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 语文老师拍了两下手,让大家把默写纸收起来,每排从后往前传。
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因为语文老师那句错一个字就得去办公室重默,所有人对正确率高度重视,趁着交纸, 有什么不确定的或者想不起来的字赶紧问问周边同学,在语文老师“都把笔给我放下”的命令中, 火烧眉毛地往纸上涂涂改改,留下一串鬼画符似的、慌张至极的字迹。
云边剩了大半篇没默,自知长了三头六臂也来不及, 只能放弃抢救,搁下了笔。
默写纸依次上传。
一般人都会转过身观察默写纸的上传进度,以前云边也会这样, 但现在情况特殊, 她的脑袋就跟装了个后转超过多少角度就会引发爆炸的自动装置似的。
没过多久,有一沓随意地纸张拍在她肩头。
云边依然保持着朝向正前方的僵硬姿势,尽量不去想是谁给她的,把那几张纸从自己肩头接了过来。
最上面那张就是边赢的,除了大名, 一个字没往上写。
云边下意识把自己的默写纸往上叠,递给前方同学。
交接的过程中, 她转念想到语文老师要是连续批到他们两个的默写纸, 可能会更加生气, 分散炮火才是明智之举。
她缩回手,在前桌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把自己的默写纸改放到最下方。
边赢在后面把她这一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无声淡嗤。这是把他当豺狼虎豹了,连默写纸都不愿意跟他挨在一块。
边赢转到高二四班快一个下午了,同桌叶昂然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和他打声招呼,叶昂然虽然私底下跟兄弟们吹牛皮的时候可以吐槽“边赢不就是家里有几个钱外加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书读得好一点啊,说不定进五中都是靠钱买的,女人就是肤浅”,事实上等人真的坐到他旁边了,他那点愤青思维全化成了狗腿。
眼见边赢默写纸上空空如也,叶昂然找到契机,趁最后的收默写纸时间班里纪律比较松散,殷勤地凑过去,叫名字太僭越,叫大佬太狗腿子,叶昂然折中挑了个称呼:“哥,刚转来高二不适应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口,我叫叶昂然……”
边赢扭头过去,目光牢牢攥住了叶昂然,约法三章:别凑那么近,别叫哥,适应,不需要帮忙。”
叶昂然:“……”
眼见叶昂然吃瘪,周宜楠在前面听着快笑疯了,扭头看到云边低着头面无表情,心下奇怪,平日里她们和叶昂然关系不错,云边没道理无动于衷。
“怎么了?”周宜楠低声问云边。
云边牵强一笑,找了借口敷衍:“默写后半段忘了。”
她打开语文书,翻到《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一课,宕机的大脑记忆终于复苏,但刚才就是死活都想不起来了。
周宜楠还是觉得不对劲,云边一整个下午状态都不太在线,就连边赢转学过来,她也一问三不知,表现得置身事外。
语文老师在台上收齐默写纸,重申:“知道自己没默对的就趁下节体育课巩固,放学到我办公室来。”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课文很短,而且是前天的课文了,昨天因为时间来不及,挪到今天这节课才默写,算下来已经给了两天的背诵时间,要是还默不出来,实在不应该。
一节课在云边的如坐针毡中过去。
也在周宜楠差点被好奇心折磨死的煎熬中过去。
等下课铃一响,周宜楠就神神秘秘地小声问云边:“你和边赢吵架了?”
云边一直没有跟周宜楠说过自己和边赢曾是继兄妹的事,在周宜楠看来,这两个人是很暧昧的。
周宜楠问这句话的时候,习惯使然看了眼云边身后的边赢,以确保自己背后议论人的举动是否安全。
被边赢当场捕获。
周宜楠吓得一哆嗦,心虚地收回目光。
“没有。”云边回答。
她和边赢之间发生的种种,岂是一句吵架可以概括。
下节课体育课,一周一节,男生们等得辛苦,这才下课不久,就急不可耐,三三两两吆喝着一起去操场了。
哈巴也不例外,边赢转班过来外加体育课,喜上加喜:“不输,走,我们上体育课去啊,你多久没上体育课了?我今天带了篮球。”
边赢确认两个女生在说自己,他只听到云边回答了一句“没有”。
也不知道在“没有”些什么。
“云边,宜楠,”哈巴邀请云边和周宜楠,“跟我们一起走吗?”
哈巴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边赢看,自己可以他泰然自若地面对云边,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自己最喜欢的兄弟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有所接触。
“我背下课文再走,上课没默出来。”云边找了个借口。
她默不出课文本就属于一时卡壳,刚才一回顾,再度倒背如流,没什么巩固的必要。
说到默课文,哈巴就一阵庆幸:“幸亏我抄在课桌上了,不然我放学也得去办公室。”哈巴扭头问边赢,“不输你呢?”
“不会,没默。”
哈巴说:“那你得背,到了办公室你赖不掉的。”
两个男生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周宜楠胆子大起来,再度问:“你们吵架了吧。”
云边翻着课文不吭声。
这下周宜楠确定了,友情提醒道:“你别让戴盼夏有机可趁啊。”大半年下来,周宜楠和戴盼夏的友情早就没了情分可言,她坚定不移地站在云边一侧,“我好几次看到他们俩说话了,而且戴盼夏最近总是发一些很暧昧的朋友圈,隔空喊话的那种。”
云边翻课本的动作微微一动,但下一瞬就若无其事继续,翻到《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她将折痕很深的书页压了几下,仿佛要证明自己确实很忙似的。
“随她。”
*
体育课,体育老师叫体委带着全班同学做了一遍伸展运动,宣布自由活动。
男生们欢呼,直奔篮筐。
往常自由活动的时候,女生都会选择回教室,或者结伴在校园内散散步。
但今天情况有所不同,女生就没几个走开的,三三两两站在篮球场周围聊天。
“她们都在看边赢。”周宜楠小声跟云边说。
云边低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往篮球场方向瞟,看似对边赢相关的话题毫无兴趣:“我要回教室了,你呢?”
周宜楠本来也想看一会帅哥打篮球的,听到云边要走,她也只能遗憾着陪同:“走,我也走。”
临城五中的体育课是几个班一起上的,比如高二四班就和五班还有六班上同一节课时,不过由不同的老师带队,各班互不干扰。
六班比四班散队晚些,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体育老师说自由活动。
比起别的女生的含蓄,只敢远远看着边赢打篮球,戴盼夏就直接多了。
周宜楠走着走着回头看一眼,义愤填膺地告诉云边:“戴盼夏帮他拿校服外套!云边你真的不管管吗!”
云边加快了脚步,她只想逃离背后的喧闹。
她知道周宜楠是好心,但是她实在不想一直听到边赢的消息:“宜楠,你以后不要跟我提他了。”
在教室自习的时间过得飞快,临近下课,云边和周宜楠及教室里其它零星几个自习的人打算一起回操场,每节体育课最后,体育老师都要点名。
语文老师匆匆赶来,看到教室有人,她“咦”了一声:“有人?正好,省得我写板书。”
她把分成两部分,呈十字交叉的默写纸递给刚好也在的语文课代表,其中一沓很厚,一沓只有薄薄几张:“错一两个字的就算了,让他们回去错几个全篇抄几遍。”
“云边,《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都默不出来不应该啊。”语文老师佯装虎起脸责备云边,“你和边赢来我办公室重默,放学后我还得开会,你俩抓紧时间。”
云边低头做出羞愧的模样:“知道了。”
回到操场,云边远远看到篮筐下的几个人,其中边赢很显眼,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穿的是高三的校服,颜色和高二不一样,而他的校服外套,入周宜楠所说在戴盼夏那里,戴盼夏堂而皇之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为他摇旗呐喊。
下课铃响了,打得火热的男生们好不容易才中断火拼,过来集合点到。
体育老师宣布下课,但男生们打球没尽兴,还要继续下半场。
放学了一响颜正诚就跑了下来,对着边赢就是一声贱嗖嗖的“学弟”,遭到边赢的打击报复。
颜正诚也加入篮球队伍。
云边远远看了一会,确认他们一时半会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她慢吞吞走过去。
哈巴看了她,颜正诚也看了她,唯有边赢只管打球,完全没给她眼神,云边不懂篮球,但她一个行外汉也看得出边赢的打球方式特别凶残,每个动作都气势汹汹,一起的几个男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戴盼夏也在旁边等着,依然抱着边赢的衣服,不友好的眼神大老远就锁定云边。
云边视若无睹,在合适的距离停下来站定,叫道:“边赢。”
这是云边第一次对着边赢直呼其名,她从前都是叫他“边赢哥哥”的。
边赢捧着篮球专心致志穿过人群围堵,跳起完成一记扣篮,然后才看她,神情淡漠。
“语文老师让去办公室默写。”
云边说完,扭头就走。
反正话她带到了,任务完成,他听不听是他的事。
夕阳反射在楼梯建筑上,些许刺目,边赢微微眯起眼,看着云边的背影走远。
站了会,他意兴阑珊地跟球友们告别:“我先走了。”
走了几步,背后戴盼夏追上来:“不输,你校服。”
边赢这才记起还有校服这茬,那天戴盼夏来网吧找他表达心意,他没法对她说什么狠话,态度还算温和,戴盼夏从中受到鼓舞,对他愈发热情,刚才他一脱校服,她就主动把他的衣服拿了过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不给她面子让她还回来,就任她拿着了。
“谢谢。”边赢接过校服,疏离地道谢,把话说明白,“以后别这样,别人会误会。”
反正已经告白过,戴盼夏破罐破摔,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我不介意被误会。”
“但是我介意。”
云边一个人走了半道,在进拐角处用余光观察边赢有没有跟上来。
跟上来了,但是和戴盼夏一起。
她走得更快些。
在教室稍微等了一会,等到边赢回来。
运动过后他出了一身的汗,外套没穿,胡乱搭在手臂上,来到自己座位前,桌上摆着那张画了个大“×”的默写纸。
汗还在往下滴,他没有纸巾,撩起衣服下摆擦脸上的汗。
半身赤//裸的皮肤露出来,少年精瘦的腹部上陈列着几块腹肌,铺了一层薄汗,亮晶晶的,更加撩人。
云边忍住给他纸巾的冲动,拿过语文书和笔纸,率先前往办公室。
倒是一条过道之隔的女生递了两张湿巾给边赢:“擦擦吧。”
边赢眼睛瞥见云边抽屉门口就是整包的“德宝”,大喇喇展示着,他一瞬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爽,勉强维持礼仪说了句“不用”,也拿上语文书和笔纸跟上去。
语文老师在,但是已经没时间监督他们两个默写。
“互相监督,互相批改,不许作弊,不许放水,明天上课我抽你俩起来背。”留下这句话,她拿上会议记录,匆匆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