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郑岩会游泳,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一点用都没有。他有一种错觉,眼前的海浪犹如巨型海啸,即便一座小岛也会被夷为平地。
为了不遗失目标,郑岩必须睁大眼睛,一步步走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直至双脚踩空,他还得坚持把头露出水面。
短短几天,那栋田园别墅就已经被一整片海水包围了,没有一条出路,也没有船,他要走过去,就只能依靠双脚和双手。
于是,他在一个大浪中陷入了窒息,然后清醒了过来。
他从被子里探出了头,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现在是凌晨2点,和失眠比起来,噩梦对他而言更加煎熬。就这么待到天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想。
然而,很快,困意便无法遏制地袭来。
那个人看起来很眼熟,但是郑岩看不清他的脸,他好像躲在一片迷雾里,整张脸都是虚化的。不过这个环境对郑岩来说一点都不陌生,那张方形的餐桌、银制的烛台、整齐摆放的七个盘子和专门为了吃西餐而准备的礼服……
这是Z0001案凶手的家,但是凶手已经死了。
郑岩把手上的油在围裙上擦净,脱下了围裙,在那个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围上了餐巾。然后,他觉得不太对劲,那个人面容终于清晰了,是杜婧。
“你找到了吗?”她问他。原来,这只是梦。
杜丽坐在沙发里,身上还穿着睡衣。天没亮的时候,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就把她吵醒了,是郑岩,他也一样穿着睡衣。
杜丽将他让进了书房,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顺便放了点镇定的药在里面。
郑岩一口喝光了高脚杯里的葡萄酒,然后说道:“在现场我闻到了特殊的味道。”
刚刚醒过来,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活动的杜丽完全不能理解郑岩想要表达的意思:“什么?”
“Z0001案,凶手被害的现场,我只闻到了我的味道。”
“郑岩,那个案子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你没必要纠结在这件事情上。”杜丽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我没法不去想这件事。”郑岩苦笑了一下,“甚至,我怀疑那个人会不会是我杀的。”
“你当然不是凶手,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当时你和我们在一起。”
郑岩看着杜丽,“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我能清楚地‘看’到一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都做了什么,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如果我不是凶手,我知道的似乎太多了点。”
“郑岩,我们治疗的前提就是你必须完全信任我。”
“我知道。”
“我不会骗你。”
“我知道。”
“那我告诉你,你当然不是凶手,你只是太过专注于破案。局长让你必须抓到‘厨师长’,这让你压力过大,导致出现了幻觉。”
“但那对破案没什么意义,我现在觉得让你重回Z小组是个错误。”杜丽摇了摇头,“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唐贺功一定要让你参与办案,只要他一句话,几乎可以调动全国的警力参与破案,要抓到凶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因为你不明白一件事。”郑岩突然苦笑了一下,“需要Z小组去办理的案子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凶手大多是精神变态者,常规的办案手段根本没用,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作案动机,很多情况下,从相关人的知情者那里也得不到任何线索,甚至凶手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所以得在得到的所有证据的基础上推测,重新构建他的思维模式,试着发现案件背后的规律。”
“而拥有这个能力的人——”郑岩靠在椅子里,眼睛看着天花板,手无意识地摇晃着已经空了的酒杯,“从目前来看,只有我能做到,否则也不会把我从那个鬼地方弄出来了。”
“然后你就要去追踪,最后找到他?”杜丽摇了摇头,“但是你们都没有想过,如果你追踪了这个疯子——无论他是什么类型,到最后,他可能会像‘厨师长’那样杀了你。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郑岩沉默了,举起杯子放到嘴边,完全没意识到酒杯已经空了:“并不是每个疯子都有那种天赋,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他完整地保留了犯罪所需的一切条件,一旦你进入共情,虽然可以完整地复原案发的全部过程,因为他留给了你足够多的暗示,除了关于他自己的一切。但也会给你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比如做恶梦。这也是我反对你频繁地使用这个能力的原因。”
“所以我说他是个天才,他比我更了解我。”郑岩突然愣了一下,“你这样一说的话,关于那个人的线索似乎又多了一些,他知道我,他了解我,他清楚我的能力,也明白我的能力会给我带来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他可能在你身边,”杜丽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
“至少他能接触到我所接触的东西,甚至我不能接触到的,他也能接触到。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可他是个疯子。”杜丽想了想,“也可能是个天才,如果他不引诱你犯错,或者,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给你留下任何线索,你还是抓不到他,甚至你有任何异常举动的话,他可能会比你先动手。”
“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是典型的精神分裂者,这就意味着常规的办案手段对他根本没用,你们找不到他的作案动机,很多情况下,从相关的知情者那里也得不到任何线索,甚至‘厨师长’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所以你得在得到的所有证据的基础上推测,重新构建他的思维模式,试着发现案件背后的规律。”
这是郑岩刚刚说过的话,现在,杜丽只是修改了其中几个措辞便还给了他。
“你赢了。”郑岩笑了一下,然后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我该怎么做?”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这完全违背了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杜丽犹豫了一下,“让你继续陷在这个案子里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但是……”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亲手抓住‘厨师长’,为我自己,也为了……小婧。”郑岩看着杜丽,“我必须亲手抓到他,我要给那件事情所有的当事人一个交代,这是我愿意重新启用那个让我噩梦不断的能力的根本原因。如果我只想自己过得好一点,随便做什么都行,留在6号监狱里一辈子对我来说没什么。”
“还记得你的房子吗?”杜丽走到书桌边,重新给郑岩倒了一杯葡萄酒,“你内心深处的那栋房子。”
“当然。”郑岩点了点头,“但是它现在变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一个我不想接受的样子。”
“因为你最近频繁使用那个能力,它扰乱了你的思维,除了那个灯塔,你还需要一个信标。”
“什么信标?”
“现实中的信标。”杜丽靠在书桌上,双臂抱在了胸前,“你要提醒自己活在现实世界里,你是一名警察,你的目标和任务是破案,让凶手伏法,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
郑岩有些不解地看着杜丽,不明白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你要建立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意识。”
“你这样说让我觉得我好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一样。”
“你有,但是很多时候你和凶手的意识弄混了。”杜丽轻啜了一口葡萄酒,“我需要你在每次完成共情之后准确地说出当下所处的时间、地点和你的名字,之前你已经这样做了,我们现在更加细化。”
“我尽力。”郑岩举起酒杯,向杜丽示意了一下。
然后,他们的谈话便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杜医生,我希望郑岩现在和你在一起。”唐贺功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个棘手的案子,现在我们得准备出发了。”
“他确实在我这儿,不过你们最好给他带套衣服过来。”杜丽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郑岩,对着话筒问道,“这次又是什么案子?”
“骨雕。”唐贺功咬了咬牙,“W市,有人用人骨做骨雕,餐具的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