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他莫不是看出了什么?沈宝用随即想到。她不敢再去触目那双眼,那人的眼睛似深潭,好像能把一切都涤清到现出原形。

打板子的声音响起,听声看势王爷是使了大力的,沈宝用一开始还提着心会不会生变,暗中观察的世子爷会不会站出来。

但是他没有,他甚至都没有看完薄溪若挨打的全程,一早就离开了。沈宝用虽没敢再去看他,但一直有余光留意着那边的情况,见他走了她身上无形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

沈宝用年纪不大,但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过早地尝过了人生百态,很少有人可以给她乌云压顶的感觉,哪怕是当初在老家面对王爷对她的审视,她都能淡然面对,从容不迫。

可这世子,比她大不了多少,竟会让她产生怵头的感觉。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他,这位世子爷给人的感觉如同府上下人所传的那样,如清风明月,如温润之玉。

可为什么刚才他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了?

直到王爷三十个手板全部打完,沈宝用才回过神来。整个厅堂里都是薄溪若与梁姨娘的哭声,还有王爷的声音:“请董大夫来,两个人都诊治一下。”

沈宝用已经好几年不再羡慕有父母的小孩了,因为自打她被沈家收养后,她的养父养母待她很好,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也成了有父母疼爱的小孩了。哪怕那段如美梦一样的日子并不长,只有几年,但她真的忘记了羡慕与妒忌的滋味。

可此刻,王爷的一句话让她重新品尝到了这种滋味,大姑娘何其幸福,行事偏差了有父亲教导有娘亲维护。同样的三十板子,她刚挨完王爷就迫不及待地亲自嘱咐下去,请都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

当然也提到了她,但她这板子可是捱了一天了,之前他可是没想着叫来大夫先给她看一下。

这种比较没有任何意义,她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开始企图从别人身上找温暖,开始自艾自怜起来了,沈宝用立时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她没有资本软弱,她也不容自己的心有软弱的机会。

董大夫,很好,膝盖与手掌都会得到很好的治疗,她可不想为了整治薄溪若而把自己弄得落下毛病。

此事告一段落后,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沈宝用都在提防着世子。那些为丐的日子,练就了她如野兽一般的直觉,她就是觉得不防着他点儿,她会不安到睡不好觉。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大姑娘也过于安静了。沈宝用本来还有很多后招用来对付大姑娘的反扑。她可不会认为,三十个手板的教训能令薄溪若那个莽子就此收手。

结果,两件她担着心的事都没有发生,薄且什么动作都没有,薄溪若也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再警觉的野兽也有打盹的时候,就在沈宝用放下戒备心,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时,她发现薄溪若开始反击了。

反击不奇怪,但令沈宝用困惑的是,薄溪若变了性子,行事再不鲁莽,自己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不被她抓到把柄,落在对方所设的坑里。

一开始她以为是梁姨娘教的,后来郡主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她熄灭的警觉重新被点燃。

郡主说:“世子哥哥最近好忙啊,都没有工夫给我买街上的小吃了。”

沈宝用随口道:“世子殿下不是一向很忙吗。”

郡主道:“忙什么,自打上次薄溪若被父王打了手板后,世子哥哥主动向父王提出要亲自教导她,父王同意了。”说着郡主一脸不忿,“真是让她因祸得了福,从那时开始世子哥哥每七日就会把薄溪若叫到他书房,亲自辅导她学业,上次我从那里路过,还听到里面传来了琴声,世子哥哥也是闲的,连抚琴都要教她。”

郡主不过是随口抱怨,却听得沈宝用心里一激灵。果然,那日他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了吧,虽自家妹妹太蠢,但也不允许被她如此戏耍,所以才会借教导她学业与五艺的机会,真正想教给她的是心机与手段。

沈宝用从不自大,她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那些从市井里摸爬滚打的经验和心机,与身为皇戚从小被当成王府接班人来培养的嫡长是无法比拟的。

所以,她缩起了头,那段时间基本都不出落蜓轩了。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让大姑娘胜她一次。既能让她找回面子解了气,又不能让自己太憋屈或是受到伤害。

就在她还没想出具体的应对措施时,让她窥探到薄且不为人知的一角真面目。什么清风明月朗朗君子,都是假的,他明明就是个真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

沈宝用永远都记得那日,她本在郡主房中与之闲聊,外面忽报世子来了。

沈宝用自然不想碰上世子,而郡主也在暗暗防着她,沈宝用长得太过明媚娇艳,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任何你能想到的描写美丽的词句放在她身上都不夸张。

可惜她偏偏出身卑微低贱,来路不明的养女,且她养母在王府还是那样的身份,若让她沾上世子哥哥哪怕一丝一毫,都是对哥哥的亵渎。

这些年来,打她哥哥主意的闺阁女子太多了,有些手段十分不雅观且不入流,深得世子哥哥的厌恶。是以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以致于整个王府都被训练得对年轻女子过于防备。

沈宝用的样貌与她的年龄,平常带着她一起说笑玩耍可以,但事关薄且,薄溪煊的态度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二人默默地达成了彼此不知的共识,一个马上站了起来,另一个一指偏屋:“你去那里。”

沈宝用闪身没入帘后。薄溪煊被她利索的动作弄得一楞,大弘的风气,女子与男子若不是单独相处于一方天地,是可以坦然相见的。

沈宝用刚刚与她配合的实在是太好了,她刚一指她就去了,没有一丝犹豫与拖沓,倒叫一向看惯世子哥哥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涌现一大批女子的郡主不适应了。

沈宝用站在偏屋门框旁,听到薄且是为过几日都城的金花节而来。那一日都城里年轻的男女都会出门上到街上,各家女眷会相约,组织在一起品茗,吃酒……

这段时日里,年轻的儿郎们也会出现在这些地方。金花节最初是庆祝什么的,大弘的人民早忘了,如今它变成了一个有传情性质的男女相看的聚会。

郡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是时候提前相看起来,这是她过的第一个金花节,所以,身为哥哥的薄且就需要注意的事情提前嘱咐妹妹,王妃很早就不在了,王爷又想不到这些细节,只有哪怕安排再多奴婢跟着也不放心的他来说了。

“哥哥放心吧,我就算再不喜欢大姐姐,也会全天都与她拴在一起的。况且今年我身边还多了个人,沈宝用也会去的。”

“你打算带上她?”薄且问。

一墙之隔的沈宝用心里一慌,这语气可是满满的不赞同。之所以她会慌,是因为对于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她早已规划好。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寄居在王府,她要嫁人的,她要为自己创建一个家,一个名正言顺遮风挡雨的靠山。她对金花节慕名已久,想着利用与王府看上去能攀上关系的假相,尽量让自己嫁得好一些。

指着养母与王府的关系是不牢靠的,阿娘好不好全靠王爷的恩宠,若是有一天恩宠不在或是王爷没了,她希望那时自己可以成为养母的倚靠。

金花节是她第一次在都城亮相,还是由九王府的郡主带着,于她来说起点不可谓不高。沈宝用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她为这天做足了准备,此事不能有变。

“嗯。她也不能一辈子都在咱们府上不明不白地住着吧,趁机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不是更好。”

“你才多大,自己的婚事都不曾操心过,就替别人想上了。”薄且揶揄她后话锋一转,“你不要带她去,以后也要离她远些。”

薄溪煊:“为什么啊,她人挺好的,手巧心思巧,我挺喜欢她的。”

“是太‘巧’了一些。”薄且的语气里满是嘲讽,紧接着他沉默了下来,在薄溪煊又问了他一遍后,他慢悠悠开口道:“她,有时会不请自来。”

可以说,在刚听到这句话时,沈宝用并没明白薄且的意思。她不请自去了哪里?

可能郡主也没能一下子明白,外屋静了一瞬后,就听薄溪煊很激动地问:“烫书轩吗?!”

薄且:“是。此事你知道就好。”

薄溪煊:“那当然,哥哥还不知道我,咱家属我嘴最严。”

“轰”的一下,沈宝用脑袋里一片空白。烫书轩是世子住的院落,她可是从来没有踏足过,甚至连路过那里都没有,她这个年纪,在府上有年轻男子的情况下,怎会不知避讳,事实上她是避之不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世子为什么会瞎说,这可是污她名讳的大事,就算她曾利用过他两个妹妹之间的不和来为自己……

是了,是因为这个。因为这个世子不想她留在他妹妹身边,怕她再耍什么心机,所以,他要把那个傻的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这个聪明但阅历不够的亲妹妹猛击七寸。

郡主的七寸就是她世子哥哥的清誉。

如此一来,郡主别说再被她利用了,恐怕弄死她的心都有了,从此郡主这里会对她完全封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