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个问题把云边给问住了。

她停下步子, 认真打量他片刻,摇头:“当然了,我们是家人。”

“谁跟你家人。”边赢淡嘲, “我认你了?”

“……”云边自讨没趣,抿紧了嘴唇。

接下来的路,两人不再说话。

走到边家门口, 边赢停下脚步,忽然低下头凑近云边。

云边忘了闪躲, 愣愣地看着他贴近过来,他的脸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五官放大展示, 额发甚至戳到了她的脸。

四目相对,呼吸纠缠。

她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个瞬间, 几乎误解了他的意图。

边赢吸吸鼻子, 稍离远些,再度吸鼻,不同的距离试了几遍,说:“应该闻不到,进了家门能保持正常吗?”

云边如梦初醒, 后退一步,忙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没顾上回答。

“能不能?”他追问。

云边点头, 笃定道:“我能。”

边赢持半信半疑态度,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赌一把她的演技了,反正穿帮了倒霉的又不是他, 他友情提醒:“你进去少说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算正常,但是一开口就特别明显,语速较之平时慢不少,而且说起话来不讲道理。

云边现在就把他的提醒贯彻落实,嘴巴闭得紧紧的,只点头,不出声。

边赢把她的书包还给她,挥挥手示意她进去,至于他,没到晚自习下课时间,还得在外面逗留会。

但思索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谁知道这丫头喝醉了能惹出什么乱子。

“边边,回来啦?”李妈迎上来,看到云边背后有个边赢,她愣了下,而后回头看客厅时钟,才八点多,便好奇道,“阿赢,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云边才知道他也跟进来了,她也看他,满脸求知欲。

傻愣愣的,一看就是喝多了,边赢腹诽。至于早回家的理由,他张口就来:“学校停电了。”

李妈不疑有他,点着头关心两个孩子:“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不饿,阿姨。”云边弯下腰换鞋,“叔叔和妈妈回来了吗?”

“还没呢。”李妈说。

“哦。”说着,云边自觉坐到餐桌前,等李妈把燕窝端上来。

边赢发现自己真是小看这丫头了,她跟自己说话与跟李妈说话完全判若两人,眼神澄澈,语气清明,步伐健朗,怕是最顶级的微表情专家都找不出破绽。

白操心一场,他没在楼下逗留,率先上楼。

十分钟后,他的房门被敲响。

云边敲的。

“边赢哥哥。”在李妈面前强装了这么久,在他面前哪里还撑得住,报复性反弹,比路上那会看着更神志不清。

边赢微微蹙眉:“喝醉了就早点睡觉。”

云边一本正经:“来厕所,我有话跟你说。”

她现在的思维没法转弯,有话不能就近进他房间说,也不能微信私聊,非要去厕所,因为之前几次谈事情都是去的那。

“……”边赢看她一会,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一拽。

云边踉跄两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他的房间。

她思考片刻,发觉这里也能说悄悄话,于是配合地留下了,她明明因为微醺略显迟钝,但眼神又有种【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得意和狡黠:“你刚才问我你和我是不是纯友情,边赢哥哥,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边赢没承认,也没否认,好整以暇看着她闹,顺便拿出手机给她拍了段视频。

明天让她自己看看她喝醉酒的德行,希望她不会羞愤致死。

云边又拉着他胡言乱语一通,尽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边赢书房里的游戏还挂着机,赶人:“没事就回去睡觉。”

云边不肯走,她揪着自己的书包带,停止胡言乱语,安静下来,说:“有事。”

边赢静待下文。

云边重复:“我有事。”

她慢慢在墙角蹲下来,看着地毯的纹路发起了呆。

边赢居高临下俯瞰她,灯光下,她乌黑的发顶有层光圈。

他也慢慢矮下身来,直接席地而坐,与她平视的高度。

“边赢哥哥,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爸爸。”她说。

边赢沉默聆听。

云边把下巴搁到自己膝盖上,费劲回忆当时的场景:“我一开始还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呢,我发挥丰富的想象力,想可能是他得了什么绝症,临死前想见我一面,得到我的原谅。如果是这样,我要不要原谅他呢,妈妈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简直太好笑了。”她停顿一会,继续道,“确实有人得绝症了,不过不是他,他跟那个破坏我妈妈婚姻的女人的儿子,得了白血病,听说亲属配对的可能性比较高,他终于记起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云边了,想让我救他儿子一命。”

云笑白净身出户离婚后,宁温书火速与三迈入婚姻殿堂,也许应验了那句“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这俩人的婚姻倒是一路支撑到如今。

可是天道有轮回,现世报报应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宁温书走投无路,把希望寄托到云边身上。

云边恶狠狠:“他休想。”

边赢一直保持沉默,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那如果你弟弟……还是哥哥?因为你没救而死了呢?”

“那就让他去死!他该死!”云边情绪一下子很激动,连带着看边赢的眼神也充满愤怒,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连他也要圣母心发作劝她救人一命。

她的父亲卑微地求她,说条件随便她开。能找到她头上,想必他要做不少心理工作,他明明是可以当好一个父亲的,这比他天生冷血无情更让她沮丧。

他不是不能爱自己的孩子,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她不想显得自己没用,但泪水还是充盈眼眶,她抬手捂住眼泪,不想让他看见。

边赢站起来关了灯,房间里没有拉窗帘,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看不到她哭泣的脸庞。

云边只能从他的声音判断他重新在自己面前坐下来,他说:“我首先声明我的态度,从我旁观者的角度看,你们身来就是有仇的对立面,而且捐骨髓的对人体的影响一直有争议,不救完全没问题,甚至可以痛快说一句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看云边渐渐安静下来,边赢才继续说下去:

“但你是当事人,很有可能没法精确排除干扰项、做到完全理智。你要想清楚,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困在【因为我的冷血让一条本质无辜的生命走向死亡】的自我谴责中,尤其是这个人跟你流着一半相似的血。据我所知,大部分人其实没有办法用平常心看待死亡,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眼睁睁杀死他,正常人依然会产生对生命本能的畏惧。”

“云边,你想清楚,不是想清楚救不救他,而是想清楚你能不能承受自己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