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赢没回, 可能在睡午觉。
云边等了一会,把手机放回桌肚。
因为下雨,今天降了温, 冲散了盛夏延续的暑气。
十一过后,学校的作息改成冬令时,午自习统共只有40分钟时间, 这会还剩不到15分钟,尝试入睡显然已经没有必要。
她脸枕在微凉的桌面上, 盯着桌面上原封不动的喜滋滋奶茶发呆,温热的奶茶已经变成常温。
下课铃响,前桌转过来, 发现云边的奶茶还没动,调侃道:“哟,哪位仁兄请的, 我们边边喝都不肯喝。”
是边赢请的, 包括周宜楠那杯,当时云边要还边赢钱,他没要。
云边没跟他客气,反正她现在吃穿住行哪样不是边家的,执着于两杯奶茶钱, 未免矫情了。
云边不想满足前桌的好奇心,转移话题:“你要吗?”
喜滋滋在临城五中算是比较珍稀的物种, 前桌没跟云边客气:“你不要?那给我。”
云边松了口气, 本来她还真不知道拿这奶茶怎么办, 扔掉好像很浪费便宜哥哥的仔细和关心,喝掉心里那关又过不去,她莫名有些抵触心理。
一节下课, 云边也没等到边赢的回复。
午休时间还能给他找借口说是在睡午觉,下了课还不回,应该就是不想回。
下午第一节 是严律的数学课。
上课大概五分钟左右,云边的手机在桌肚里发出轻微的震动,通过桌面,反馈到她手臂上。
严律虽然脾气不错,但毕竟是班主任,对班里纪律负责,平日里任课老师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到他这里行不通,比如手机,但凡在学校被他看见,基本就会没收,如果是上课时间被发现,更不用说。
云边的手控制住了,脑子却控制不住,看似很认真在听课,事实上忍不住思索是谁发来的信息。
是边赢吗。
他给她回什么了。
好奇心星火燎原,不断扩大,怂恿她以身试险。
终于,趁严律转身往黑板上写板书,云边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做贼似的把手机拿了出来。
确实是边赢。
他回了两条:
“我对谁都这样”
“你怎么就要搞区别待遇”
文字的情绪表达能力比不得语言能呈现的效果,光凭着这两行字,云边根本没法从中判断他的语气。
此时此刻,同一句话,可以理解成亲昵的调侃,也可以是不耐的质问。
无论是哪种,云边都能想象到,而且都不违和。
这让她怎么回?
再说了,什么叫对谁都这样,他对周影难道也这样?
谁信啊。
他肯定是百般柔情、百般耐心。
当然了,跟周影比,她纯属自取其辱。
人家是他的心上人,她算什么。
云边就是想结束忽冷忽热的状态才给他发的消息,没想到问题没解决,事情变本加厉。
她现在更混乱、更百爪挠心了。
“云边,这道题你来讲一下。”讲台上的严律突然cue到她。
云边把手机塞回去,镇定自若站了起来。
电视机投屏上是一道直线方程相关的题,云边虽然开小差,但注意力还是留了一部分给讲台的,知道严律在讲哪里,她稍稍思忖一番,给出了正确的答题思路。
严律沉默片刻,终究是看在云边平时学习好,而且题也答上来了的份上,没有跟她较真,只给了句不咸不淡的警告:“上课专心点,不要开小差。”
云边认错态度非常端正,满脸羞愧地坐下,脑袋快埋进书里去了。
严律很满意,将此事彻底翻篇。
边赢那边的特殊待遇要不到,至少班主任这边要到了尖子生的特殊待遇。剩下的时间,云边当然是打死也不会碰手机一下了。
边赢那头也是数学课,他光明正大把手机摊在桌上,只象征性在面前摆了几本书当做掩护。
他的数学老师装作没看到,甚至很乐观地想,能摆摞书遮掩说明态度不错,至少他知道上课玩手机是不对的应该避着老师点。
边赢的学习态度从小学开始就很明确,随便翻下书学个差不多、以此证明自己的智商没问题就行。力争上游这种费精力的事就算了,反正不管是母族家庭还是父族家庭,没有特殊情况都够他一生荣华富贵。
他找不到努力的意义。
给那丫头发了两句话,她没回。
估计是上课很认真,拒绝开小差。
其实昨晚他回到房间以后,后知后觉意识到云边给他看亲子鉴定报告,应该是想为那句“小杂种”平反。
于是他发送了微信好友请求,想着给她道个歉,至少稍微给点解释。他当然知道自己那话说得不好听,毕竟本来就是刻意挑了句威力最大的去挑衅父亲。
但云边一直到早上才通过好友验证。
有些事情讲究爆发点,时间点过了就是过了,道歉这么煽情的桥段,他并不是随时随地都有上演的冲动。
于是就搁置下来。
云边一直没回复。
这天放学,边赢照例在外面晃到晚自习下课的时间点,背著书包佯装放学回家。
云笑白最近因为琴行的事情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很晚才能回家,于是监督云边喝燕窝的任务就交给了李妈。
云边平时都是乖乖女风格,属于年纪大的人最抗拒不了的那种类型,李妈最开始还对她有所戒备,但架不住慈爱,近日来越来越疼她,这导致她在李妈面前就比较骄纵,在云笑白面前不敢提的要求到了李妈这边敢讨价还价:“阿姨,燕毛没有挑干净。”
言下之意是不想喝了。
“哪有。”李妈眯着老花眼凑近看,只看到了两三粒灰尘大小的燕毛,当然不买她的账,“喝完哦,不喝完妈妈要生气的。”
边赢抖着伞进门,李妈迎上去:“阿赢回来啦?”
“阿姨。”边赢教她一声,顺便看餐桌上的云边一眼。
云边装作没看到他,来边家这么久,她头一回没假惺惺跟他玩兄妹情深那套。
“厨房还有多余的燕窝,你要不要来一碗?”李妈问边赢。
“不要。”边赢拒绝。
“喝燕窝多好啊。”李妈劝道,“你看边边,天天喝燕窝,所以那么白,皮肤那么好。”
李妈一提“白”,边赢换鞋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而后再度拒绝:“不要,男的白来干什么。”
云边自始至终没给边赢眼神,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喝燕窝格外认真,仿佛那不是她从小开始每天雷打不动喝上一碗、已经厌倦到看见“燕窝”两个字都想吐的东西,而是什么美味珍馐似的。
眼睛不看他,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边赢没有理她,直接上楼了。
果然,他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果然,他的回复是不耐烦的意思。
云边和边赢就这么开启了莫名其妙、但是心照不宣的互不理睬状态。
不过平日里边赢对云边就是爱理不理的,除了两位当事人,倒也没有别人看出不对劲。
国庆过后的双休日调休,算作工作日,正常上班上学。
连上九天课,时间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挨到下一个周五,学生们早就挨不住了,从早上开始,学习状态就明显差于往常。
高三也获得特赦,不必上晚自习。
边赢早早回了家。
晚饭时间,云笑白给云边说起周末的安排:“你明天下午去上游泳课,我帮你跟教练联系好了。”
游泳,是云边和边赢才懂的暗号,激起他们独有、共有的回忆。
空气都因此粘稠几分,云边呼吸不畅,头皮发麻。
而且溺水的阴影还深深笼罩在她心头,她最近好几次梦到那种窒息感,要不是边叔叔不是她亲爹,她肯定要耍赖问边叔叔能不能通过非正常手段帮她搞定游泳考试。
拖一时是一时,她跟云笑白打商量:“妈妈,我可不可以下礼拜再上。”
“为什么要下礼拜?”云笑白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最讨厌的就是拖延,“早点学会早点考掉,早点了却一桩心事。”
云边说:“我明天下午去要看游泳比赛。”为了说服母亲,她补充,“省级的,很厉害的。”
仇立群说明天有省级游泳比赛,他要参赛,邀请她前去观看,她本来不想去,现在拿来当逃避的借口。
云笑白哭笑不得:“厉害有什么用,你看了游泳比赛还能跟人家一样厉害不成?”
但终究是给她放了行。
晚上,边赢收到哈巴的私聊信息:“不输,明天一起去看游泳比赛吗?我这有两张前排票。”
因为只有两张,所以尽管哈巴知道边赢大概率不肯去,但他的第一选择仍是边赢,压根没让颜正诚和邱洪知道,甚至连云边都排到了第二顺位。
哈巴分外珍惜边赢,因为成为边赢的朋友,曾让他使劲了浑身的解数。费心程度,用哈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就算我追的是苏菲玛索,苏菲玛索都能被我感动了”。
人总是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
边赢把“不去”两个字都打在输入框了,但顿了下,还是改了口:“什么游泳比赛”
哈巴:“不知道,反正省级的”
*
大街上的人比往常的周六都要多。
云边头一回作为关系户进到体育赛场,体验挺新鲜,仇立群给她搞了最前排的内部票,视野绝佳。
坐下来没多久,突然有人惊喜喊她名字:“云边!”
云边扭头。
哈巴。
和便宜哥哥。
临城可真他娘的小。
“哈巴。”照例没理边赢。
“真的是你啊。”哈巴太惊喜了,“你怎么也来看比赛?”
“我朋友参赛,我来看看。”云边说。
趁着比赛还没开始,哈巴坐到云边后面跟她聊天:“哦,是你说教你游泳的那个朋友吗?”
“是的。”
哈巴爱屋及乌:“ta比什么,叫什么名字啊?待会我也给ta加油。”
“仇立群,比100米自由泳和400米自由泳。”
一听名字,哈巴顿时警觉了:“男的啊?”
“嗯。”云边点头。
边赢在后头兀自玩手机,完全没有参与的兴致。
呵,省级比赛的运动员?
水平也不过如此么。
把她教得差点淹死在自家泳池里。
这是仇立群第二次参加省级比赛,上一次最好的战绩是400米自由泳的铜牌,但今天他爆发力惊人,分别拿下100米的亚军和400米的冠军。
400米上来,他摘下泳镜,凑到云边面前嘚瑟一顿:“怎么样,我牛逼吗?”
体育竞技那种对极限的突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竞争压力,轻易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几场比赛看下来,云边看得热血沸腾,给予了仇立群高度的赞扬,懒得再维持平日里的淑女人设,跳起来大大咧咧和他击掌庆祝,大喊:“牛!逼!”
她意气奋发的模样灵动极了,哈巴很郁闷,跟边赢抱怨:“这人谁啊,他们什么关系。”
边赢不搭腔。
仇立群一摘下泳镜,他就认出来了,这可不就是他爸和她妈结婚那晚,便利店里问她要微信号的人么。
运动员们为了比赛,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处于严格控制饮食的状态,比赛过后可以破例松懈,大家早就等不及了要出去庆贺,仇立群问云边要不要一起。
云边对体育竞技的兴趣和热情达到此生巅峰,欣然应允仇立群的邀请。
等赛事结束,哈巴也约云边:“云边,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我请客!”
先来后到,云边拒绝了。
就算仇立群没有约她,她也会拒绝,因为不想和边赢一起吃饭。
冷战呢,吃什么饭。
运动员们长期一起训练一起生活,关系比一般的朋友都来得亲密,感情也纯粹,氛围特别融洽,云边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吃饱喝足,大家约着去ktv进行第二场,云边惦记自己的门禁时间,起身告辞。
仇立群送她回家,听到云边报地址“明湖左岸”,有点吃惊:“原来你这么有钱啊?”
云边对仇立群已经没什么戒备之心,坦诚相告:“继父家。”
单亲家庭啊,仇立群眼神变得同情。
云边为自己正名:“我后爸很疼我的。”
全家都很疼她。
除了便宜哥哥。
好巧不巧,下车的时候,边赢也刚好回家。
见鬼了,怎么到哪里都能碰着他。云边腹诽,跟仇立群告别后,她佯装没看见边赢,兀自往边家的方向走。
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互不干扰。
云边到家躲不掉一顿燕窝,喝完燕窝才被允许上楼。
卫生间的门关着,云边敲两下,静候片刻。
里面没有应答,开门,门也没锁。
但里面有人。
边赢靠在洗手台前玩手机,看她进来,抬眸看她。
搞什么,在里面不理人,还不锁门。云边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边赢却朝她扬了下下巴。
云边看懂他的肢体语言了,他叫她进来。
合着这人在这守株待兔等她呢。
这种奇奇怪怪的厕所交流模式到底怎么养成的。
她犹豫片刻,很想傲气地掉头走掉,但终究抵不过好奇心,默默进去,落锁。
边赢打量她片刻,然后给她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
页面是她的微信聊天框,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回他那句“你怎么就要搞区别待遇”。
“边赢哥哥,你不要老是一会理我一会不理我,我不喜欢这样。”边赢用平铺直叙的口吻,把她的话一字不差复述一遍。
云边默,他没事背她话干什么。
她发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听当事人念出来,才惊觉自己这几句话嗲得过分。
这让她有种脚趾蜷缩的羞耻感。
边赢打量她片刻:“看样子,你喜欢我老是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