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从前是丝毫不介意他的冷脸冷眼冷言的, 不管他怎么冷漠对她,她都能用一腔虚情假意化解,左右不过是见面了打个招呼, 别的也没什么。
反正她的任务只是表现出自己的无害,不让母亲夹在新旧家庭关系中左右为难。
大不了就当锻炼演技了。
但今天,她有点不爽他的态度。
拽什么呀, 好歹她也是周影的救命恩人。
云边本来想给他赔个笑脸问问他会不会游泳,但是因为生气, 她新账旧账一起算,连带着把一个星期杳无音讯的份也记了起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计较过去一个星期他不说话,这明明是他一贯的操作。
她没太明显地给他摆脸色, 但后面刻意避开了和他的交流,包括眼神接触。
本来游泳也不想参与了,但是哈巴他们几个盛情相邀。
哈巴连“你不会根本没学会游泳”的激将法都使出来了。
云边没辙, 回房间换了泳衣。
她衣橱里多了几件泳衣, 都是云笑白知道游泳考试的事情后给她买的。
她挑来挑去,选了一套嫩绿色的分体式泳衣,上身一件吊脖短衣,下身是三角泳裤,露了半截腰。
云笑白挑的, 必然不可能暴露,领口挺高, 遮得严严实实。
外面还有一件网格的罩衫, 云边在镜子里照了一圈, 觉得没必要穿。
但是走到门口,她又绕回去穿上了。
不穿总感觉不太自在。
泳池在主屋西侧,从西边一扇偏门出去比走正门快得多, 来到玻璃门前,她能远远看到泳池那边的境况。
颜正诚和邱洪正联起手来把哈巴往水里摁,哈巴吓得直嚎,死命挣扎,三人虽然都是旱鸭子,但都已经像模像样换好了游泳的装备,嬉闹声不断。
边赢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玩手机,身上穿的还是刚才那套居家穿的白t和及膝宽大短裤,似是压根没有下水的打算。
云边对着一旁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照了照自己,又一次确认自己的衣着得体,才推门出去。
边赢最先发现的她,从手机里抬头,侧首望来,眼神稍顿。
只此一眼,他淡漠地重新低下头玩手机。
云边心头的怒火又开始烧得慌,甚至很想负气地掉头走掉。
她真是闲的,游什么泳。
但剩下几个男生也都看到了她。
颜正诚和邱洪终于良心发现放过了哈巴,一块朝云边吹响了口哨,表达赞美。
哈巴不小心鼻腔进水,还喝了好几口,趴在泳池边猛烈地咳,暂时无暇给云边应援。
云边无视边赢,朝泳池走去。
邱洪笑道:“怎么泳衣外头还穿个外套啊?脱掉脱掉。”
云边知道他没有恶意,就是开个玩笑,但这种话加上这个语气,让她不是很舒服,有点被冒犯到。
“防狼啊,没点b数还问出来。”颜正诚接过话茬,大家笑成一片,成功化解尴尬。
哈巴差不多缓过来了,但鼻腔的酸意仍未消退,他气若游丝地爬上岸,连坐好的力气都没有,趴在岸边喘气,抬头一看——
落日熔金的半天晚霞之下,女孩子纤细的身影轻快走来,头发高高绑起扎了个丸子头,额前梳得光溜溜,特别干净的模样。
“云边,你好白啊!”等云边走近了,哈巴惊叹着伸出手臂,跟她的大腿做对比。
哈巴本来肤色就不白,一个夏天过去,晒得乌漆嘛黑。
两人的皮肤近距离比对,衬得黑得越黑,白的越白。
简直难以想象大家同为黄种人。
“大腿不晒太阳,当然白了。”云边谦虚,把手臂伸出去,“手就没那么白了。”
依然色差惊人。
颜正诚和邱洪也一一把手臂伸出来做对比。
“这也太白了。”
“云边是天生就白,你妈妈就很白。”
“女孩子就是要白才好看,我以后就想要个白白嫩嫩的女儿,想想都可爱。”
“那万一你女儿肤色随你。”
“我又不黑,我这他妈是晒的。”
……
在男孩子们的谈天中,云边笑笑,绕到台阶边上下了水。
目光无意瞟过休息椅那边,居然已经空了。
云边下意识去寻找边赢的身影,发现他已经走到了西边偏门那边,手臂一拉,门开,他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他对看他们游泳完全没兴趣。
云边又烦了。
她今天特别容易烦。
算算日子,可能是经前综合症。
哈巴撺掇云边给他露一手:“你不是说你会游泳了吗?”
云边乍一下水有点生疏,起步没成功,一阵手忙脚乱后不得不狼狈站直,重新再来。
几次下来,哈巴的眼神逐渐充满怀疑。
云边经不起质疑,好胜心“蹭”地一下,熊熊燃烧。
“我真的会游了。”
只是不会换气。
但是本来应试教育就是应付,就连这种求生技能也没得例外,能游上几米就算过关,一口气憋住就行。
云边横向游了一个回合,她前两天死活学不会的换气,刚才意外发现自己学会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好胜心支配的,也可能是因为知识本身需要时间去消化并融会贯通。
五天学会游泳,云边挺有成就感,她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之前学不会换气她还挺挫败,以为遭遇了滑铁卢。
男生们给予了她掌声和欢呼。
哈巴眼睛都看直了,他也上了两堂游泳课了,但他就连浸个脸都还要事先做好一会思想准备,谁叫被水浸没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
“哈巴,丢不丢人?”颜正诚问哈巴。
哈巴感觉到危险,想跑,但来不及了,两位损友再度摁着他把他摁进水里,美名曰助他消除恐惧。
边赢的房间就在二楼西间,外头的喧闹被隔音良好的玻璃阻挡,只剩隐隐约约的残音钻进来。
不注意听,并不明显。
他走到西窗边,掀开窗帘。
居高临下,泳池景色一览无余。
云边背对着主屋的方向坐在岸边,小腿浸在池里,左右脚轮流踢着水,池水在她脚下激烈涤荡。她已经下过水了,头发是湿的,泳衣也是湿的,本来外面那件宽大的罩衫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的身体曲线。
男生们忙着玩闹,她看了一会,再次下了水。
云边又横向游了几个回合,昨天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换气今天似乎易如反掌,她胆子渐渐放开来。
而哈巴受够了,趁着露出水面,他大叫:“我要撒尿。”
两个男生不理他,还打算继续。
哈巴威胁:“信不信我尿池子里。”
没人想在稀释的尿液里泡着,杀手锏一出,颜正诚和邱洪勉强放过哈巴。
颜正诚跟哈巴勾肩搭背远去:“我跟你一起去。”
池子里只剩下云边和邱洪。云边还有点介意刚才邱洪那句“脱掉脱掉”,不太想跟他单独待着,她纵向游开去。
纵向的长度比横向长很多,水位也由浅至深。
水下视线不比岸上,云边游累了想喘口气的时候发现踩不到地面,加上她还没法精确掌控游泳的方向,游泳的路线是歪斜的,游开这么远,她已竟远离了岸边,伸手去触池壁,但池壁光溜溜,不但没抓到,还把自己推远几分。
她一下子就慌了。她目前的起步必须依靠在池壁上的一蹬,才能把自己平卧着送出去,没有着力点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法重新起步。
求生本能下,她一阵乱蹬乱抓。
邱洪成了救命稻草,她拼命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试图叫邱洪的名字,邱洪已经上了岸,蹲在休息椅旁看手机,背对着她。
云边鼻腔和口腔都进了水,发声困难,还不等稍微缓和,人就在重力作用下重新沉下去。
两三个回合下来,她的力气便耗尽了。
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漫进口鼻,窒息的濒死恐惧将她包围。
还好,她拍打水面的动静够大,引起了邱洪的注意,邱洪跑过来,在池边焦急地团团转。
云边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她难受得快要死掉。
不会游泳就快去叫人啊,她在心底恐惧地呐喊。
但邱洪接收不到她的脑电波,如同踩蛇那天,他成了无头苍蝇,慌得六神无主,他跪趴在泳池边,伸长了胳膊,试图伸手捞她。
完全够不着。
云边知道挣扎只会加速自己的窒息,她拼命告诉自己,哈巴和颜正诚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边家的佣人路过的话应该就能注意到泳池的不对劲,她应该要保持冷静,但求生的本能高于一切,而且她实在是太难受了,行为根本不受思想控制。
在水下的每一毫秒,都因为巨大的痛苦变得无比漫长。
她越来越绝望。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把小命交代在这里的时候,巨大落水声在她附近炸开,有人快速游近过来,揽过她的身体。
求生本能下,云边不顾一切缠了上去,手脚并用。
对方一下子也被她拽得往下沉去,不过还好,他个子高,水面对他而言不算太深,加上水性不错,理智也在,很快将她就近拖拽至泳池中间,他抓住漂浮泳道线。
两人的脑袋探出水面。
久违的新鲜空气涌进来,带着生的希望,云边不敢松手,一边紧抱着对方一阵剧烈咳嗽,一边在咳嗽的间隙贪婪呼吸,她其实没溺水太久,只不过是恐惧放缓了时间感知而已,所以恢复得也挺快,待稍稍平息,她从对方肩上直起脑袋,看清谁救的自己。
其实已经猜到了,她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了。
这个味道,她很多次在浴室闻到。
劫后余生,云边想叫他,但眼泪比言语更快,先一步掉落下来。
四目相对,边赢安抚她:“没事了。”
他又变成那个温柔的便宜哥哥了,跟第一次救她一样。
云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眼泪鼻涕横流,她不想以这种模样面对他,靠到他肩上躲避他的目光。
顺带偷偷用他衣服蹭鼻涕。
反正他这衣服也湿了。
边赢单手抱着云边,使不上太大劲,时间一长,她就慢慢滑下去。
云边的嘴巴一浸到水里,就立刻就警觉地抱紧他,手脚并用往他身上攀岩,试图拉高自己的海拔。
男女之别?
完全顾不上。
柔软身体紧贴着坚硬身躯,边赢能够清晰感知到她身体起伏的曲线,他先是蹙眉忍了,试图勒令自己冷静。
但她没完没了。
浑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开始下涌。
他忍无可忍,低声制止:“别动。”
云边哪里听得进去,她现在怕极了水。
“云边,我叫你别动。”边赢声音更低,已经是咬牙切齿。
他太凶了,云边被震慑住,真的没敢再动。
但随着她重新渐渐下滑,她强忍一会,等水位到了人中位置,对水的恐惧促使她将他的警告抛诸脑后。
手忙脚乱之际,她似乎感知到一点不对劲,但无暇顾及太多。
边赢强忍着,才没把她丢下去。他看云边已经缓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再胡乱挣扎给他添乱——就算再添乱他也管不着了,一不做二不休,强硬地将她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面对面环抱的姿势改成单手侧搂,带着她游往池边游。
颜正诚他们也回来了,发现了泳池的里的状况,七手八脚帮忙,将云边拖拽上岸。
三个男孩子把云边围住,嘘寒问暖。
边赢却待在水里,手扶着楼梯扶手,迟迟没上去。
颜正诚奇怪道:“怎么了,上来啊。”
边赢说:“等会。”
颜正诚先是不明所以,随后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视线明目张胆往下一看,水波荡漾,其实看不清什么,但男人最懂男人,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尾音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