还在跟陈闻彻说这里看着老了一点,但是东西都很结实好用。

这一刻,就见陈闻彻对着中介大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空调不止无法制冷,吱呀两声之后也停止运转了。

客厅的灯几乎全暗,陈闻彻划动打火机,半垂眼与中介对视,说话不紧不慢。

“这小破房子可不值你说的那个价格。”

顾听谣难堪地捏紧手中的创可贴。

陈闻彻长腿交叠倚靠在沙发背靠,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合打火机。

火焰一亮一暗,他是有钱,但也不允许有人把黑买卖做到他的头上。

中介大哥确实因为房东跟租客都是没有大人带着的高中生,而且都急着租房,想吃两头钱。

少年明明年纪不大,但是盯着你看时像是一眼就望穿自己的小心思。

嘴上看似挂着笑,眼皮半遮的瞳却透着不可小觑的凌厉。

就像躺在石头上舔着爪的狮子,看着眼前的猎物穿行,半耷拉疏懒眼皮,忽然抬出利爪将猎物一把压住。

中介大哥笑容一瞬凝住,很快就恢复:“哎,这都是小问题,最近小区线路升级,有时候难免无法负荷。”

屋里实在闷得很,陈闻彻将黑色外套拉链扯下,内里出了一层薄汗,微贴着身体显出精壮线条。

“这可是大问题,朝城是二十四小时离不得空调。不说电费,这电器我也得全部换了。”

中介还在找补,不停讲着小区的地理位置,房间的对流程度,扯个不停就是不愿意降低价格。

陈闻彻已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手指轻轻点着腕骨,咔哒一声把打火机收回兜里。

客厅的光线又暗了一点,整个房子在闪烁不停的白炽灯中更显简陋了。

“算了,太旧,我找下一家。”

顾听谣掐着手指,看着陈闻彻把黑色外套脱了,单手挂在肩上,迈着长腿走到门外。

即将拐弯走下楼梯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

顾听谣心里直坠,觉得那一眼就像在嘲笑她贪婪开的天价。

中介还跟着追出来,嘴里念叨着好商量。

但是陈闻彻就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长长的楼梯处。

中介心里暗骂一句,生意难做,这小子太精明。

这单生意其实是他绕过公司接的私活,就是看顾听谣高中生什么都不懂好拿捏。

他不愿意降价是因为这单生意于他而言就是无本买卖。

不成对他的业绩无影响,成了直接空手赚两个月房租。

中介大哥当然不会在意顾听谣急于出手的焦灼,反而想趁她着急敲上一笔。

他重新拎起桌上的冰镇啤酒,知道学生最好对付,最心软。

所以语带歉意:“小顾呀,真是不好意思,大哥也只是想帮你出个好价钱。不过,今晚可能真的不顺,下次出门注意带灯别乱打人。”

“你也别担心,临近开学,我会继续帮你留意学生租户的。放宽心,能租出去的。”

顾听谣还是难掩失落:“还麻烦大哥抓紧帮我留意一下,我想越快越好。”

中介大哥笑着安抚:“没问题的,你信我,就没有我租不出的房子。我先走了,有情况会及时告诉你的。”

脚步声远去,屋里回归安静,客厅的灯再也支撑不住,全部熄灭。

连带着风扇也因为短路而停止转动,空调排水管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顾听谣看着掌心的创可贴,瘦削肩膀无力垂落。

她好像也跟顾家人一样变得贪心了,少年清透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响着。

是呀,这样的房子怎么会值那个价格。

可是,银行卡上的余额现在只减不增。

顾听谣的母亲姚倩筠原本半年还会汇一次小额度的钱给她,最近好像很忙,也联系不上了。

客厅一角还有小时候父母给她量身高做的标尺,停在了三年级。

她伸手摸了摸,现在已经量不出她的身高了。

要是不用长大就好了。

她抓了抓头发,呼出一口气,认命掏出鱼灯里的小灯泡跑到楼下去拉电闸,重新恢复用电。

楼道拐角,一排电箱闪着跳跃的光,映照她小巧挺翘鼻尖上冒出的细细汗珠。

八月天热得慌,房间的电箱在顶端。

她拼命垫高脚才勉强看到房间号码,但是太暗了,使劲伸出手也碰不到开光。

举着小灯泡,几缕长发黏着修长细白的颈部,鼓着的小脸急得红扑扑。

葱白指尖将将要按到停电开光,又因为脚尖垫得太久,小腿过度绷紧发麻,酸得踉跄歪倒。

郁闷地看着指尖远离开关,忽而一双熟悉的大手覆盖上来,轻松将开光推了上去。

身后是今晚熟悉的薄荷气息,夏日上衣短袖,手臂相贴传导对方高温的体热。

她立马站定转身望向他。

楼道的感应灯亮了起来,额头被她打伤的位置褪了红泛着青。

线条好看的臂弯挂着黑色外套,微垂着头看向她,双手交叠随意搭着,长指轻点着腕骨。

嘴角微勾,有着一股不羁的痞坏,声音散漫。

“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