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过后,我们在苏格兰场找到了维德科恩德警官。天空和前一天一样阴沉,再加上周围刻不容缓的氛围,这个七月初的日子毫无吉兆。我们走进这所伦敦最著名的警局的时候,又落下了一阵骤雨。
“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号了,明天就是三号了。”维德科恩德果断而逻辑分明地宣布说,“我们现在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做准备工作。告诉你们,警方可一刻都没有懈怠。今天早上,我已经召集了所有的人手,向他们下达了明确的指示。我首先就要求他们找到所有叫做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我们还通知了报界,今天下午的报纸就会刊登出寻人启事。第二个任务就是严密监视哈而伍德的墓地。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们会全力以赴!对于那些嫌疑犯的监视工作也是一样。今天和明天一整天,我们的警员会在塞温斯宅第外面进行监视。如果有任何可疑的人员活动,警员就会进行跟踪,而且是大摇大摆地跟着。如果多勒小姐回家住的话,我还会派人监视她的房子。明天晚上,监控工作会更加严格。我们会搞一个大聚会,警察和嫌疑犯都会到塞温斯宅第去。在午夜之前,我们会去凶手指定的犯罪地点,哈而伍德村的墓地。那里当然也会被严密监视着。(维德科恩德警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是对警方的准备工作满意了)我跟你们说吧,如果我们的凶手还打算实现他的‘第七个犯罪奇迹’,他这一次必定会失算!一方面我们会对布鲁克家的小圈子严加防范!另一方面,除了警务人员,任何名为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都别想接近那个墓地。实际上不管叫什么名字,任何人都不行!”
“您认为这一次凶手不会完成他的诺言了?”欧文思索着问道。
“如果凶手就是我们怀疑的对象当中的一个,那他就不可能按照他计划的那样作案!”
“问题是,他可能玩文字游戏,也许那个句子隐藏了其他含义!”我插嘴说。
“他以前曾经在作案的时间上含糊其辞。”维德科恩德警官说,“但是只要他宣布了的东西,他都是准确地完成了。他每次选择的受害者的名字也是完全符合他留下的字谜。甚至作案的手法也是不折不扣地和警告信中的预言相吻合!”
“没错。”欧文表示赞同,顺便拿出了装烟草的小袋子。“我认为凶手每次都根据危险的程度来决定警告信内容的详细程度。但是我们不能就默认为他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
“那么说,”我又说,“您认定凶手会谋杀一个叫做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
“恐怕是这样的。”
“而且是在他宣布的时间动手?”
“考虑到他已经实现的六次犯罪,考虑到他毫无纰漏的表现,我认为他不会失信的。他要顾及到犯罪艺术家的荣誉!基于以上原因,我相信他会圆满完成这个看起来不可能的挑战。就在明天晚上,在他指定的时间!”
“那么地点呢?”
“当然是在他宣布的地点。他有可能会在地名上耍花招。”欧文一边说一边转向了维德科恩德警官。“但是我猜您已经仔细研究过这附近的地理情况了,您在整个英国范围内都搜索过了吧?”
“当然了。”警官耸了一下肩膀。“我甚至找来了比我更懂英国地理的专家。我们现在可以肯定地说,在整个英格兰,只有一个村子的名字和哈而伍德相符。那个村子在布鲁克家的附近。准确地说是三英里远。这个地点是错不了的。另外,在哈而伍德村只有一个教堂。教堂的旁边就是基地。我一会儿就会去那个墓地看看,但是我已经得到了一份简要的报告。那儿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那个墓地比同等规模的教堂惯常拥有的墓地要大。那片基地呈一个大‘L’形状,周围的草木旺盛,墓地和附近的树林也没有明显的边界。”
“比一般的基地大?”欧文吃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原因吗?”
“哈,这次我可要让您大吃一惊了。我亲爱的侦探先生,我知道原因!”维德科恩德冷嘲热讽地说,“报界热衷于把苏格兰场说成行动迟缓,但实际上,我告诉您,我们也有一点儿好奇心!这个问题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得到了相关的情报。在查理一世的时代,‘骑士团’和‘圆头党’曾经在这里发生过激烈的交锋。狂热的‘圆头党’当时非常凶残。他们不仅消灭了对手,还屠杀了不少的当地居民。他们认为那些当地人在暗中庇护‘骑士团’。没有人知道‘圆头党’的猜测是否属实,但是大开杀戒是真事儿:他们在一夜之间就杀掉了一百多个当地人。算了吧,我想这段历史对我们手上的案子并没有太大帮助。”
欧文在专心地填他的烟斗,没有对维德科恩德的话作出评论。他慢悠悠地点上烟斗之后才说:
“要我说,当前最紧急的任务是找到名叫安娜伊斯·查尔斯的人,还有他们家的女佣人。顺便问一句,您破解了凶手在最后一个警告信中留下的字谜了吗?”
警官咧开了一个笑脸:
“当然了,我亲爱的伯恩斯。您真的把我当低能儿了吗?您倒不如问问我能不能数到十!”
“那么您的答案是?”
“从七个里面拿掉六个,就只剩下一个。我们的艺术家凶手现在只剩下一个古代世界奇迹了。也就是位于哈利卡纳素斯的毛索洛斯墓庙,那是毛索洛斯国王的墓地。他的妹妹,同时也是王后——阿尔特米西娅二世为了祭奠亡夫而着手建造了这座惊人的陵墓。她想要用一个奇迹来表达她的哀痛,或者是眷恋。在爱琴海边上,当时最有才华的雕塑家们创造出了巨大的纪念性建筑。他们在地面上树立了三十六根廊柱,又在上面盖了一个金字塔形状的顶盖。最顶上是巨大的马车和狮子……”
“警官,您的文化知识令我赞叹!”
“我只是稍稍打听了一下。”维德科恩德努力装出谦虚的态度。“根据我收集到的信息,就可以轻易地完成字母转换的字谜游戏,而且也不可能有其他答案了。这很明显:把HALICARNASSE中的字母换换位置就是ANAIS-CHARLES。”
“一个很巧妙的字谜。”欧文带着鉴赏家的口吻说,然后吐出了一缕青烟。“这个字母无疑是整个系列中最出色的。这让我有点不安,因为出色的字谜印证了我的一个担忧。我担心凶手打算让他的谋杀系列以完美收场!他将会向我们呈现最精彩的谋杀!”
“绝不可能!”维德科恩德用拳头猛地一击桌面,恶狠狠地说。
“要是我在您的位置上,我就不会这么自信。从他最近的几次行动来看,我们的凶手是越来越大胆了。还有,我敢打赌这个凶手对于自己的成功非常得意。他正陶醉于诡计和机会主义之中。他最近自己动手把画板放到警察的眼皮底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对了,您对于这个小插曲做过调查了吗?”
“当然了!”维德科恩德一边嚷嚷一边把胳膊举到了半空中。“我在这儿调查着这个,同时还要跑到别处去调查那个!我要调查最近发生的案情,要调查前一个案情,要调查即将发生的案情。说白了,我在满世界地搞调查工作,就像那首童谣唱的:‘在这儿,在那儿,小老鼠到处跑。’他往那边跑了,他又会接着往这边跑!唉,和那些谋杀案一样,这个小插曲也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没有人注意到任何反常之处。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这次那个凶手缩小了画板的尺寸!他只要把画板装到一个包里,就不会引起丝毫的注意。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包裹在下午四点之前还不在那个地方。因为清洁女工在四点经过那里,她并没有看到那个画板。这对我们来说还是毫无用处!”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进来通报情况。他说有一对夫妇今天下午读了报纸之后,就立刻报警说他们的女儿失踪了。他们的女儿是昨天晚上失踪的,她的名字是安娜伊斯·查尔斯……
七月三日的早晨已经过去了。天色阴沉,阴云密布,只有稀疏的几缕阳光给这个午后抹上了一点儿色彩。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管是警方,还是嫌疑犯们都心情紧张。
喝过下午茶之后,艾美莉离开了她婶婶的房子。按照维德科恩德警官的要求,她打算今天晚上呆在布鲁克家。一个戴着圆礼帽的人从房子旁边的小路走了出来。对此,艾美莉毫不吃惊。她上午就透过窗户看到过这个人的身影,她当时就想到那可能是负责监视她的警员。那个圆礼帽走了过来,然后礼貌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叫一辆马车去塞温斯宅第。艾美莉明白他的用意,她冷淡地拒绝了圆礼帽的提议。她说她已经准备好马车了。
那个警员点了点头,还轻轻地抬起帽檐向她致意。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艾美莉快步走开了,他只好用轻浮的目光追随着她漂亮的身影。无可否认,艾美莉今天很漂亮。她穿了一身蓝色缎带的衣裙,上面装饰着羽毛,配合着蓬松的袖口。一条满是花边的腰带凸显了她苗条的身材。
过了一会儿,她坐进了一辆停在她身边的马车。在路上,艾美莉注意到另一辆马车一直紧跟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唯一的乘客就是那个圆礼帽,他一刻也没有松懈,紧盯着艾美莉……
在塞温斯宅第的门口,艾美莉又遇到了两个陌生的圆礼帽。在前厅里,管家接过了艾美莉的披风,随手递给她一个信封。
“这是今天早上送到的。”管家说。
艾美莉迅速地瞥了一眼那个信封。收件地址是塞温斯宅第,在信封上有一行非常匆忙而潦草的字迹:
“艾美莉·多勒小姐收,烦请布鲁克先生和太太转交。”
她折起了信封,然后把信封塞到了上衣的小口袋里。她接着走进了客厅,发现客厅里只有布鲁克太太一个人。
寡妇的脸色并不好,而且越来越显老了。
“葬礼将在明天下午举行。”布鲁克太太说,“如果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新的不幸……我猜警察已经通知过您了吧,可怜的艾美莉?”
年轻的艾美莉默认了,然后坐到了米拉达·布鲁克的旁边。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米歇尔·丹哈姆走了进来。他随手关上了门。但是门扇很不听话,又弹了开来,进来的是保罗·布鲁克。
“艾美莉,亲爱的。”丹哈姆完全不理会刚进来的保罗。“我必须和你谈谈!”
“您先等等吧,米歇尔。”保罗傲慢地说,“我也有事情要和我的心上人说。我的事情肯定和您的一样重要。”
“您凭什么这么说?”
“米歇尔,就凭我现在是房子的主人。”
在同一时间里,一辆马车正在通向哈而伍德村的道路上疾驶。天空中阴云密布,好像是正在追赶着马车当中的维德科恩德警官和两位私人侦探。他们现在挤在狭小的马车里,忍受着持续的颠簸。他们刚刚去最后看了一眼哈而伍德村的墓地,那个被凶手选中的未来犯罪地点。那片墓地是不规则的形状,包括一个狭长的区域,和教堂的东南面相接。基地的边界很模糊,因为很多地方都被周围的树林严重侵蚀了。在远离树林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东倒西歪的墓碑,散落在杂草当中。有些地方长着茂密的灌木和矮树丛,想在其中要找到一个墓碑并非易事。但是维德科恩德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派人在墓地里分区把手。他派出了十几个警员,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维德科恩德很自信,今晚,这片基地里绝对不可能发生谋杀案!更不要说是谋杀一个指定的人。
昨天晚上,他们去了查尔斯夫妇的家。他们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儿的父母。按照他们的说法,在七月一日的下午,安娜伊斯到房子附近的一个花园里去散步,然后就失去踪迹了。他们的女儿安娜伊斯不难看:有一头金发,身子很单薄,在唇边有一粒很明显的美人痣。她失踪的那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天鹅绒衣裙,还有配套的披肩。他们的女儿很保守,也很听话,从来不和男孩子们搭讪。对于查尔斯夫妇来说,女儿的失踪很离奇。七月二日,他们看到报纸上的告示之后就觉得事态严重了。
维德科恩德很匆忙地询问了几个问题(这不能怪他,因为他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尽管当地警察在四处搜寻,安娜伊斯·查尔斯还是踪迹全无。
“我不知道在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可能被囚禁的地点。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不可能今晚死在哈而伍德村的墓地里。她绝不可能在那里被人谋杀,更不可能被我们严密监视着的嫌疑犯所谋杀。”
欧文没有正面回应维德科恩德,而是朝车窗外面望了一眼,“什么鬼天气!我希望今天晚上不要下雨……”
载着他们的马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着。乌蒙蒙的天色迅速地变幻成了疾风骤雨。他们快到达塞温斯宅第的时候,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
他们刚一到就发现布鲁克家陷入了一片混乱。维德科恩德发现本应在门口放哨的两个警员并没有站在他们的岗位上。大厅里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楼梯上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客厅里,他们发现米歇尔·丹哈姆躺在地上,嘴角满是血迹,一动不动。布鲁克太太和艾美莉都俯身围在他旁边。艾美莉正在抽泣,布鲁克太太倒是很镇定。她安慰艾美莉说米歇尔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过了一会儿,那两个警员冒了出来,后面跟着保罗·布鲁克。保罗的头发乱糟糟的,衬衫的一个袖子被撕开了口子。他的脸色铁青,显得非常恼怒。
“他们刚才打了一架。”两个便衣当中个子比较矮的约翰逊说,“我们被迫进行了干预。但是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一个已经倒在地上了。另外那一个看见我们就跑开了。我们最后抓住了他……”约翰逊又转头看了看保罗·布鲁克,“我看他现在已经冷静一些了……”
“请原谅,先生们。”我们面前的年轻人揉搓着自己的拳头,不慌不忙地说,“我刚才的行为有点儿不理智。我完全没有必要逃走,真是太荒唐了……在我自己的家里,我完全有权利这么对待这种入侵者。”这时候米歇尔开始恢复神智了。保罗·布鲁克朝着对手的方向冷笑了一下说,“他这是罪有应得……”
“保罗!”艾美莉喊了起来。“你真让人讨厌!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还能这么说?……米歇尔,我的天啊,你怎么样了?”
画家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凶狠地盯着对手,用轻蔑的口气说:
“这儿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这个畜生刚才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亲爱的,跟我来,我们离开这儿……如果他胆敢强留你,如果他敢碰你一根头发,我保证他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我现在对突然袭击有防备了……”
米歇尔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朝对手走过去。而艾美莉则哭着瘫倒了。维德科恩德突然走上来拦住了米歇尔的去路。维德科恩德冷冷地请求年轻人克制一下,否则的话就立刻把他送到警察局里去。
一个小时之后,房子里的空气稍稍轻松了一些。大家一起吃了一点儿冷餐。维德科恩德提醒那两个年轻人说他们都被牵扯在这个案子里。他们好像能够继续相互容忍几个小时了。餐后的饮料被送了上来,但是等待却越来越难熬了。墙上的壁灯已经被点亮了,玻璃罩子里面传出煤气燃烧的声音。
在一片满怀敌意的寂静当中,座钟叮叮当当地敲响了九下。维德科恩德不停地看那个座钟,一刻也坐不住。恼人的风声已经停止呼啸很久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寂静反而更让人觉得压抑。
然后是十点的钟声。
“还有两个小时,真让人无法忍受!”维德科恩德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偷偷对欧文说。“我要发疯了。我们都在这里干等着,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是我偏偏有越来越强烈的预感:我们又要面对一个新的命案了!”
“没有办法,我们现在除了等着什么也干不了。”欧文叹着气,也往座钟的方向瞥了一眼。“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马车会在一个小时之后来接我们。十一点十五分,我们就能到达现场。在那儿还要等半个小时……我受不了了,所有这些都是荒诞的。伯恩斯,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疯狂和荒谬的情况!”他又压低了声音说:“观察一下您的周围,您认为这四个人当中有哪一个符合谋杀犯的气质?在我看来,那两个年轻人都不够意志坚定,他们干不出谋杀的勾当!他们相互兜圈子,不停地坐下又站起来,他们跑到走廊里去,就是为了避免相互面对面……我无法相信他们之一就是凶手。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样?她像一个惯坏的孩子一样坐在角落里赌气!她比那两个男孩子更加不像是凶手。别跟我说布鲁克太太才是凶手,她这两天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您有什么想法,伯恩斯?”
欧文侦探焦躁地摆弄着手上的挂表。他摇了摇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的感觉和维德科恩德警官一样:尽管看起来不可能,第七个犯罪奇迹肯定还是会在两个小时之内如期实现……
过了一会儿,欧文在走廊里遇到了艾美莉。她看起来不安而焦虑。但是,她到底是为了即将发生的谋杀而焦虑,还是因为她自己的感情波折?欧文分辨不出来。看着艾美莉苍白的脸色,欧文暗自怀疑她的神经能否经受得住这一夜的煎熬。他觉得艾美莉穿着那身缎子衣裙很漂亮。
“您很勇敢,多勒小姐。而且您很漂亮。”欧文一边说一边欠了欠身。
艾美莉的反应完全出乎欧文的意料。在推开客厅门之前,她用栗色的大眼睛盯着欧文的眼睛,对他说:
“我希望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在当时的氛围下,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欧文现在的角色和警察很接近,他多少也要负责监视这个晚上所发生的各种事件。但是经艾美莉说出来之后,这句话还是让欧文感觉有点儿突兀。这句话就像乐曲中的一个音符,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和完美的调子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个细节并不引人注目,欧文并没有多加留意。他回到了客厅里自己的位置上,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们走出房子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漆黑了。雨已经彻底停歇了,空气很凉爽,没有一丝的风。所有的人都钻进了警方准备的马车。
当马车停在哈而伍德村的教堂门口的时候,我已经被焦虑压得透不过气了。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哈而伍德是一个小村子,已经在雾气中沉沉地睡去了。教堂的钟楼就像一柄凄惨而骇人的利剑,插向黑暗的夜空。但是真正吓人的是教堂周围的墓地。墓地被雾气完全笼罩着,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光点缀其中。参差不齐的墓碑像是活了起来,它们从杂草中露出头来,组成了一片黑暗的丛林。而点点的荧光在夜空里缓慢地游走,宛如一条长蛇,或者一个游行的队伍。
所有的人都下了车。我们都跟随着维德科恩德警官,一直朝墓地的中心地带走过去。走过一名警员身边的时候,维德科恩德询问了现场的情况。那个警员报告说一切正常。我们最后走到了一个小墓穴的跟前。墓穴上摆着四盏煤油灯,但是我们能够看到的范围很小。雾气好像把灯光都吞噬了,四周一片昏暗。我们能看到的只有远处一圈慢慢移动着的灯光,稍近一些的灯光偶尔会映照出一个警员的身影。
“好了,我们都到齐了。”维德科恩德用灯照着我们。“我们还要等半个小时,在此期间我们都待在这里,不准离开。我知道你们当中的一个是……”
钟楼上突然传来了半点的钟声。我们离钟楼很近,叮咚的巨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钟声回荡了好一阵子,接着又是深重而冰冷的寂静。维德科恩德警官继续他的讲话,不过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自信。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开始急剧发展了。我们听到一阵脚步声,还看到一个灯光跳跃着向我们接近。
“都不要动!”警官大吼了一声,然后用灯笼照亮了跑过来的警员。
“我们刚刚抓住了一个闲逛的人。”那个警员气喘吁吁地说,“他藏在了教堂的后面。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是我想最好向您报告一下……”
维德科恩德吃惊地朝我们扫视了一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下命令说:
“很好。立刻把他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警员带来了一个小老头。他满脸的皱纹,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脚上是一双大号高帮皮鞋。这个老头看起来很和善,而且话特别多。他的辩解很简单:他习惯于在这儿附近散步,每天如此。今天他看到这么多的灯火,感到好奇,想看个究竟。他的话听起来很可信。
维德科恩德盘问一会儿,也就相信了老头儿的解释。警官没有向他透露行动的细节,只是说警方在围捕一个坏人。那个老头说他知道这儿附近住着一个坏蛋。他什么都知道,因为他是这个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他比这里的牧师都更了解附近的教民……
又过了一刻钟,警官变得越来越紧张了。他指示那个警员把老头护送回去。在向那个老人道别的时候,维德科恩德随口问了老人一个问题:既然老头自夸对这个地区了如指掌,那么哈而伍德还有别的墓地吗?
“其他墓地,没有了。”老人说,“可以说是没有了……这要看您怎么定义墓地了……”
维德科恩德感到很好奇,他让老头解释清楚。而老头就开始含含糊糊地叙述当年“骑士团”和“圆头党”之间的血腥战斗。
“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最后不得不把一小部分人埋到一个大坑里。说是一小部分,也不少呢。据说有五十多个!当然了,严格来讲,那个大坑算不上是个正经的墓地。不过在那儿有一个纪念性的石板,其实就是一块石头,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经过这么多年了,您明白吧……”
尽管维德科恩德的胡须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我还是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他大吼一声:“在哪儿?”所有在场的人都被他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包括那些站岗的警员。
“怎么……离这儿不远……”老人摸着自己的帽子,小声地嘟囔。
维德科恩德朝着老人跨了一步,带着威胁的口气重复了他的问题,丝毫没有降低嗓门。老人被警官态度的突变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离这儿不远……在田地里……很好找,只要看到那块石头就行了。当然,现在是晚上,其实……”
“艾美莉?”米歇尔·丹哈姆突然问,他迅速地朝四下张望。
“艾美莉?”布鲁克太太也跟着喊了起来,她紧紧地拉着儿子的胳膊。“她刚才还在这儿……”
所有的人都开始四处张望,但是很显然年轻的女孩儿失踪了。维德科恩德刚才提高嗓门盘问老人的时候,周围警戒的警员的注意力都转了过来。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艾美莉趁机跑掉了。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
突然,远处有人在喊:
“在那儿!有人正在逃跑!”
“抓住她!”维德科恩德咆哮了起来,“她就是凶手!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