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整理一下,从去年秋天开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就让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来回顾吧。
首先你得准备未经使用的旧大学笔记。只要到学校里找一找,那种东西应该很快就能拿到。接着你把日高邦彦早期发表过的作品一一抄写到上面,但你不能完全照抄,语法和人物的名字必须修改,剧情也要稍微重新编排,你想尽办法让这些笔记像是那些作品的原型。就算只抄一本,恐怕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吧?我可以想象那是非常艰辛的大工程。至于日高近期发表的作品,你则改用打字机进行。和大学笔记一起找到的、写在稿纸上的那些小说,才是你以前的作品,因为日高的小说里找不到与这些作品吻合的内容。
其次,关于《冰之扉》这本书,你也必须想好后续的发展才行。你不但要让警方看到构思剧情的记录,还要亲手书写作为不在场证明用的原稿。
接着是制作录像带。这个我刚刚也讲过了,恐怕在去年年底你就拍好了。
然后,到了今年,你把日高初美的围裙和照片弄到手。此外,应该也把旅行申请表、项链等小道具备齐了。你想说申请表是旧的?那种东西很可能学校就有剩下的。还有,你说衣柜里摆的佩斯利花呢领带是初美送的,餐具架上的咖啡杯是两人一起去买的,这些恐怕都是你最近才准备好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听说日高夫妇为了打包送去加拿大的行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其间你好像曾到他家去拜访过一次。你去他家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把两件东西藏进行李——刀子和录像带。你甚至还费了点心思,把录像带放进挖空的书里,这样看来就真的很像是日高邦彦刻意隐藏的了。
以上的准备都作好之后,接着就只等四月十六日那天。没错,就是案发当天。
不,不,这次的案件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长期安排的、恐怖的有计划犯罪。
通常的有计划犯罪,案犯最常演练的是如何避免被捕、要怎样作案才不会被发现,以及一旦被发现后该如何洗脱嫌疑——案犯绞尽脑汁想的应该是这些。
但你此次犯罪计划的目的却完全不同。你一点也不在乎被逮捕,不,应该说,这所有的计划都是在确定将被逮捕的前提下拟定的。
简单说来,野野口先生,你花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功夫,要制作的是动机,杀害日高邦彦的适当动机。
这真是惊人的想法。要杀人之前,先想好杀人动机,这恐怕是前所未闻的事。一直到现在我才敢这样讲,在此之前我是多么烦恼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这就是我的心情写照。
说起那卷带子,如果一开始警察就有所怀疑,说不定就能早点认出那是伪造的。专案组并没有起疑,那也是理所当然。那卷带子是证明犯罪动机的重要证据,又有谁会想到那是身为案犯的你亲手制作的呢?
写在大学笔记和稿纸上的作品也是一样,暗示你和初美关系的小道具更是如此。如果那些东西足以证明你没有犯罪,专案组肯定会改变调查角度,进而确认物品的真伪。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全是证明你犯罪动机的证物。遗憾的是,现在的警察处理对被告有利的证据时会比较严谨,处理对被告不利的证据时则倾向于宽松。你很了不起,看穿了警察的弱点。
你特别厉害的地方,在于你不自己言明这个伪造的动机,而要警方东查西访才找到。如果你一开始就滔滔不绝地把动机说出来,再笨的警察也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巧妙地引导警方走入错误的侦查方向,不,应该说是你设下的圈套。让人以为是日高作品出处的大量笔记和稿纸是你的,这是第一个陷阱。第二个陷阱是围裙、项链、旅行申请表,以及日高初美的照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迟迟找不到初美的照片,恐怕让你很焦急。记得那时你跟我说:“你们不要再到我的屋里乱翻了,那里还有别人寄放的重要书籍。”因为这个提示,我们才在《广辞苑》里找到了日高初美的照片。你引导得真是漂亮啊!想必你自己也松了口气。
就连第三个陷阱也多亏你的提示。案发后,你问日高理惠,日高邦彦的录像带放在哪里,理惠回答,送到加拿大去了。结果你请她等行李一送回来就马上通知你,有这回事吧?
因为这些话,我联想到日高邦彦的录像带里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于是,才发现了在“杀人未遂”那晚所拍的带子。更惊人的是,这卷带子还藏在日高所著的《萤火虫》里。只要读过《萤火虫》,任谁都会想到书中的描述与录像带的画面相符,就连这个你也不着痕迹地引导了。
说到这个,我想起事发当晚,我们相隔十年再度重逢,我向你询问日高邦彦的作品,那时你首先推荐的就是这本《萤火虫》。你连这个都事先算计好了,真令我肃然起敬。
让我们稍稍把时间倒回去一点,回顾一下那天的事——就是你杀害日高邦彦的那天。
从上述推理,应该可以明白,这起命案绝对是有计划的。不过站在你的立场,你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这点,一定要让它被认定为临时起意的犯罪,否则,伪造的动机就没用了。
为了谋杀的方法,你费尽了心机。使用刀子或毒药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样等于是公开承认凶手早已起了杀机。那么勒毙怎么样?可是,一想到两者体力的差距,光凭你自己的力量要勒死对方好像困难了点。
于是,你决定采取偷袭的方法。用钝器从背后偷袭,等到对方倒下,再勒紧他的脖子,施予致命的一击。
但这种方法也需要有凶器才成,最好能直接采用日高家现有的东西。你想到了日高平常惯用的镇纸,用那个来敲击应该没问题。那要用什么来勒脖子呢?对了,电话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在我的想象里,恐怕你当时也曾这么自问自答。
这时你心里却产生了不安。作案当天,日高家的行李应该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有可能事先设想的凶器届时已经不在了。
电话线应该没有问题。日高还有工作要赶,写好的稿件得传送出去,因此他不会先把电话收起来。
问题出在镇纸上。对写作而言,那并非不可或缺的东西,很可能早就被收进了箱子——你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如果没有镇纸怎么办呢?为了避免这种情形,你认为还是得自己准备凶器才行。你准备了唐·培里侬的粉红香槟。如果有什么意外,你打算拿酒瓶充当凶器。
你刚到日高家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把那瓶香槟送出去。因为一旦交到对方手上,恐怕就不能拿它当凶器使用了。
你先和日高邦彦一起进入工作室,确认那方镇纸是否还在原处。当你见到它时,肯定松了口气吧?
后来,藤尾美弥子来了,你们一进一出之后,你把香槟交给了理惠。如果镇纸不在,我想你就不会把酒交出去,而会把它转作杀人的凶器。庆贺乔迁之喜的香槟顿时变成了杀人工具,这种情况依然会给人一时冲动犯案的印象。可站在你的立场,如果可以,你认为还是用日高的物品——镇纸来杀人会更加实际。
你在手记里没有提到香槟,是因为害怕警察会追究这方面的事,对吧?我刚听说此事的时候,还怀疑香槟里下了毒。我甚至还问把它喝掉的酒店职员,那味道怎样。他回答很好,我才排除了下毒的可能。但仔细一想,你是绝对不会用毒的。对了,你用电脑和电话制造不在场证明的那招还真是了得,我的上司和同僚至今还不太明白其中的机关。
我有一个疑问,如果我们没有识破你的伎俩,你打算怎么办?假设你既没被怀疑,也没被逮捕……
你好像不想回答。
算了,现在才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在现实中,我们确实识破了你的计谋,也逮捕了你。
你累了吗?这故事是有点长,请你再忍耐一下。拜你所赐,我也筋疲力尽呢。
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以被逮捕为前提,虚构犯罪动机,令人怎么想都想不通。
我大胆推测之下,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某事的发生,使你作出杀害日高邦彦的决定,而杀人的结果就是被逮捕,你已经有所准备。我在想,这一切应该都跟你癌症复发有关。也就是说,假使你真的被抓了,待在监狱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就算真被捕了,你也非得隐瞒真正动机不可。对你而言,那真正的动机若被公之于世,比起因杀人嫌疑被捕还要可怕千百倍。
关于那真正的动机,我很想听你亲口说出,怎么样?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再守口如瓶也没有意义了。
是吗……
你怎么样都不肯吐露实情?那只好让我来说说我的推理吧。
野野口先生,你猜这是什么?嗯,是的,是光盘。这可不是音乐盘,讲确切一点,这张光盘存有电脑数据。
如今,电脑所用的软件大都以这种方式储存、出售,比如游戏、词典。
不过,这并非市面上售卖的光盘,而是日高特地委托业者制作的东西。
你是不是很好奇里面会有什么数据?事实上,这里面恐怕有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你知道了?没错,这里面存的是照片,它的性质类似影像光盘。
日高好像不习惯把小说用的资料照片摆在相簿里。文坛中很早便采用电脑设备的日高,似乎在好几年前就已经习惯把资料照片全部制成这种光盘来保存,最近他更是用起了数码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