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乃塔尔(NETER) 17

米歇尔痴呆呆地在这个奇观前面站了几秒钟。接着,他听到背后有一阵脚步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他。他转身看到艾美莉正从凉棚下面跑过来。几秒钟之后,艾美莉到了他的身边,她紧紧地抓住了米歇尔的胳膊。她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他们面前,一动不动地躺在烂泥地上的尸体。

“老天爷,”她颤声说,“……他死了……”

“被谋杀了,你看看就知道了……”

“是谁……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我刚赶到。”米歇尔思索着回答说,“我听到外面有一声尖叫,好像是从这个方向发出的……我立刻就跑了出来,我到了这儿……”

“我也听到了尖叫,我还看见你顺着小路跑了过来……”

“这可太好了。”米歇尔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说。

“为什么?”

“看看这儿四周,没有任何脚印。要知道,在这种烂泥地上,再轻的脚步也会留下清晰可辨的痕迹。这儿有布鲁克先生的脚印,有我的脚印,还有你的脚印,但是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了……亲爱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总有一些夜晚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对于维德科恩德警官来说,那个夜晚绝对就是难忘的夜晚之一。他无法忘记那种乱哄哄的场景,在黑暗中的一片混乱;花园里随处可见的灯光,树上、立柱上到处都是防风灯;还有被雨水浸泡成烂泥的地面……更不要说现场十万火急的氛围。因为,任何降雨都会冲掉那些转瞬即逝的脚印。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搜寻和研究软塌塌的地面上的脚印。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当然还有谋杀案本身带来的挫折感。这一次,警方又没能预防谋杀……天哪!欧文半夜时分赶到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天堂公园……在天堂公园,约翰很快就会升上天界(A Paradise Park.John montera bientot jusqu\'aux dieux...)……我亲爱的警官,您知道吗?这个地方原先差一点儿就被命名为天堂公园。”

对于欧文的话,维德科恩德没有作任何评论。欧文接着向他解释说:那个凉棚代表了“生命的隧道”,中间的天球代表了“通向天堂的起点”。听完了欧文的解释之后维德科恩德也没有做任何评论。最后欧文又补充说:布鲁克先生希望死后就埋在那里。维德科恩德还是一言不发。欧文接着开始评论第六个世界奇迹:“看哪,这就是我们的胡夫金字塔……四根绑在一起的木棍。很简单但是也很巧妙!”维德科恩德没有理会欧文,他现在把全部的体力和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常规的调查工作中。现在收集脚印才是头等大事。

他当晚还搜集了所有的当事人的证词。第二天下午,他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约见了所有的人。

欧文懒洋洋地坐在房间角落里的一张凳子上。他的双腿交叠,手上捏着一支香烟,眼神惺忪。他的位置在衣帽架的后面,他好像是故意选择了那个位置,不想引起注意。第一个被叫进来的是年轻的画家。要不是欧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画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请您再次叙述事情经过之前,”在开始一刻钟的盘问之前,维德科恩德警官先声明说,“丹哈姆先生,我打算先澄清一些细节,以便让您的头脑里有一个清晰的概况。所有的证人都一致同意说是在下午六点之前开始下雨的:这场雨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八点之后还有零星的雨点,但是已经不足以影响地面上的脚印了。在八点钟,布鲁克先生离开了饭桌,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他活着。在八点四十五分,您在花园里发现他的尸体,倒在天球的前面。当您从小路上跑过的时候,您看到地上有一行清晰的脚印。那是布鲁克先生的脚印,我们已经检查过了。那串脚印从房子的后门一直延续到他倒下的地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脚印了,是吗?”

“没有其他脚印了,我已经说过了。”

维德科恩德警官思索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您对那个地点应该很熟悉,丹哈姆先生。在房子的后面,除了花园以外的地面都铺着石板。在花园里,有一条夯土铺成的小路横穿过草地。要想到达那个天球,就需要顺着这条小路走三十到四十米。在天球的前面还有一个凉棚,凉棚下面是大概五米的小路。在天球周围的十多米的范围里,园丁最近平整地面的时候刚刚铺上了一层新士。另外,草地上的草现在很稀疏,被雨水泡过之后和新土的效果一样,任何人从上面走过都会留下脚印。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个范围再扩大一些。根据我们的测量,按照最保守的估计,如果有人要从草地接近中央的装饰性建筑,在周围十几米距离之内的土地都必然会留下清晰的脚印。但是,在现场只有受害者和几个证人留下的脚印。根本找不到其他脚印。在方圆三十到四十米之内都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脚印。也就是说,在八点到八点四十五分之间,没有任何人从草地上走过。那条小路也是一样,夯土的路也会留下清晰的脚印。但是,凶手是如何下杀手的呢?凶手怎么能对布鲁克实施致命的一击?他又是如何离开而毫无痕迹呢?难道他来自云端?刚才我叙述这些内容,就是要强调您的证词的重要性。因为您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顺便问一句,在多勒小姐赶到之前,您一个人站在死者跟前有多长时间?”

“十秒钟,二十秒,或者三十秒,我不知道。您还是问问艾美莉吧,她应该能够回答您的这个问题。”

“她正好及时赶到,算是您的万幸了。丹哈姆先生,您难道没有意识到吗?如果她不在场,您就是唯一有机会作案的嫌疑犯……”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我当时就想到了情况对我很不利。考虑到现场古怪的布置,我们立刻就四下张望,看看凶手是不是藏在附近了。但是凶手能藏在哪儿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爬到凉棚上面去,藏到被铁线莲部分遮挡住的十字梁后面!但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多勒小姐去报警的时候,是您留在了尸体旁边对吗?”

“是这样的。我偶然间撞到了艾美莉的身上,结果她滑倒了。她回去报警还可以换一套衣服。于是我留在了尸体旁边,我想我这么做是正确的。市民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应该这么做,对吗?”

“您做得很正确。”维德科恩德点头称是,脸上是一个狡黠的笑容。“好吧,我们继续说说案发的时间。丹哈姆先生,虽然您不可能在假装发现尸体的时候作案,这并不能把您排除在嫌疑犯的名单之外。我们能够确定的是谋杀发生在八点和八点四十五分之间,在这段时间足够狡猾的凶手作案了。”

“吃过晚饭之后,我和艾美莉一同离开了饭厅。我们又谈了几句,是关于那天下午她和保罗之间的争吵。我向她解释说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是该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我劝艾美莉去找保罗谈谈。我希望艾美莉明确地告诉保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了。我最后说服了她,然后,我就回到了我的工作间焦急地等待。我试着想象保罗的反应,我当时的焦虑心情是不言而喻的。我在工作间里苦苦等待了大概二十分钟,或者是半小时。然后我就听到了尖叫……”

“什么样的尖叫?”

“那是痛苦的叫声,很短暂……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艾美莉在呼救,我想象保罗盛怒之下正在殴打艾美莉……我没有多想。工作间的窗户正好是开着的,我能分辨出叫声的方向。我往外面看了一眼,但是外面都是树,我没看到什么。接着我就往外面跑。剩下的您都知道了。”

维德科恩德点了一下头,他揉搓着胡须思索着。然后他又突然说:

“您知道吗?您的雇主正打算把您赶走。”

画家的脸色苍白: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小声问,“谁告诉您的?”

“我们是从可靠的来源了解到了这个情况。”维德科恩德回答说,脸上带着虚假的和蔼神态。“您知道这么多就足够了。其实,他并不想这么做。但是他希望您能离开他的房子,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他打算下个星期来处理这件事情。您很清楚,您的出现是一系列冲突的根本原因。布鲁克先生对这种情况已经不耐烦了……”

米歇尔的脸色阴沉,他的眼睛低垂着:

“既然您这么说……但是这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能主观地排除任何可能性。”维德科恩德用说教的口气说。

米歇尔离开之后,下一个接受询问的是艾美莉。她的证词和画家的说法相吻合。她也听到了叫声,她离开房子之后紧跟着米歇尔。她和米歇尔之间有一定的距离,但是米歇尔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在这一点上她很肯定。她的证词和米歇尔所说的内容只有一处不同,就是关于艾美莉滑倒的插曲:

“这个小笨蛋!我的裤子脏了,并不是因为他把我碰倒了!是我自己滑了一下,他还试图抓住我!”

“嗯,他的怜香惜玉这次可没有用对地方。”维德科恩德抱怨说,“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我们需要的是准确的证词,而不是罗密欧的美化版本!”

“要是有一天男人不再向女人献殷勤了,那么世界就不算世界了。”欧文倒在他的座位上发表了评论。

“您能不能另找一天,赏脸和我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伯恩斯先生,我们可以找个公平的机会再讨论这个主题。”年轻的艾美莉扭头朝着欧文反驳说。

“什么公平的机会?”欧文叫了起来,满脸惊慌。“我希望现在就把问题谈开,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我说两位,”维德科恩德警官干巴巴地插了进来。“如果你们二位不介意的话,我想继续谈论正事”

“只要不说母牛的事情就行了……”

“母牛招您惹您了,伯恩斯先生?”艾美莉皱着眉头问。

“我觉得这种动物特别的愚蠢。不过,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它们的叫声,这让我联想到某些人类!”

“您这么说倒也罢了!我刚才以为您要说‘联想到女人’!”

“哦!我怎么敢这么说!但是请注意,在古代历史上,确切地说是在古代神话中倒是有一些像母牛一样的女人。比如说埃及神话中的哈特尔,希腊神话中不幸的伊俄,更不用说愚蠢的欧罗巴,她自投罗网被化身为公牛的宙斯所诱骗……”

“欧罗巴可真是一头愚蠢的母牛。”艾美莉伤心地点头说,“想想看她所代表的欧洲大陆……”

“够了,”维德科恩德警官暴怒地说,“如果你们不立刻停止这种无聊的话题,我就要变成一头愤怒的公牛了!小姐,请您准确地告诉我在八点到八点四十五分之间,您都干了什么?”

艾美莉的手上正在玩弄着她的窄边草帽。她扇动着睫毛,好像不明白警官为什么发怒了。

艾美莉解释说,她吃过晚饭之后就在大厅里和米歇尔讨论了几句。她满怀忐忑的心情去找保罗。但是保罗不在他的房间里。艾美莉又去外面找保罗,但还是没有找到他的人影。艾美莉知道保罗习惯于在房子旁边的小树林边上散步,于是她又往那个方向去找了。那片树林是在房子的东面,把布鲁克家和市政公园隔开了。她在东面,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房子南面的花园里发生了什么。多遗憾哪!回到房子里之后,她打算再去敲保罗的房门,这时候她听到了尖叫声。

轮到保罗·布鲁克被询问了,他爽快地承认他当时就是在那片树林里散步。至于艾美莉没有找到他,这并不奇怪。那片树林里有很多的灌木丛。

像其他人一样,保罗的脸色严峻。他有明显的黑眼圈,一方面是由于疲惫;另一方面是受到惨剧的打击。但是他的眼神看起来比画家要坚定得多。保罗同时表现出暴怒和不安,他的黑头发乱作一团,也表现出他的惊慌。

他证实说,自从和艾美莉的争吵之后,整个下午他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大概七点钟的时候,他去吃了晚饭。他还去了客厅,但是那时候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雨停了,他去了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急需出去转转,因为他的神经非常紧张。他也听到了尖叫声,由于他一直在远处散步,所以听到的叫声很模糊。他也没有特别在意。他一直散步到九点,然后返回房子。他以前在附近见过的一个人找到了他,那个人自称是警察,而且要求他在得到新的指示之前不要离开。

“他实际上是我们的一名警员。他的任务是监视您的出入,布鲁克先生。另外还包括丹哈姆先生的活动情况。但是我们的警员没有看到您在树林边散步……”

“这是我的过错还是他的过错?”

“他受命在远距离监视。如果您没有越过他的监视线,那他有可能看不到您……”

“我看就是这样了!”

面对保罗坚定的语调,维德科恩德只好笑了一下。

“布鲁克先生,”警官用特别温和的声音问道,“您能否告诉我们,您的父亲给您留下了多少遗产?”

“我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您肯定知道那不是一个小数目,对吧?”

“当然会是可观的数目!但是这跟你们调查的谋杀案有关系吗?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在追踪一个犯罪艺术家。他应该是为了其他目的而不是为了财产,不是吗?”

“我们是在追踪犯罪艺术家。但是作为一个嫌疑犯,您在各个方面都符合条件。考虑到遗产的金额巨大,我不能排除您作案的可能性。您很有可能用前面的一系列谋杀作为烟幕弹,真正的目的是要掩盖这最后一次谋杀。按照这种假定,以及其他假定,您都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您实际上排在怀疑名单的最前面。还有,您也是唯一不能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在最后两次谋杀中都是如此!”

保罗似乎被维德科恩德的指控击倒了,但是他很快就转为恼怒。他把一只手插在乱糟糟的头发里,然后反驳说:

“先别说那么多,您首先要证明昨晚发生的是谋杀案!”

“难道您认为您的父亲自杀了?”

“这……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对我们警方来说就是不可能。伤口的位置完全否定了自杀的假设!”维德科恩德向前倾着身子,暴跳如雷地说,“这是不折不扣的谋杀!凶手是怎么干的?我们现在还一无所知!但是我们会搞清楚他的伎俩。布鲁克先生,不要低估了我们!我们的调查会越来越顺利的,我们其实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