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二轮传话筒游戏开始。

云边觉得这么下去不行, 不是有句话说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是直面恐惧么,她觉得很有道理,同理, 要想摆脱边赢带来的影响,就要正面接受边赢转到她们班来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实。

所以严律说“好,接下来请大家转向后面”的时候, 她大大咧咧反跨过椅子,正面面朝背后, 坐了下来。

全班换方向的嘈杂中,只有边赢没转过去,一点角度都没往后面偏, 他维持着原姿势,背脊半歪斜着靠在椅背上,手在把玩一支水笔, 翘着二郎腿, 其中一只膝盖超出桌面,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闲适。

连眼神也是散漫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饶有兴致,打量她,似是好奇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两个人直勾勾地对视, 成了高二四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公开课最讨厌的就是突发情况,严律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但又不能发火, 只能耐心地提醒:“大家往后转哈, 因为我们这次要从后往前传。”

边赢这才给面子地把脑袋往后偏了一个45度角。

严律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好,那我们就开始了。”

全班半数以上的人都在憋笑。

与前次一样,严律分发传话内容的纸条, 第一个同学背下来以后,以悄悄话形式说给下一个同学。

云边刚才那遍没见着,这回面朝背后,才知道边赢是怎么和后面的男生交接的,他只把头往后拗一点,就当是配合悄悄话了,他这种嫌弃的架势,他后桌哪敢贴着他的耳朵跟他说话,甚至不敢让自己说话时呼出的气喷到他。

在这两人的交接过程中,叶昂然及其后桌是听得清清楚楚,但凡边赢不是边赢,他的组都得惨遭举报导致淘汰,但是边赢是边赢,所以也叶昂然跟后桌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装聋作哑。

边赢听了一遍听懂了,耳聪目明的架势跟前一轮听两百遍都百搭的老耳昏聋大相径庭。他从椅背上直起腰,双臂交叠着搭到桌上,两肩因此耸起来,他上身往前倾,拉近了与云边的距离。

他身上的气势逼近过来,云边有那么一个瞬间本能地想后退,但只是一瞬。直面,她记着,所以她没有动,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边赢朝她动了嘴型,悄悄话的音量,是气音。

云边完全没听清,不知道他说了点什么,试图凭着记忆拼凑,也是无果。

“没听清?”边赢看出她的眼神迷茫。

云边颔首:“嗯,麻烦你再说一遍。”

敬语都用上了。边赢还算配合,伸出一只手掩在嘴旁,遮住了周宜楠和叶昂然的视线。

他不说话,等她把耳朵靠过去。

云边不跟他扭扭捏捏,照办,反正速战速决的好。

云边靠近了两次,终于凑到他满意的距离。

他也朝她再凑近些,开始传话,云边只知道他在说话,但他具体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清。

而且耳朵是她的敏感部位,边赢靠她那么近,唇峰都快贴到她耳朵上了,说话的时候,呼吸带动的气流涌动,热浪般一阵阵拂过她的耳畔,耳朵泛起难以名状的痒意,一直深入到骨髓里头,沿着四肢百骸流淌,如果她脱下校服外套,一定能看到自己手臂上竖起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云边强忍着不适,继续听下去,只要能听出一两个关键字,她说不定就能猜出大致的原句。

边赢说了个需要翘嘴的音节。

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廓。

那四肢百骸弥散的痒达到巅峰,冲破生理极限。

本来就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压垮那只骆驼,更何况是加了一块巨石。

云边像一只受了惊的猫,捂着耳朵,身体后退,仓皇躲避。

边赢却没事人似的,问道:“听清没?”

云边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扭向了身后。

边赢看着她和她的前桌交头接耳,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他压根就是念咒语似的胡说了一串字符,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她听清了。

她听清什么了。

云边当然什么也没听清,这个时候,什么集体荣誉感,团结就是力量,伟大我牺牲小我,都去他妈的吧,她是无能为力了。

她一边揉着快要爆炸的耳朵,一边格外笃定地告诉前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前桌:?!

一模一样的题目,不会吧?

前桌怀疑的小眼神转了两圈,但奈何云边过于坚定,以至于前桌被这种坚定感染了,说不定严律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呢,所以他也坚定地告诉自己的前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公布结果,他们这组当然是输得一败涂地,与正确答案风马牛不相及。

严律笑得直不起腰:“我怎么可能给你们一模一样的题目,是哪位同学没听清楚瞎掰?”

云边敢作敢当,正要举手,后面传来一道清淡的男声:“是我,不好意思严老师,我没听清楚只能瞎编了。”

糟糕,她刚刚恢复一点点正常的耳朵又开始痒了。

严律示意边赢把手放下去:“没事,本来就是游戏,开心为重,好,接下来我们……”

事实证明,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不一定是直面恐惧,至少对云边来说不适用,有些事真的不是努力就有结果,比如当初她踩到竹叶青,为了保命只能继续踩着它,但她现在别说看到蛇,她就连看到“蛇”这个字都会引发生理反感。

她直面边赢了,结果被他一下亲耳朵弄得方寸大乱。

后面班队课上了些什么她几乎没听,耳朵隐隐约约的灼热感迟迟不退,仿佛残留着他嘴唇的触感。她只要一细想,就会感到战栗。

承受不住的战栗,并非排斥的厌恶。

为什么把对后桌和对她的区别待遇分得那么明确。

控制距离很难么,怎么会亲到她。

他是故意的么。

她心里出现两个小人,一边在证明他真的喜欢她,一边证明他是个感情骗子,双方都不肯服输,拼命从过去的相处中寻找最细枝末节的细节。

双方都有充分的证据。

下课铃声把云边从激烈的头脑风暴中解救出来。

校领导们离开,严律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同学表达了感谢和赞扬:“谢谢大家给我面子,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动静皆宜。”糖给完,就恢复老师的本性了,“但是,接下来该收心了,明后天是月考,回家都给我好好复习。”

云边快速收拾好书包,全班第一个离开了教室。

什么直面,都不如眼不见为净来的有用,她现在必须要远离边赢,才能让自己发热的头脑冷静冷静。

边赢头也不抬,眸光晦暗不明,手不自觉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本来想放学找她的,结果她溜得比兔子还快。

书包收拾到一半,网咖老板给他发了条微信,拍了个耳机盒的照片过来:“你的吗?在抽屉里找到的”

原来落在网咖了,怪不得怎么找都找不到。

“是我的,我马上过来拿”

老板发了个“ok”的表情:“我要出去,你直接问我店里人要就好了”

“好”

边赢要去网咖,哈巴老夫子的职责使然,当然陪同。

两人说着话,下了楼梯,遇上了个人。

邱洪。

高二和高三教学楼是分开的,边赢转到高二以后,就没有见过邱洪,没转过来之前碰到过几次,边赢只当没看见。

俩人当了十几年的朋友,一夕之间决裂,说起来也令人唏嘘。

擦肩而过的瞬间,邱洪把边赢叫住了:“不输。”

之前几次碰面邱洪就想把边赢叫住了,奈何自尊作祟,只能眼睁睁看着边赢走开,今天终于鼓起勇气。

边赢停下来。

“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一听成年生日你们都不来,我一下子炸了,我向你道歉。”邱洪这辈子没怎么给人低过头,道歉道得磕磕巴巴,“但我没有到处乱说,我只告诉了盼夏,她也没有到处乱说。”

哈巴激动起来:“你说得容易,你知道那个时候不输经历了什么吗,你不安慰,你还踩他,有你这么当朋友……”

边赢客套笑了下,打断哈巴:“没事。”他面上平静无波,但举手投足与字里行间,已经没有半分从前作为好友的亲昵,“我们走了啊。”

可以原谅,但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此只能是熟人。

边赢和哈巴走出几步,哈巴愤愤不平:“不给他两拳,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打不过他。”边赢云淡风轻地说风凉话。

哈巴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邱洪微胖,提醒来说,哈巴确实没有胜算。

哈巴还想反驳,旁边传来道女声:“不输。”

阴魂不散的戴盼夏。

不过这次戴盼夏是说正事的:“刚才邱洪跟你说什么了,你千万别原谅他,他那时在我面前把你说得一无是处。”她没法重复那些刺耳的言语,“反正你不能原谅他,他肯定不服你很久了!”

“没原谅。”

戴盼夏这才松了一口气,恢复牛皮糖本质:“你们去哪,带我一个。”

边赢眯起眼,因着前头戴盼夏的好心提醒,他已经尽力压抑自己的不耐:“你为什么永远听不懂我的话?”

“你说为什么。”戴盼夏固执地看着他。

“我耐心有限,真的会翻脸。”边赢声音低下去,“男的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作为女孩子给自己留点自尊,不好吗?”

这话就说得重了,戴盼夏眼睛里顺眼弥漫起水雾。

边赢和哈巴绕过她走,她没有追上来。

走出两步,边赢余光瞥见戴盼夏裤子上的红色,他回头。

在原地站了几秒,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校服脱下来,扔给戴盼夏:“穿着。”

然后又补充就:“不用还我了。”

*

哈巴和边赢两人到达网咖,收银台那里换了张生面孔,看着也还很年轻,估计是个大学生。

“你好,我来拿耳机。”边赢说。

“噢噢,耳机是你的呀,我下午从抽屉里翻出来的。”那女生说着,从抽屉里翻找出耳机,还给边赢,“你之前也在这里上班?”

“嗯。”

边赢身上有钱人家少爷矜贵气质太重,怎么看都是养尊处优着长大的,那女生没法理解他居然也会来网吧打工,就好奇了一嘴:“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这干,老板给你多少钱一小时啊?”

“30。”边赢很诚实地说了。

“啊?”对方愣了,“那我怎么才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