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脚步纷沓,林渡追了上来。
“我送你回去。”
“不用。”
苏拉掏出车钥匙,走向自己的奔驰车。车钥匙被林渡一把夺过去。
“你这样还能开车吗?”
她的真丝衬衫湿了大半,平日利落的中长发被咖啡液糊在脖子里,额前也是一片粘连,是林渡从来未见过的狼狈。
“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
“你的事叫闲事吗?”
林渡熟练地拉开副驾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苏拉皱眉:
“你这样我可以告你抢劫加绑架,你知道吗?”
“那你去告啊。”
“……”
苏拉难得地语塞。大概是脑海里装了太多的事,她无力继续纠缠,索性放弃了反抗。
“那你送我去所里吧。”
“我送你回家换衣服。”
“所里有备用的衣服,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她轻揉着眉心。
工作狂。
林渡无声地骂了一句,嘴上还是说:
“行。”
葬礼上的一切,任何一个亲历者,都会认定苏拉是个欺凌弱女、谋夺财产的恶人,一个和母亲里应外合的阴谋家。
她不惮于吐露最刻薄伤人的语言,不惮于直面最激烈残酷的冲突,不惮于欺凌最无辜可怜的弱者,更可怕的是还深谙这世界的规则,为己所用。
林渡的理智告诉他,是应该离她越远越好,毕竟杜家的情况,比林家还要复杂。
有冰块贴着肌肤融化了。苏拉瑟缩了一下,调低了座椅靠背,将自己深深陷入真皮座椅之中,长长地吁了口气。
等红灯的时候,林渡转头看了眼苏拉,但见她阖目养神,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他想问苏拉,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家世,隐瞒过去。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质问苏拉呢?最先隐瞒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片刻,林渡故作寻常地问:“你说你想要的,杜荔娜抢不过,你指的是人,还是……”
苏拉过了三秒才睁开眼。
“我想要的很多,财产,权力,地位,当然也有人。”
林渡于是沉默了。
苏拉想要的,大概真的很多,唯独不想要他。
车到了天影所的停车场,苏拉毫不犹豫地把林渡赶下车。
“我送你上去?”
“不用。”
苏拉望着他:
“你今天的女伴很漂亮。恭喜。”
“嗯……呃?”
“林渡,你应该看出来了,这次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我没有精力应付你,你也不要再来招惹我。”
她从他手里薅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渡在原地愣了两分钟,咀嚼着刚才的对话。
手机“叮”地又收到一条短信。
“您名下尾号为XXXX的XX银行卡收入人民币200元,摘要:代驾费用。”
林渡差点把手机砸了。
自从把他拉黑,她就打算靠银行转账附言来沟通了,是么?
林渡给被他丢在殡仪馆的漂亮女伴打电话:
“阿宝……”
刚吐出两个字,那边已经咆哮起来了。
林渡把手机拉远两寸:
“阿宝,我想知道杜家的事。”
“嗯,全部。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烤肉。”
何宝贤订的餐厅是鹤市最贵的和牛烤肉,她一口气点了十份肉,林渡疼得直肝颤。
“就是得好好宰你一顿。说好陪我去追悼会,我就去了个洗手间,出来你就没影了。”
她放下菜单:
“哥,你怎么突然对杜家感兴趣?难道你想明白了,打算回林家?你那些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不要我帮你……”
林渡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要回林家了?我是个作家嘛,需要收集素材。这种豪门争产的故事,就是最好的素材。”
何宝贤有点遗憾:“你要素材,自己去争一争不就行了。”
一顿烤肉的功夫,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所知的一切倒给了林渡。
官方可以查证的信息是,江世敏在和杜宇风结婚前,确实还有第一段婚姻,育有一女,女儿七岁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
江世敏的老家是榴城县,鹤市往北一千多公里的一个贫困小县城。
九十年代末,江世敏把女儿留在老家,和千千万万改革开放浪潮中的打工妹一样,赤手空拳来到鹤市。几经辗转,她入职了当年杜宇风的临南公司做会计。那时杜宇风已经丧偶,独女无人照顾,也不知江世敏用了什么手段,就把这个钻石王老五套牢了。
十二年前的车祸后,杜宇风走了法律程序,和这个继女断绝了关系,抚养和赡养义务也同时解除。当年女孩已经成年,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收养关系的解除是她自己同意的。
女孩和杜家人只共同生活了两三年,认识她的人不多。杜家对这段往事讳莫若深,十二年过去,更是没人再提起了。
“那天葬礼虽然没有媒体在场,但消息传得很快,已经引起了整个鹤市商界的关注。她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新闻焦点,各种猛料都爆出来了。”
小道消息传闻,江世敏和杜宇风结婚的时候,隐瞒了亲生女儿的存在,婚后才把她带回杜家。杜宇风十分生气,一直看这个继女不顺眼,一等她成年,就把她赶出了家门。
还有人说,杜宇风对这个继女有不轨的意图,被江世敏抓到了,又不敢闹大,为了保护杜宇风的名声,才把继女赶出了家门。
“你现在上网去搜,搜出来的词条都是‘豪门弃女归来争夺家产’,‘知名企业家将继女养成禁脔’,“车祸背后的少女恶魔”,要多邪乎有多邪乎。这才只是个开始,过不了两天,各路大V能把她晚上穿什么颜色的睡衣都挖出来。”
林渡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
“那天,我听见杜荔娜叫她……凶手。”
“如果只是恨她回来争夺家产,为什么要叫她作凶手呢?”
何宝贤思忖了一下,掏出自己的工作电脑,把搜集的资料给林渡看。
“其实还有一个传言,说当初杜荔娜的车祸,就是江世敏和这个继女合伙雇人做的。甚至于,是这个继女,亲手把杜荔娜推到车轮底下。”
“当时,一帆正在引入战略投资,也有好几笔大的银行融资在路上,所有的资金渠道都由江世敏一手掌控。这个节骨眼上和江世敏翻脸,投资人和债权人必定会心生疑虑,一帆酝酿了几年的起飞就彻底玩完了,所以杜宇风和杜荔娜父女选择了沉默。”
何宝贤的手指离开电脑:
“不过这个说法,我觉得不太靠谱。”
“当年的车祸警方是立了案的。如果真的是江世敏指使,或者是杜苏拉临时起意动的手,警察没理由查不出来,这也不是一帆一个企业能遮掩住的。”
“如果杜苏拉真的是伤害杜荔娜的凶手,别说十二年,就算过了二十年追诉期,杜宇风也不可能原谅她吧?怎么可能把遗产留给她?”
何宝贤越琢磨,越觉得内有玄机。
“杜宇风这人,也真是奇怪。既然当年已经解除了父女关系,完全没有必要把财产留给继女。现在不仅把股权留给她,还让她做了遗产执行人。股权只给2%,连临时提案权都没有,却又是最关键的2%。”
“在三个一致行动人里面,江世敏和杜荔娜肯定是不对付的,这个继女站在谁那边,谁就说了算。”
何宝贤下拉着电脑里的搜索结果,啧啧感叹:
“现在的人,思想真是污秽。不过,这个继女还挺有本事的,有个大V说这她是天影律师事务所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该不会是靠杜宇风的关系吧?”
她又往下拉了一段,忽然一顿:
“哥,那个狠狠践踏了你少男心的律师前女友,好像也是天影所的合伙人?”
“是。”
“好像也姓苏?”
林渡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这两位苏律师,该不会……是一个人吧?”
林渡挣扎了片刻。
“……对。”
“……”
何宝贤的下巴坠了下来。
永动机一样的嘴皮子,突然卡了壳。
她从难以置信到恍然大悟,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一拍大腿:
“我该不会是穿越到你写的小说里去了吧?你快掐我一把。”
林渡翻了个白眼。
“……你正经一点。”
何宝贤看出他此刻开不起玩笑,遂收起了戏谑:
“行,那我问点正经的。”
“你既然是她的前男友,肯定还算了解她。”
林渡呆了呆。
他,了解苏拉吗?
何宝贤:
“你觉得……苏律师犯过罪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渡回答:
“我不知道。”
现实永远比小说复杂,不论是悬疑小说,还是爱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