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苏瑾柔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秦曦的心里极度憋闷,心告诉她要追出去,不能让大小姐就这样离开,可理智却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这几年,她经历了太多,心,早就不是之前那样单纯了。
很多东西,她不得不考虑现实的因素。
她们地位差距太多,她力量太单薄,她保护不了大小姐。
这样……或许也好……
她默默地走进了浴室,将大小姐换下来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泡到盆子里,一件件手洗干净。
秦曦每洗一下,过往的画面就会从脑海里闪过一分,当衣服洗到最后一件的时候,盆里已经满是涟漪的泪。
……
大小姐回家后就生病了。
咳嗽、感冒,还发起了低烧。
她都这样了,还背靠着床,嘱咐兰嫂不要对苏芷和奶奶说什么,一切她来解释。
她不是一个轻易开口的人。
兰嫂平静地站在一侧,她手里端了一碗药:“我知道了,小姐,你安心养病。”
安心?
苏瑾柔垂着头,看着碗里的药,良久不语。
她的脸色泛白,长发散在肩膀,平添了一份柔弱,刚刚才养好没多久的气色又不见了,眸子里的光也黯淡了。
还记得,之前,她不愿意喝药,心已经够苦了,不想要身体也是苦的。
秦曦总会在喝药前,像是哄孩子一样笑着说:“大小姐,如果你喝了,我会给你做一种我新学会的甜品。”
那时候,就是再苦再浓稠的药,苏瑾柔也会喝下,然后迫不及待地等着秦曦为她端上甜品。
她是馋那个吃的那个味道么?
不,她是喜欢和那个人啊。
也不知道是谁,曾经信誓旦旦的在她耳边说——你放心,除了你,任何人都无法让我离开。
可现在,她自己选择离开了呢。
兰嫂看着苏瑾柔垂头丧气的模样,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喝完药,接过碗,走出房间。
她并不是不心疼苏瑾柔。
只是,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她也有过深爱的人,自然是明白此时此刻大小姐的感觉。
苏瑾柔是她看着长大的,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兰嫂都能猜测出几分她的心思。
现如今,她的心像是被弹奏的乐曲一样乱了,而演奏者,则是秦曦。
她需要时间。
秦曦,同样如此。
兰嫂这几天都会收到秦曦的信息,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身体不舒服,感冒了,怕回去传染给大小姐,请她最近帮忙多照顾一下苏瑾柔,还有,她发信息的事儿,不要告诉大小姐。
兰嫂知道这是一种借口,没有说话,她直接拿着手机,走到了苏瑾柔的身边。
“这是秦曦发的信息。”
苏瑾柔听到“秦曦”两个字,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泪光,她咬着唇:“我不看。”
她已经说了那样的话,还放任她离开,她不愿意再去理会她了。
兰嫂点了点头,收起手机,“好。”
她不多停留,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苏瑾柔:……
她说不看就是不看么?
兰嫂真的是……
所以,就在此时此刻,兰嫂身子挺直,半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做休息的样子。
房间里,拉着窗帘,没有透光,一片阴暗。
这几天,苏芷特意吩咐兰嫂,让下人少在她姐面前转悠,她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独自待着,她甚至在考虑,是否要将姐姐身边的下人都赶回母亲那边,不要让太多人骚扰她的生活。
这个时间,家里的佣人也都在休息,有什么事儿,兰嫂会电话联系。
而此时此刻,兰嫂半眯着眼睛,看着模糊的视线里,逐渐出现一个垫着脚尖,裹着被单的“小贼。”
苏瑾柔秉着呼吸,垫着脚尖,很缓慢很缓慢地走到了兰嫂面前,她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还不忘偷偷去看兰嫂一眼。长发滑落,戳着性感地锁骨,苏瑾柔白的发光,素颜,不施粉黛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是大学还没有毕业的学生一样,清秀的,端庄的。
兰嫂就是这样,这些年,为了伺候她,费劲心力,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就连休息,都不会真正的放松。
大小姐憋了一口气,弯下腰,偷偷点开她的手机。
她不是要看兰嫂的秘密,是要看秦曦发的信息。
兰嫂用的是老年机,手里的各种设置,包括密码,都是大小姐为她设置的。
苏瑾柔轻易地进去了,她眯着眼,偷偷地点开收件箱。
兰嫂半眯着眼,将苏瑾柔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短信时上扬又很快垂下的嘴角尽收眼底,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很快克制住了。
苏瑾柔看的很认真,白天鹅一样细长的脖颈,一直侧着,黯淡了许多天无光的眼睛,此时此刻,在发光发亮。
把手机放好,苏瑾柔又垫着脚尖,偷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的窗户,被开了一个小缝隙,有风吹了进来,她看着,只感觉心像是轴承了一团,怎么都吹不散。
她咳嗽了几声,想着秦曦在信息里对她的关怀,内心纠结反复。
这两天的安静与反思,让苏瑾柔也想了很多。
秦曦的顾虑,秦曦的落差,她在意的,担心的,不安的,苏瑾柔都明白。
只是感情上来的时候,谁会考虑太多?
如果真的考虑太多,那还是喜欢么?
秦曦对她,或许会有一点点好感,但在现在冷静下来的大小姐分析,那“一点点”似乎连喜欢也算不上。
更多的也只是感激,关怀。
或许,以秦曦的性格,根本连想不会去想是否喜欢上大小姐。
是她把她自己束缚在契约之中,用契约里的边框,捆绑着心。
与她对秦曦现在的情感,是不对等的。
所以,秦曦才可以理智地控制住她自己,而苏瑾柔,早就已经被主宰喜怒哀乐了。
除了人生中突然出现的美好的意外,大小姐一直是冷静睿智,善于管控自身情绪的。
原本,大小姐如果不是生病,现如今,在苏家继承瑾荣的一定会是她。
她心思缜密,隐忍,从不会像是苏芷一样,会因为个人情绪,感情太过炙热,冲动不理智。
当她安静下来一条条分析现在的时候,大小姐逐渐能够体会秦曦心中的顾虑,同样,她也知道,自己该将这一段感情慢一点缓一点。
并不是因为秦曦现在对她没有动心,而是因为……她还需要时间去筹谋,去维护。
曾经的她,失去了那么多。
她都可以忍。
可如今,她突然无法忍受失去。
……
大小姐的病像是外面的天气一样,阴雨连绵,中途,苏老太太好几次都要过来,可看到兰嫂的信息——小姐现在想要一个人安静,她需要时间。的时候,她生生地给按住了。
老太太年龄大了,再也不是之前的意气风发,说一不二了,很多时候,她做什么说什么,都需要去看看晚辈们的脸色。
而这段时间,苏芷也没有去骚扰姐姐,她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时间,都荒废了。
没事儿和朋友出去吃喝玩乐纸醉金迷一番,其他时间,她会回家陪一陪奶奶。
苏老太太不问她发生了什么,很多时候,苏芷会趴在她的腿上,让长发散在奶奶身上,然后低沉地问:“奶奶,我心里不好受。”
苏奶奶轻轻地抚着她额头的碎发,慈爱地看着小孙女。
苏芷眼里有泪,“我……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不该这样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苏奶奶摸着孙女的发,轻轻地安抚着她。
其实,内心她明白的很,这样的话,是苏芷对她说,她护犊子,自然不会对孙女说什么。
可如果苏芷是“别人”,是外人。
以老太太的性格,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苏芷她纠结的原因。
——你妈妈是个疯子,被情伤折磨成神经病了,不肯放过自己,将自己困在原地还不够,她要所有人都为她心爱的人陪葬,就连亲生女儿,她都不放过,她自己疯了,也要将唯一的女儿培养成疯子。
……
苏芷这一次出手,让姐姐和秦曦足足五天没有见面。
这五天的时间,大小姐的内心反复做着思想斗争,她虽然在家病了许久,但是要知道自家公司现在经营情况,并不困难。
现如今,瑾荣是温滢一人独大,苏芷……她还没有能力去独立承担什么,更不用说对抗了。
而奶奶,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不放权。
苏驰……他这些年说是心思都在国外,不过是被温滢排挤过去的,国内并没有他的位置。
所谓的“苏总”都是一个明显,现如今,瑾荣唯一的总裁是温滢。
她是切切实实抓住权力中心的人。
苏瑾柔知道她的手段,也知道她不会放弃对自己折磨,而她手里现如今重要的股东,一部分是来自苏家的旧部,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母亲陪嫁时,带来的家族势力。这些势力,现如今,都心甘情愿地推崇温滢,而这个女人,虽然极端疯癫,但她确实有手腕,让公司这些年一直处于盈利的状态。所以,哪怕是她经常会有极度个人倾向的决策,股东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对待不重要的人,还可以采取一种冷静的上帝视角去分析去对待。
可对于心尖上的人,就会乱了阵脚。
苏瑾柔最担心的就是温滢会去动秦曦,她现如今没有出手,不代表以后不会。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现在,如果她能像秦曦一样,选择退一步,坐回到原有的位置,对她们都好。
可是……动了的心,如何收回?
一切不过是按捺。
爱情就是如此反复。
前一秒钟,还想要牢牢抓住;后一秒钟,又为无法保护而惶恐不安,想着是不是该放开。
感性与理性的博弈。
想要与现实的冲击。
等咳嗽可以缓解的时候,心烦意乱的大小姐想要去一趟寺庙,因为没有秦曦的陪伴,她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兰嫂不放心,说好了只是当司机陪着过去。
苏瑾柔心绪不宁,她没有精力再去争辩什么,上了车,她就靠着车座椅休息。
兰嫂把遮光镜为她放下,她看了看大小姐,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啊……
苏瑾柔这一次很听话,医生让怎么吃药就吃药,一顿都没有落,自己也非常注意养病。
手下的人还和兰嫂笑着说,大小姐知道心疼自己了,知道珍惜身体了。
以前,她感冒的时候,都不会这样,不爱吃药,明明生病了,她还裹着被子去天台看星星,现在反差明显。
这是这个原因么?
他人看不透,兰嫂看的清清楚楚,大小姐是怕她这个感冒,如果像是以前一样,缠绵连续,最后一定会惊动家里,她不想要惊动他人,她太了解家人了。
她们一定会埋怨秦曦,说是因为她的原因,才会让苏瑾柔如此。
她要保护秦曦。
一路的山路,苏瑾柔一想到放开秦曦,退回原有的位置是现在来看,最为保险的手段,她的心里就翻墙倒海的纠结痛苦。
以前的她,可以为了大局放弃很多。
可以为了奶奶和妹妹隐忍地苟活下去。
可如今,让她就这样放开,她真的很难受。
到了山门口,烟雾缭绕间,苏瑾柔立身在寺庙门口,看着恢弘的牌匾,耳边回绕的是袅袅钟声,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就这样吧。
为了秦曦,就到此为止。
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这么短,半辈子,她都忍过来了,怎么会被这三个月摧毁。
苏瑾柔一路想,一路跪拜,这或许是她从养成参拜的习惯十几年来,最不心静的一次。
明明只和秦曦来过一次,可到处都有她一样。
一直用力地克制着心底的心绪,与眼底的泪,大小姐一路走,到了寺庙最顶点,她的心沉淀了许多。
她站在山顶,看着远处气吞山河的风景,看着浩瀚的天空,仿佛行走在云雾之间。
那一刻,她认为自己释然了。
放开她。
她可以做到的。
下山一路,她走得很快,随着被汗水打湿的后脊与长发,心也不再是刚来时那样反复纠结了。
一路到了寺庙门口,大小姐感觉自己已经重生了一般,不会再脆弱再游离了,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往外走,走到那颗许愿树下,看着上面信徒们挂着的一个个红色的许愿绳,她怔怔地出神。
明明不想要去想,可回忆伤人,不住上涌。
还记得,上一次,她带着秦曦来这里,秦曦看到许愿绳就很有兴趣,当时,她还笑着对秦曦说:“那个,一般都是自己去写,不给别人看,写好后就挂在上面,祈求心愿达成。你要去写么?”
秦曦望着她的眼睛说:“不急,今天你累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到时候再去写。””
……
大小姐闭了闭眼睛,压制住心底的酸楚,她视线所及之出,是一个嬉笑的女孩靠着男孩的肩膀,笑眯眯幸福地说:“我很贪心,我要许愿,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夫妻,而不只是这一世。”
男孩宠溺的看着她,眼里的光要溢出了。
大小姐仰头,茫然地看着这一树缀满了心愿的迎风飘荡的鲜红,看了许久许久,她准备离开之际,熟悉的自己飘入了她的眼眸。
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苏瑾柔甚至揉了揉眼睛,她僵在原地许多,她抬起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不可思议地走了过去,手抚在了许愿绳上面。
那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是秦曦写的。
是她最初在佛下许的愿望。
——愿苏瑾柔,平安喜乐,一世安康。
那一刻,那一时,风在脸颊吹拂,“当、当”耳边悠远绵长的钟声在回荡。
是宿命吧。
她明明决定要放弃的。
大小姐忍了一天的泪,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她哭了。
可她眼里的光亮了。
她用许多天建立的防线,说好的放弃,也在那一刻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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