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一回房便卧床歇着,连晚饭都不曾吃。
东方清遥知我受了惊,整夜守我身边,生怕我夜间会做起恶梦来。
半夜的时候,我睡得够了,抬头看清遥,正移了盏灯到床边来,坐着看书。忽见我醒来,忙微笑道:“要吃什么?我叫丫环们把晚饭热一热拿来?”
我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初夏的凉风习习从半敞的窗棂里透入,凉意丝丝缕缕钻入单衣,居然让我打了个寒噤。
古代的夏日,居然比现在凉爽许多。没有了空调,却多了几分自然和清逸。
如果景谦也能来到唐朝,我们一起就在这里渡上一世,倒也不错。
我不觉望向东方清遥,如果我终究不能回去了,这个男子,会伴我一世么?
东方清遥微笑看着我,道:“想着什么呢?一天到晚,我就是猜不透你的心思。去帮吟容,去见苏勖,去跟踪两个小混混,都是些大家闺秀不会做的事。可你做起来居然还是一番大家闺秀的风度,倒也有趣。”
我低头道:“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奇怪的?”
东方清遥迟疑一会儿,道:“奇怪?有点儿吧。可每个人必然有每个人的个性。你从小吃的苦多,性情便是古怪些也是不希奇。何况你只是喜欢一个人想心思动脑筋而已,又不是什么缺点,只是凡事最好跟我商议商议,相信我,我一定帮你的。”
清遥的眼神好生真挚,真挚得我心里阵阵发慌。
这时丫环把一直炖着的银耳桂圆粥端来,清遥细细吹了,端到我面前。
我就着小瓷勺吃了一口,很是香甜。误落大唐,能遇到这么个知心可意的人,也算是我的幸运了。
一时将粥吃光了,心神已宁妥许多,舒了口气,慢慢起身来,望向窗外一轮明月。
东方清遥从背后慢慢拥住我,我亦半靠在他身上,让他的温暖,慢慢将我包围。
东方清遥在我耳边轻轻问道:“纥干承基,有没有对你怎样?”
我轻轻道:“对我怎样又如何?不对我怎样又如何?”
东方清遥身躯僵硬片刻,把我抱得紧了紧,低低道:“又能如何?我们明日便回洛阳去,见容世伯,请他即刻让我们完婚。从此我们便好好在家呆着,哪里也不去。”
我回头面对着东方清遥,那纯净的眸中,有种沉醉的迷离。
忽然好生负疚。我到现在已经不能分辨,我对他,到底是真的动了心,还是只把他当作了景谦的替代品。但东方清遥,却显然是陷进去了。
不管我想什么,不管我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管我是真傻还是假傻,他都决心娶我为妻,而且踏踏实实和我过一辈子了。
但,我真的愿意为他留在大唐吗?
心头忽然如刀割般痛。
那美丽的我生活着的二十一世纪,就这么远离我了么?
不,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我忍不住低低说道。
东方清遥一怔,道:“你不愿意和我尽快完婚么?”
我轻轻推开他的臂腕,看着那轮亘古清幽含情的明月,慢慢道:“我,想在京城再玩玩。”
东方清遥茫然。但很快道:“好,你爱怎样,便怎样。只是那纥干承基武功高强,我们以后要小心了。”
可对我最有威胁的,绝对不是纥干承基。
我心头闪过汉王那闪着兽性光泽的双眼,浑身如有毛毛虫爬过。
“汉王,是不是真的很可怕?”我问。
东方清遥有些窒息,道:“你遇到这个人了?”
我点点头,道:“在太子的别院里。”
东方清遥霍然立起,在房中踱了片刻,才道:“他必然对你起了邪心了。”
我苦笑道:“是纥干承基护了我。他比纥干承基还坏许多。”
“纥干承基,为什么护你?”东方清遥语中有些试探之意。
“他不能算是太坏的人。而我正好比较了解他的本性。”我简单地回答。
“本性,比如,放过于志宁的事?说真的,书儿,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个不出闺阁的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东方清遥有些苦恼地看着我。
我扬脸笑道:“因为我会算命啊!”
东方清遥显然并不满意我的回答。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满意我这临时找出来的籍口。
但东方清遥的好处是,他无论如何都是个君子,如果发现我不愿意说,即便再好奇,也不会来追问我,而且还会相信着我——也许是等待着有一天,我会自己告诉他所有的事吧。
所以东方清遥只是叹道:“好。我只要护着你平安就好。我足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知道你的事,你的心。”
心弦颤了颤,我低了头,居然不敢回望他温柔的眼。
“但是,如果得罪的是汉王,我们还是回洛阳的好。”东方清遥思忖道:“汉王的手很长,手下的高手也多,到寻常民居绑走个女人,只怕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愁道:“可我不想回洛阳。就不明白,这汉王,身边美女如云,为什么还这般好色?打了泣红的主意便罢了,居然连容家的女儿也敢动心思。”
东方清遥低头叹道:“官是官,民是民,即便是容世伯,与当今皇弟比起来,毕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我沉默。
回洛阳去?
开玩笑!我要去吐蕃,回现代!
络络,络络现在是我去吐蕃的希望,络络在长安!
真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温馨而小巧的卧室里,伸着懒腰,应着母亲唤我的声音。
而大唐,大唐只是我所做过的一个简朴而繁华的梦。
“你的眼睛里,为什么那么遥远,遥远得叫人看不懂?”清遥搂着我,喃喃地问。
我没有回答。
清遥也没指望我回答。他只是紧紧搂着我,仿佛一松手,我便会飞了一般。
我的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我要到宫里去!我要到皇宫里去!”我几乎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东方清遥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我拂着鬓角的乱发,微笑道:“我说,我要到皇宫里去,和络络做伴儿。汉王的手再长,敢到皇宫里抓人,我就算他本事了。”
“到皇宫去?”可怜的清遥怎么也想不通我的奇怪想法。
“我不要回洛阳,不要回容家。那个地方,我没什么好感。我想再在长安玩一阵。”
说不愿回洛阳容家,倒还是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东方清遥总是猜测我在容家过的日子定然很惨,也不愿意我回容家去,却希望我尽快嫁到东方家去。
可惜他的劝说无效。终于他也只得依从我的办法,决定明日便让络络找个借口,把我接皇宫里去。
如果他能猜得到我的真实想法,会不会把我给掐死,让我永远成为一个飘荡在异时代的游魂?
真的觉得自己很卑鄙。清遥的信赖和怜爱,永远只被我当作了回家的阶梯。
第二天,我让剪碧通过江夏王府的人去联系络络,转去了我的一封信。
第三天一大早,我还在想着络络有没有看到我的信时,便听说宫里来人了。
我忙去前厅看时,却是个满面笑容的宫廷内侍太监,说是带来了淑妃杨娘娘口谕。东方清遥正殷殷接待,又塞了一大包元宝到那内侍袖中,也看不出是黄是白,说道:“大热天的,曹公公走一趟怪不容易。且拿买茶吃。”
曹内侍白白胖胖的脸更是笑得欢了,转眼见我来了,眯起又眼道:“容姑娘果是气度不凡,天下少有啊!怪不得娘娘都听说了洛阳的名门闺秀容三小姐,是才貌双全、贞贤淑德的女子,务要宣入宫中一见哩!”
我便知必是杨淑妃宫里的内侍,忙盈盈道谢。
曹内侍笑道:“咱家还得回去侍奉娘娘,不能久呆。容姑娘便请早做准备,下午便有车马前来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