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简以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川剧变脸”。

方才还一本正经劝告她的徐三少,几乎瞬间换上嘻哈笑脸,起身自然与傅听岘打招呼,客套地说声恭喜,继而飞快开溜。

简以:“......”

傅听岘几乎没给徐三眼神,径直走向简以,却没说话。酒会现场人多复杂,简以暂且压下疑惑,眨眨眼:“你谈好啦?”

“嗯。”

这么快吗?

明眸微转,商务角已然散场,主角卓总亦消失无踪。

“追老婆去了。”

“......”

惊诧之余,简以会心一笑。有些爱意无需言语,从眼神和细枝末节里即能体现。

——他们一定很相爱。

傅听岘问:“聊得不错?”

简以笑笑,晃动手机说已经加上联系方式,由衷地评价:“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难怪卓总一刻都离不开太太。”

傅听岘眸光微动,没接话。

所谓酒会,除去正事,剩下便是一群富家子弟攀比调侃,相约夜场的时间。简以对此毫无兴趣,正想问傅听岘是否需要过去应酬,垂落的手忽被握住。

“走吧。”

看来傅听岘也懒得应酬,正合她意。

回程路上,简以思量再三,还是问出口:“去年你和城南江家的事——”

傅听岘掀起眼皮,语气淡淡:“徐三告诉你的。”

“嗯。”

没打算隐瞒,简以甚至不奇怪傅听岘会与江家的纨绔结梁子,毕竟被溺爱长大的三个太子爷,早已“名声在外”。

她疑惑的点不在于打架。

沉寂半晌,傅听岘轻笑了声:“害怕了?”

“嗯?”

简以微怔,摇头,“害怕什么?”

傅听岘脊背一僵,目光定住。简以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觉得她会怕他吗?

怎么可能呢?

他们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唯一一次一起为班上受欺负的同学打架,也是她气极失控,最后被傅听岘拦住才没酿成大祸。

否则她说不定要进少管所。

关于情绪控制方面,简以认为傅听岘要比她做得好。

“我才不怕你。”

简以嘀咕,“就是有点奇怪......”

脑海中响起简立凯那番污言秽语,简以呼吸一紧——

是啊,生活中有太多充满恶意的混蛋,失控实属难免。

算了,她说,以后冷静点,你看那天我揍简立凯多有分寸。

痛死他,又不伤重要部位。

“我不是没控制住。”

傅听岘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他坦言:“我就是想打死他们。”

似曾相识的话令简以为之一愣,当年他是怎么劝她来着的?

「把他们打死,你也得进去,为了几个杂碎,值得么?」

同样的话还给他,傅听岘愣了愣,过了许久才闷声说:“知道了。”

简以没问他和江家纨绔有何过节,就像那天傅听岘也没问她为什么非要打简立凯不可。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

不窥探,即是尊重。

这事儿算是翻篇。

漫长的红灯结束,商务车继续前行。经过商务区时,不少上班族刚走出大楼,脚步匆匆地往地铁站或公交车站赶晚班车。

昏暗灯光下,行人倦容模糊。

凡人,烦人。

人活着就是有各种烦心事。

简以轻叹气,对于简氏,她仍百思不得其法,不知该从何做起。

“在想公司的事?”

简以点头,倍感无力和无奈,嗡声:“营销和研发都是简立凯的人。”

闻言,傅听岘反问:“简氏是只有两个部门吗?”

适逢车停,两人下车回到别墅,简单互道晚安后各回各的房间。

洗完澡,简以开启电脑,点开公司的组织架构图,平静地扫视。简氏有将近三十个事业部,分支颇多......

她抿唇,脑海中似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

次日一早,简以来到简氏,却并未像前两日那般直接坐电梯去办公室,而是从一楼前台开始逐层走遍。

几十层楼走一趟,等到办公室时,已近中午。

简以双脚发酸,却收获良多。

一直以来,她的目标明确,专注盯在公司的核心部门。但傅听岘的话点醒了她,研发和营销固然是公司的核心,但若没有其他部门协作,何谈盈利?

每个部门每个岗位,不论是一线还是后勤,都是公司重要的齿轮,缺一不可。正如酷炫的跑车,必然有强大的发动机,但亦缺不了最简单的方向盘。

简以沉思静想,恍惚想起小时候外公带她来公司玩,当时外公开玩笑地说,小以将来想不想进公司帮外公的忙?

那时,稚气的她懵懂点头,想。

外公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又问,那你想到公司做什么工作呢。小简以脱口而出,当然是坐大办公室帮外公管人呀。

思绪回拢,简以苦笑,现在她确实坐在大办公室里,却只是个挂名副总。她突然觉得好对不起外公,想当年外公白手起家,从小小的流水线操作员开始,将厂做大做强。

等等——

简以呼吸一滞。流水线,她怎么忘了简氏最大的部门,不是研发也不是营销,而是独立的生产厂区。

研发设计的智能机型再牛逼,业务部门接的订单再多,如果没有产线员工加班加点做出样机,赶足产量,便都是虚的。

简氏的核心在于研发和营销,可员工基数最大的,依旧是一线操作人员。

思及此,简以茅塞顿开。

难怪过去外公总爱带着她去厂区,所谓管理,不是悠闲地坐在办公室等着数据报告。文件报告可以作假,可再大的公司都是由人构成的,想要管理公司,第一步不是别的,是了解人。

简怀年给简立凯铺了一条最便捷有效的路,她没有捷径,那就稳扎稳打,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

顾不上吃午饭,简以直奔郊外的简氏生产厂区。

初夏未至,进入生产部门,扑面而来的闷热令简以一阵眩晕。冷风机如同鸡肋,除了巨大的噪音,根本缓解不了燥热。

简以诧异:在她去英国留学前,厂区早已覆盖了冷气系统,怎么如今却用起了冷风机?

她的突然造访,让生产部门负责人措手不及,饭才吃一半,便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简副总过来怎么不说一声?这儿灰尘大,我带您上楼,您到办公室去喝杯茶。”

“不用。”

简以摆手,望向身材肥胖的生产总监李俊,“李总,产线这儿怎么不开冷气?”

她穿着轻盈的套装,额间都开始冒汗,产线上的员工一个个被厚厚的防尘服包裹着,岂不是要热出痱子?

闻声,李俊目光闪烁,结巴道:“这、这个......厂区的冷气系统昨天坏了,正找人加紧来修呢!”

“什么时候修?”

“额......”

通过微表情一看便知,李俊在撒谎。

简以神情严肃,言简意赅:“李总,尽快跟进冷气系统的事。”

李俊汗颜,赶忙应声说好。

拒绝上楼喝茶的邀请,简以独自走进产线,近距离观察员工,只见他们每个人闷在防尘服下,大汗淋漓。

趁休息时,她缓步靠近,试探地问冷气是什么时候坏的。刚脱下防尘服的员工没注意到是谁,顺口回答,好久了,不见人修,都快热死了。

这时,穿着班组长厂服的男人小跑过来,狠狠瞪向那员工:“领导,您别听他夸张,没多久。”

大家注意到简以的存在,直接闭嘴噤声,连闲聊也停止了。

简以抿唇。

越是如此,说明厂区里猫腻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简以脱下光鲜亮丽的套装高跟鞋,换上轻便的着装,又从行政部领了一套厂服,当外套穿。

李俊本以为简以一个大小姐,不过心血来潮到厂区来逛一逛,没想到连着几天下来,像是要驻扎的意思。冷气系统的事无法再拖,只得喊人来修。

第五日,厂区的冷气总算开启。

在产线的员工,大多是学历不高的外来务工人员,靠体力劳动挣钱,对总部的领导很陌生,本就没有打交道的机会。他们有自知之明,坐办公室的大多看不起厂里的人,何况是大领导。

但几天下来,不少人对简以有所改观。简以一来就为他们解决了冷气的问题,而且话不多,站在一旁不打扰,有时活多了,她还会给他们递递扳手和零件。

人心是肉长的,尤其是不被关注和尊重的一线员工。以心换心,才是正确之道。

久而久之,员工对简以不再充满防备,和她聊得话也多了起来。外出打工的人,话题永远围绕家人和孩子,离不开挣钱二字。

“难哦,小孩马上要升大学,得给她准备好学费。”

“我家老二钢琴要考级,可贵哩!”

“是说,咱不都是为了孩子嘛。”

“......”

赶产加班是常事,简以陪着大伙一起蹲在铁门边,吃收工夜宵,听他们唠家常。忽然有人开口:“咱们天天说这些,要把简总听烦咯!”

与办公室某些故意称呼她简副总来阴阳怪气的人相比,他们着实简单淳朴,大喇喇地喊她简总或者领导。

简以夹起饭盒里的鸡腿,咬一口:“我不烦。我外公以前也是来京市务工,为了我妈妈能读贵一点的艺术学校。”

提到老孟总,老员工们对简以的亲近感又增加一分。

不知有谁叹了声气,“现在钱是越来越难挣了。”

有好几个人接话:“可不是嘛,活越来越多,工资没见涨几块。”

简以一怔。

她知道简氏近几年的利润虽不如傅氏那般增长迅猛,总体也是上升的。产线以计大工的形式核算工资,订单增多,员工工资肯定是呈平稳增长的趋势。

如果他们所说不假,那么其中必然存在问题。

这时,闪电划过夜空,闷雷响彻天际,暴雨倏然而至。

众人立刻没了吃夜宵的心情,着急忙慌地去推电车,穿雨衣。有人问:“简总怎么回去?”

有人热情道:“是啊,这里离大门停车场还有一段路,雨这么大,您坐我电动车,我载您出去吧。”

大雨滂沱,载人实在不安全,简以婉言拒绝。

周围人接打电话,有的告诉家人自己要晚些到家,有的让家人来接自己,有的嘱咐家人记得关窗......

简以笑眼望着,心口莫名泛起些许失落——

她似乎没有家。

没有人等她,没有人在乎她有没有带伞,在外面安不安全。

“简以。”

恍然走神,简以以为自己幻听。直到身旁有人轻扯她的厂服袖子,小声说简总,好像有人找你。

简以猛然回神,抬眼望去。

应该在外地出差的人,举着黑伞出现在磅礴大雨中,不急不缓朝她走来。耳畔雨声渐弱,简以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男人,懵怔:“你怎么来了。”

笔直的身躯替她挡住风雨。

“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