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后,李宗仁慌了,他连忙给白崇禧打电话。
白崇禧也急了,他拿着电话沉思了半天,才说:“事已至此,我顾不得许多了,有什么就直说了。眼下,南京是守不住了,上海方向我们不能去。我的意见,为了保全两广和大西南,必须放弃京、沪两地,把汤恩伯的主力迅速移至浙赣线,与华中部队成为掎角之势,固守湘、赣、闽,防止共军侵入两广及西南。以宋希濂部布防于宜昌、沙市一带,以固川东北线。国民政府即于近日内迁往广州,争取美援。征兵征粮,实施总体战,只要有两广和大西南,我们反共复国就大有希望。”
李宗仁对白崇禧的意见深表赞赏,但又担心蒋介石从中作梗,使计划难以实现。
白崇禧明白李宗仁难处,在电话里大声说:“和他摊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国三公,什么事都办不成,李秀成写了‘一朝十误’,我们有二十误、三十误!今后局势,老蒋再不放手让我们干,则断无挽回的余地。你应乘此机会,向老蒋明白提出,他或你,只能择一人负责领导政府,以期统一事权。总之,这个家,只能由一个人来当,不是他就是你,不是你就是他!”
李宗仁觉得,白崇禧的话虽难听,但也指到了他的疼处。即使是个代总统也够窝囊,自己确实太软弱了,既然老蒋下了野,就应当逼他把人事权、指挥权和财权全部交出来,不然,自己不仅是傀儡,而且还要替老蒋担当误国的罪名。
经白崇禧这么一鼓捣,李宗仁长了精神,以少有的口气说道:“我不能做林子超,要干就干,不干就不干,明天,我们一起去找蒋摊牌。”
4月22日清晨,在解放军渡江战役隆隆炮声中,李宗仁、白崇禧紧急赶往杭州,和蒋介石摊牌。
此时,蒋介石住在杭州览桥航校。
这是蒋介石自1月21日下野以来和李宗仁的第一次会面。
李宗仁还没到蒋介石的住处,蒋已在住处门口欢迎客人了。
两人虽仅隔三个月没见面,但都觉得对方在三个月里变化很大。老蒋脸上颧骨,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突出;李宗仁那平素饱满的国字脸,现在瘦得棱角分明。
从南京和李宗仁一同来杭州的,除了白崇禧之外,还有何应钦、张群、吴忠信等人。
当李宗仁一行来到会客厅以后,蒋介石与大家稍事寒暄,就领着李宗仁来到会客厅旁边的一间小房间里,闭门秘谈。
李宗仁牢记他是和蒋介石摊牌的,因此,来到小屋,一坐下来就说道:
“当初要我出来,为的是和谈,现在和谈已经破裂,共军大举渡江,南京马上就要失守,你有何见教?”
“德邻兄,”蒋介石诚挚地笑着说,“南京失守,我以为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几百万军队,你要继续领导下去,不必灰心,我支持你的。”
蒋介石很清楚,现在局势一片混乱,上海命运难料,台湾尚未布置好,上海的金银财宝还正在抢运,现在他还得在幕后观风向,等机会,李宗仁的这块招牌还不能丢。
“你如果要我继续领导,我是万死不辞的。但是现在这种政出多门、一国三公的情形,谁也不能做事,我如何能领导得了呢?现在共军已经渡江,南京不保,局势危殆,我看,我还是辞职的好,以谢国人!”
“德邻兄,你千万不能这样想。现在谁也代替不了你。时局已到了这种地步,你继续领导下去才有希望,我支持你到底!支持你到底!”蒋介石说话时,态度是极恳切的,看不出有半点的虚情假意。
“在军事上,目前应以确保两广和大西南为主,汤恩伯部应放弃上海,向浙西和赣东转移,与白健生的华中部队成掎角之势,防守浙、赣、闽一带,阻止共军西犯。”
“关于军事指挥权,皆在敬之的国防部,你完全可以向敬之下命令,按照你的意图部署,我绝不会过问。”开空头支票比谁都慷慨,说归说,做归做,蒋介石深谙此种游戏的玩法。
“顾墨三的总参谋部与何敬之的国防部今后是什么关系呢?”李宗仁对蒋的慷慨许诺,并不放心,因为蒋一向都是通过总参谋部直接指挥军队的。
“这个嘛!”蒋介石心里很清楚此时的李宗仁想要什么,不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给,至于能否拿到手里,那只有鬼才知晓。蒋介石想了想说道:“何敬之是国防部长,我看由他统一陆海空的指挥权,今后,参谋总长直接向国防部负责。”
只要你老蒋不插手军事,我李宗仁就指挥得了何应钦,也就指挥得了军队。李宗仁忽然觉得老蒋并不是那么难讲话,问题是以前自己太软弱,想到这里李宗仁又想到了钱,说道:
“现在军费开支很大,金圆券暴跌,能否从台湾运出部分银元供军政开支用!”
“好的,好的,需要多少,尽管派人到台湾去取就是,这是国家的钱,代总统有权支配。”蒋介石的态度诚挚万分,李宗仁说什么他都答应。到了这个份上,李宗仁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即使有些早就想好了的话,此时也开不了口了,这就是李宗仁。
白崇禧一直坐在会客厅里,与何应钦等人漫无边际地闲谈。李宗仁摊牌的结果如何,他不得而知。
那间小门终于开了,蒋介石和李宗仁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白崇禧从他俩的脸上望去,顿时感到一惊:他俩脸上似乎都有一种满意的微笑。这是妥协的结果,而决不是摊牌所能有的表情。如果这样,两广和大西南就没有指望了!白崇禧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声。
白崇禧先于李宗仁辞别蒋介石飞离杭州,赶往汉口指挥军事。李宗仁飞回南京时,已是傍晚时分。飞机在明故宫机场着陆后,便听到一阵密集的机枪扫射声和炮击声,激烈的战斗正在首都郊外进行。街上行人绝迹,店铺关门闭户,满目凄凉。本来,在杭州返航时,何应钦曾劝李宗仁同他一道飞往上海,然后再转飞广州。此前,政府阁员已被全部运送到了上海,南京除卫戍部队外,政府机构已全部撤离。
按理说,李宗仁没有返回南京的必要了。但是,李宗仁对何应钦道:
“我应该回南京去看看,我担心在撤退中会发生抢劫的事件,我如不在场坐镇,那就更对不起人民了。”
李宗仁回到南京,赶紧给设在孝陵卫的汤恩伯司令部挂了个电话,询问部队的情况。汤恩伯这时正集中200辆卡车,准备逃往上海,想不到在南京即将城破之时,李宗仁突然又飞了回来。汤恩伯向李宗仁报告:“报告李代总统,恩伯已于今日下午4时发出全线撤退的命令。江阴要塞以东部队沿铁路及公路向上海撤退。江阴以西部队经常州、深阳、宜兴、吴兴、嘉兴,绕过太湖亦退往上海。殿后的第28军掩护南京部队撤退后,沿京杭国道向杭州撤退。”
随后,汤恩伯劝李宗仁赶快离开南京。
当日晚,李宗仁在南京坐镇。天黑以后,南京城外,大炮轰鸣,枪声不绝,李宗仁一夜辗转不眠。
用过早餐,李宗仁带随员驱车直奔明故宫机场,汤恩伯已在飞机场等候他。
“请问代总统,飞上海还是广州?”汤恩伯问道。
“广州。”李宗仁说完便登上座机。
“追云”号飞机升空后,在南京上空盘旋了两圈,李宗仁从飞机舷窗俯视,只见下关和浦口之间的茫茫江面上,浪花飞溅,炮火如织,舟楫如林,解放军正蜂拥过江。
此情此景,李宗仁不禁想起“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的词来,悲凄地轻声喃喃:“南京,永别了!”
飞机飞行一个小时后,李宗仁突然命令机师:“改变航向飞桂林!”
23日夜,人民解放军第35军先头部队解放南京。4月24日上午,第35军主力从浦口渡江,在夹道人群的欢呼声中开进南京城。
码头的里里外外拥满了欢迎的人群,人们欢呼着:
“欢迎解放军解放南京!”
“解放军同志辛苦了!”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庄严整齐的解放军队伍,沿着中山马路阔步行进。南京换了人间,昔日“总统府”的门楼上的青天白日旗被扯下,换上了鲜艳的红旗。这里曾是蒋介石卖国求荣、祸国殃民的罪恶策源地。接收的解放军踏进这个大门,满目是朱红油漆的柱子和华丽的长廊,俨然是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宫。地上、走廊上,铺满碎纸,一片狼藉。走进最里头一座房子,便看见蒋介石的“宝輪”。写字台的日历,翻开到“4月23日”。
这就是蒋家王朝的末日!
本来预定,刘伯承率二野机关在4月26日到达南京,但因风雨所阻,到29日才到达南京。由于临行仓促,事先来不及与警备部队取得联系,过江后,只好包租了一辆公共汽车乘坐。等到刘伯承上了车子,警卫员才突然想起:偌大一个南京城,车子该往那里开呢?于是前来请示刘伯承。刘伯承一听呵呵大笑,说:“到了家门口,反倒找不着家了!”
略一沉思,他果断地说:“叫司机直开‘总统府’,到了那里就好办了。”
果然一到总统府,很快就和警备队联系上了。?毅闻讯,立即坐车赶来。
1949年4月26日,南京军管会成立。4月29日,刘伯承、宋任穷就任南京军管会正副主任,刘伯承兼任南京市市长,到职理事。
4月27日这天,从中山码头走来两名军人,其中一个中年军人个子不高,步履轻捷,腰板挺直,走起路来透出八面威仪,这就是邓小平。身后的小战士是他的警卫员。他们叫了一辆黄包车,却谁也没坐。邓小平显得轻松愉快,和车夫亲切地边走边谈。没有人想到,渡江战役的指挥者邓小平,与一个黄包车车夫并肩进了南京城,直至长江路的“总统府”。多年以后,邓小平与女儿有这样一段对话,女儿问道:“你进总统府了吗?”
“进去了,是和陈伯伯一起进去的。”
“那刘伯伯呢?”
“他那个时候在西线指挥作战。”
“你们在蒋介石的总统宝座上坐了坐吗?”
“总要坐一坐嘛!”
说到这里,邓小平微微一笑。
确实如此,历史在当时像是拨了弦的钟,明显加快了脚步。
4月28日,香山,双清别墅。
绿荫环抱的庭院清幽静谧,双清泉水潺潺流动,泛出朝阳的金辉。
这几天,毛泽东一反渡江战役前那种紧张焦灼的心情,吃得好,睡得好,习字吟诗,精神欢悦。
用完早餐之后,毛泽东来到凉亭小憩。
这时秘书兴冲冲地走来,递给他一张号外,说:“主席,南京解放的捷报出来了!”
“噢,这样快!”
毛泽东左手拿着报角,右手轻抚膝部,嘴里喃喃念着。报纸在晨风中垂下一角,“南京解放”的大字标题赫然在目,恰好被摄影记者看见,“咔嚓”一声摄入镜头,留下了珍贵的历史瞬间。
“南京解放”的捷报犹如诗情的催化剂,看完号外,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在毛泽东脑海里也定稿了: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