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夫君,名为华极。这八个字看着轻巧简单,实则沉重得很啊。邑婆,孙媳既然没这个心思,心上全住着华儿,我又何必问出来伤她的心?”
邑婆这才不问了。
前头院外吵闹的时候,把老太太给闹醒了,问起话来,她便将汝阳侯府嫡幼子与少夫人之间的渊源说给老太太听,他们也才知道,少夫人嫁来华府前,曾拒绝后汝阳侯府的定亲,甚至是冒着逃婚的风险进来的,但这次李襄见了少夫人又动了心思,百般劝说,甚至承诺不纳妾,少夫人却没动摇过,只给了这八字回应。
她将这些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发了好久呆,面色复杂,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她本以为以老太太的心思,一心觉得愧对孙媳,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别让华府拖累,应该会问几句,甚至劝她多考虑,没想到却没提起过。
“世子有少夫人这样的妻子,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老奴常在想,或许上辈子少夫人和世子便是一对幸福的鸳鸯,这次再转世,老天爷看他们上一世太平顺了,这辈子便给些考验,待过了这世,下一世他们又能好好在一起,您就别伤心了,万事想开些,总要过日子的。”
——
虞怜到了公婆院子,只见婆婆穿着一身素衣,坐在院子是石桌前,捧着件蓝色锦袍在绣上面的花纹,她手巧,花纹绣得极好,针脚细密,花样栩栩如生。
只是绣好的半边是这样,虞怜站了有一会儿,都没看见她绣下一针,那些该是早前绣了一半的,这件衣服颜色明亮,更像是年轻人穿的,不像是公爹这个年纪会穿的。
是给夫君做的衣裳?
直到虞怜再走近几步,喊了声娘,妇人才回过神来,忙拿帕子抹眼睛。
勉强笑了笑。“怜儿你过来了啊,快坐。”
虞怜坐下后,她又忙回头叫婆子去沏茶。
这婆子是她的陪嫁,卖身契在她手上,不归府里管,正在房里照顾老爷,听了喊话,忙出来,远远地就喊了声少夫人。
虞怜点点头。
这是第一次婆媳正面接触,虞怜倒是自在,她从前当着面试官,帮公司招揽人才,接触的各种人不计其数,只当是一次对舍友的互相面试。
陈氏却是有些尴尬了,眼睛通红地看着虞怜说:“怜儿,是娘糊涂,对不住你,上回在华儿灵堂上,竟不知道你进门,后来让安婆子去打听了,方才知晓这回事。”
虞怜说不妨事,“娘心里正难受着,顾不上旁的事也是正常,不必自责。”
她这般说,陈氏看着像松了口气,将手上的衣服给她看,“还有一个半月就是华儿的生辰,这是娘本准备做给他生辰宴上穿的,却没想到再也穿不上。娘做好了大半,想着给它做好了烧给华儿。”
说完却是一滴泪落在衣裳上面,晕开了一朵水花,陈氏慌忙去擦,却越擦越乱,眼泪越掉越多,还把手给刺伤了,冒出来血珠。
虞怜可算知道祖母常说她这个婆婆经不住事,是个糊涂蛋是什么意思了,多糊涂不知道,但爱哭是真的,从她坐下也才没说几句话,眼泪就掉了一箩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欺负她了。
虞怜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气,伸手按住了陈氏的手,将衣服夺了过来,折好放在一旁的针线筐里,正好这时婆子送来茶水,她让婆子去拿来药膏,自己捡了块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擦手。
茶水也没喝,让她捧着喝,免得哭多了打嗝。
陈氏乖乖地照做,听儿媳妇安排。
等婆子火急火燎将药膏拿来,便给她擦了药,叫她不要碰水。
陈氏红着眼睛看儿媳为自己擦药,眼眶一酸,没忍住又落了两滴泪,还滴在了虞怜的手背上,新鲜滚烫。
虞怜:“……”
若是坏人,还有办法惩治她,但上辈子的经验没告诉虞怜,要怎么对付一个爱哭鬼啊?
陈氏感动道:“除了你爹和华儿,再没有人对娘这么好。”甚至因为父子俩是男人,心思都粗些,也没人给她亲自上过药,都是丫鬟婆子做的。
华儿大了后,也不知怎么的还总喜欢躲娘亲,她相公也忙着公事,父子俩都没太顾得上她,这些年她虽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却有时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难免寂寞,婆婆又不太跟她说得上话,根本不亲近。
虞怜要是知道婆婆想的,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谁想天天对着一个爱哭鬼啊,她对华极父子深表同情。
然而一想到,这个爱哭鬼成了自己婆婆,日日要面对的婆婆,也笑不起来了。
等上好药,虞怜劝道:“您心思敏感,就别睹物思情,这件衣服若是惹您伤心了,便不是好东西,夫君他也不愿意看到娘日日以泪洗面。”说完吩咐婆子先收起来。
安婆子看了夫人一眼,见她低着头没反对,就收了起来。
虞怜跟着问道:“爹这几日可好?我忙着前院的事也没顾得上这边,娘辛苦了。”
陈氏擦擦眼泪,站了起来,拉着虞怜去房内看她爹。
“也不辛苦,娘什么都不懂,大夫吩咐了怎么做,就怎么做,大多时候是安婆帮着娘,否则娘笨手笨脚什么也做不好。”
虞怜这是可以理解的,她这个婆婆长相小家楚楚、弱不禁风,又爱哭,虽年近四十,却看着像二三十岁的少妇,放在现代还是风华正茂的女性,并不显老。
若不是自己的婆婆,她见了会说:好一朵白莲花。
她这样子,也不像是能照顾一个一百多斤成年男性的,也只有干活惯了的婆子能帮她忙。
进去房内,一屋子都是药味儿,虞怜吩咐婆子将窗户开起来通通风,她走近前看了,发现公爹长相是不错,只是脸上没半分生机,即便昏睡,仍旧眉头紧皱。
虞怜伸手碰了碰他额头,微有些低热,看到边上有一盆水和一条毛巾,便拧干了放他额头上。
陈氏道:“刚吃了药没多久,这药性烈,吊着命,大夫说你爹早年在战场有落下些旧伤,看着是没事,只是家里出事后,华儿又抗下一切后,你爹心神俱裂,引发了旧伤,迟迟未愈,最近更是常常低烧,大夫说你爹他没了求生意志,一心只想求死,再多的药也没法治好,只能用些药吊住他一口气,好让他多撑一会儿。”
虞怜也没想到公爹的病这么严重。
但是想想似乎也不意外。
长子华极是他一生的骄傲,父子二人性情投契,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为人处世都极为默契,他已经将华极视为一生的骄傲和成就,在那种情况下,华极抗下罪名,让他带着全家老小出狱,他又怎么会不伤心震动?
甚至于可以想象父子二人是经历了怎样一番争执,才决定了谁抗罪名,谁去死,谁带着一家老小活下来。
“那时入狱后,先帝病重,宫里正乱着,也没定罪,只将我们一家关押在一个牢房里。我听华儿跟爹争执了许久,后来你爹说他已经活了半辈子,华儿还年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应当他去死。可华儿不同意,他说新皇对他仇恨大,若只让爹出去扛罪名,他不会认账,到那时也就白做工,后来华儿果然趁着你公爹不防备,开口录了口供,你公爹只能忍着一腔痛苦承认,眼睁睁看着华儿被压入死牢,新皇判下罪名,一切也就成了定局,他回了府后,就病倒了,再没起来过。”
虞怜听得叹气,道:“这样一直发着低烧也不是一回事,况且爹昏迷的时间长,能吃进的东西也少,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您有请其他大夫看看吗?”
陈氏苦笑摇头,“如今愿意上门给咱家看病的大夫不多了,这位大夫还是从前华府对他有恩,才愿意上门来,至于其他大夫都明哲保身,怕担事不敢上咱府里,更不敢救你爹。”
虞怜想搬出去的心更加紧迫了,东元侯府目标太大,若是再住这里,恐怕一直没有大夫敢上门,若是搬走了,说不定能请到好大夫,救人一命。
但长期低烧,对免疫系统是一大考验,加上长期昏迷,吃的东西少,对身体考验更大了。
从公婆这里出去后,虞怜慢慢踱步回了自己院子。
站在竹林下,低着头思索。
这时候能请来宫里的御医是最好的了,那里汇聚了几乎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经验丰富,药材不缺,肯定能救公爹一命,只是连民间大夫都知道躲着华府,何况是宫里的御医?
她摇头苦笑。
二丫找来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少夫人天色马上黑了,您今儿还去老太太那用饭吗?”
虞怜摇头,“祖母精神不济,我若在她便一直要迁就我,撑着精神同我说话,我就不去打搅她了,今天没什么胃口,随便做碗清汤小面便好。”
二丫点头,“少夫人放心,我家祖籍老家是西北的,最会做面条了,您等着,我就去给您下面条。”
这几日府里的下人都跑光了,厨房里也没了人,大厨房便关上了不用,免得浪费柴火,都是各个院子的小厨房里自己开火儿,二丫的厨艺传承自她娘邑婆子,还有两分门道,算不上美味珍肴,也入口鲜美。
虞怜听到二丫说的话,脑子里有什么闪过,只是一瞬间,先前还想着御医的事,便一下子转不过来,抓不住这一瞬而过的思绪。
忽而头顶上飘下一片落叶,虞怜伸手接住,盯着绿色的竹叶片看了数息,又往树顶和屋顶看,什么都没瞧见。
她叹了声。
一阵风吹来,微有些凉意,她拢了拢披风,转身回了屋子。
屋顶上一只白鸽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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