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橙的虚汗淌在毛衣,晴纶衫的布料黏在一起化作今秋的第一缕心跳。手心扑了层潮湿的水渍,像鲜绿森林里最先从树梢滑下的怦然。
她摇头憋出没有两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
岑梨在走廊和周仄摇头晃脑地说话,见温橙从办公室出来,抓着她手进教室:“你可算出来了,怎么样啊,于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于老师没和我说什么,”温橙跟着岑梨进去,“她都还没来。”
周仄来找段枞,平时混账得不像话现在却一脸担忧:“你不会真打算弃我们于不顾,独自转去清北班吧?”
“哦?”段枞长腿迈进班级:“要是真弃了怎么样。”
“你不是这样的人,”周仄说:“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们以前还和清北班那群人打过球赛的,他们手脚特不干净。”
段枞拉了下唇:“忘了。”
“你不是吧?”周仄跟着段枞进教室,坐在梁池桌上:“真要转清北班?没得商量?”
梁池随手拿段枞桌上的杂志拍了下周仄的脸:“段枞什么人你不知道?这副表情肯定是不转班了啊。”
“什么,不转了?”周仄勾住梁池肩膀:“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的吗?”梁池啧了声:“你对段枞是一点也不了解啊,平时他让你多少个三分。”
周仄捶了下梁池:“你管得着啊。”
“是,我是管不着,”梁池把周仄从桌子上推开:“我们要早读了啊,你滚回你的三班。”
周仄拍了下段枞肩膀:“真不转了噢?”
段枞把杂志摊在桌上,日光随着光滑书页跃动在食指,低声笑:“不转,满意了吧。”
温橙坐在座位前浅笑,明明之前在办公室就知道,现在听见他又讲了次,风还是不停歇的清净,嘴角扬了起来。
耳边回响起他的那句“温橙同学,我没这么吓人吧?”,耳朵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橙子你耳朵怎么红了?”岑梨回头找温橙借橡皮,拨开她头发:“你是不是吃什么过敏了?”
“没,”温橙摇摇头,从抽屉文具盒拿出铅笔直尺橡皮和修正液等一干文具,温和笑着:“你要哪个?”
岑梨感动地拿了橡皮,亲了亲温橙手心。
“噌——”温橙耳朵更红了,轻轻推开岑梨:“哎,你干什么,怎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
女孩耳朵烫得像烧红的铁,推开她的力度微弱,嗓音很柔,像融化的春水拂过湖面泛涟漪,岑梨心脏像是被猫爪挠了下,柔软得化成一滩水,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软妹这样戳人心扉。
作为温橙的朋友,岑梨也知道,她虽然表面看起来柔软好欺负,可内心十分坚定成熟。
早在很久以前,温橙身边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亲人,从衣食无忧的小公主变成被迫长大的小大人。
第一天开学那天,岑梨主动去找温橙,不是真以为她们名字里都有水果,而是她高一就知道了温橙。
温橙父母双亡在学校不是秘密,温家夫妇车祸上过2012年9月份的深海市头版报纸,高一不知是谁将这则消息便传开,所以大家都清楚。
岑梨心疼温橙,也收过温橙的帮助。高一上学期她在厕所被班上一群女孩欺负,是温橙勇敢拉起她的手,义正言辞地站在她身边,假装手机录音吓退了欺凌者。
“好了好了,下次亲你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岑梨手动戳了下温橙梨涡:“行吧?”
温橙梨涡陷进去,接着做还没做完的超高难度英语试卷,面颊绯红:“再说吧。”
岑梨心脏又软了些,钟鱼老师进班,她才舍得转过头,不再“调戏”温橙。
名叫“鸦也”的台风登陆了十天,整个十月一眨眼过去一半。温橙和岑梨像孪生姐妹同进同出,总是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
温橙喜欢在萧瑟刮风的秋天将地上的枯树叶踩得嘎吱作响,十一月来的时候,她经常和岑梨绕远路去篮球场北边的小卖部。段枞依旧隔着千万道风景与她陌路,只偶尔特意途径,遥遥望上一眼,淌在后背的发尾也被风吹得鼓动跳上一支舞。
一个月的时间,有过一场月考,段枞是毫无意外的第一,温橙比期末进步了五个名次,是年级三十五名。
太阳东升西落,时间有条不紊,什么都慢慢,什么也徐徐,唯独与他擦肩而过时心跳加快。
不过这机会不多,过去的三十天,温橙日记本里记得分明。
统共的不算交集的交集是两次擦肩,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别的,就连不经意的视线相撞也没有,更别说对话。
青春就这样在一声声猛烈心跳里流逝,十七岁是老师口中怎么样都好看的年龄,高绑马尾或披散乌发,脸上嘴角上扬的弧度,金色的碎光抛在脖颈的闪亮,黄杨在秋风里摆动枝叶,以及看向他,他不曾回望的每一次,构成温橙思春期的全部注解。
清北班的英语竞赛结束,C16只剩下1401班的同学。物理竞赛是在这周,温橙将听力时间用来写物理题。
竞赛前一天,晚二铃声打响,温橙被岑梨留了几分钟,拿物理试卷小跑着去C16。
阶梯教室在另外一栋教学楼,抵达一楼一眼看到了段枞。
下课时分,明亮白炽灯和昏黄月光交织,深海附中走廊人潮涌动,嬉笑打闹的学生层出不穷,鲜活又热闹。
男生站在走廊上吹风,身形高挑优越,侧身随意撑在金属杆,穿蓝色的衬衫外套,里面一件白T,手里拿了瓶北冰洋的橘汁。
秋天的风带香甜的栗子味,把衬衫和白T吹得鼓动,搭在金属杆的手很漂亮,指节微微曲起,有明显的骨骼形状。温橙抿了抿唇角,无数的过路同学擦肩而过,好像做了他模糊的背景板,像相机里聚焦失败的照片。
但她也是错误照片的一部分,偏过头没再看他,像以往千万次那样脚步放慢地路过。
金属杆的方向传来段枞清爽的声音:“温橙同学。”他朝她晃了下手里的北冰洋,胳膊抬高时能看到风顺着漫进蓝色衬衫:“讲台上也放了瓶,请你喝。”
温橙紧张地咽了下喉咙,对上男生干净的瞳孔,心脏错了拍节。有一个月了吧,她和他只字未言。
温橙像是凭空咬了口甜栗,抱紧怀里的试卷,双颊扩开一道浅笑:“谢谢你的北冰洋。”
头顶的高悬月亮映照,段枞问:“现在不觉得我吓人了?”
温橙窘促偏开视线,耳朵一红:“……没觉得你吓人。”
叮叮叮——上课铃响了。
走廊的人流瞬时散了个干净,段枞拿北冰洋进C16:“进来上课。”
温橙揉揉耳朵喔了声,跟在段枞身后进教室,拿了讲桌的北冰洋。在座的六位同学桌上都摆了瓶北冰洋。
噢,原来他不止给她买了,所有人都有份的。
温橙说不清感受,知道是意料之中,可心里种植的橘子树在看见其他人的北冰洋,有一瞬间停止了生长。温橙摸了摸北冰洋汽水融化的水珠,液体顺着五指滑在手腕。也许情绪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是许多人无法理解的敏感心思。她没有办法表达,也知晓是得寸进尺。
但他那样好的人,她也想完全占据。
温橙打开橘汁抿了一大口,汽水涌入吸管滑进唇腔,酸酸甜甜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距比赛还有一周,不再是他们写物理试卷,而是段枞偶尔在讲台讲题。所以刚刚他是叫她进来上课,不是进来自习。
眼下他在讲一道压轴性的物理题,难度很高,是温橙要放弃的一类题。
温橙把橘汁放到一边,拿水性笔认真听讲。段枞讲完后,在黑板上写了一道自己出的同类型题让他们做。
温橙低头做了起来,算了几分钟明白这题不属于她会做的范畴。
他们做题的时候,段枞一般会在台下随意选个位置坐,而那个位置差不多是固定的中间的第一排第一个。
温橙的位置没有固定,她一般会选稍微靠后的位置,可今天迟到,她便选了个靠近的位置,好巧不巧,是段枞常坐位置的旁边。
温橙的水性笔还在写算式,余光里段枞如常坐在了她身侧。他倒没有觉得这里坐了个女生就换位置,大概是她的存在无足轻重。
可段枞的存在对她温橙来说是浓墨重彩。她笔尖和呼吸放轻,心脏疯狂地拍打。
五分钟过后,段枞问:“都会做吧?”
其他六名同学都很兴奋地答会做。
温橙的声音势单力薄,嘴里的不会变成了会字。
段枞:“真的都会做了?”
所有人异口同声说会做,温橙只好也跟着应。
段枞说了声行,让他们做今天新发的试卷。他好像没有发现她不会做。
温橙把本子翻了页新的,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下她桌子,嗓音略微压低了些,泛金属的好听:“刚才那道题,给我讲讲。”
温橙水性笔在纸上洇开一道心慌的痕迹,没说话。
他坐在她身边,蓝色衬衫碰到她桌角,尾音漫散,略微勾上一点懒洋的意思。
“温橙同学,你还想在我这蒙混过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