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述淮海战役的文章认为,由于黄维指挥失误,活活地断送了第12兵团。黄维不服,他向一位采访他的作家谈起那段往事,忿忿地将手指直戳向那位作家,好像是那位作家毁了他的12兵团。
“我有什么办法?除了对空联络,我什么情报都得不到,电台原来还能与南京联系上,后来也不行了。我有什么办法?我下边的师长廖运周是共产党员,天天用电台和共产党联络,我的电台台长也是共产党员,‘文革’时我外调材料,才晓得这些。你们看,这个仗还叫我怎么打?”
电台台长是不是共产党员,尚未找到佐证。但他手下的85军110师少将师长廖运周的确是共产党员。1986年11月27日,黄埔同学会在北京召开。当黄埔一期的黄维和黄埔六期生廖运周坐在一起时,黄维暗地里不住地打量着这位老校友。喜耶悲耶,注满心头,思绪又回到突围那一天的每一个情景。
这一天,正是38年前的11月27日……
天巧地合。第85军110师师部也驻小马庄。突围前一天,11月26日下午,黄维将110师师长廖运周找来,对他说:“我想乘敌立足未稳,打它个措手不及。准备挑选四个主力师,齐头并进,迅猛突围。”
廖运周略一思忖:“司令官决策英明。我师请求打头阵,当开路先锋。我们既能攻占敌人堡垒式工事和河川阵地,突破他们临时构筑的掩体当然不在话下,我请求立即回去准备。”
廖运周回到师部,立即召开了中共地下党的师党委会议。黄维哪曾想到,这个豪放英武的少将师长,早在10年前即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一直蛰伏在敌人的营垒内,组织力量,等待时机。一年来,邓小平通过地下联络员多次指示他:要积极准备,耐心等待,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敌人以重重一击。他和他的战友早就摩拳擦掌,渴望立即回到党的怀抱。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开完会,廖运周当即派共产党员、副官杨振海前往解放军阵地联络。
廖运周觉得四个师齐头并进,110师肯定居中,左右都是敌人,极不利于行动。于是,他主动找到黄维,开门见山地说:“司令官,我有一个想法。”
“好哇!谈谈吧。”廖运周刚才的态度已使黄维对他颇有好感。
“四个师齐头并进不如用三个师好。把第18军的主力师留在兵团作预备队,可随时策应第一线作战,控制预备队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常规。让我师先行动,如果进攻得手,其他师可迅速跟进,扩大战果。”
廖运周讲得振振有词,黄维听得津津有味。等廖运周讲完,黄维将拳头一挥:“好同学,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坦克、榴弹炮随你要。”
廖运周说:“我已派几个便衣深入敌后侦察。如发现结合部有空隙,我们就利用夜间提前行动。”
“对!”黄维连连点头,说:“有机会就前进,要当机立断。”
廖运周回去后,立即做出决定:全师黄昏前作好准备,午夜开始行动。现在唯一使他担心的就是杨振海了。
同时兼任侦察连副连长的杨振海,便衣行动惯了,他很顺利地进入了我解放军阵地。当他来到中野六纵司令部,见到值班参谋老熟人武英时,不禁大喊起来:“老伙计,原来是你呀!”
王近山司令员和杜义德政委闻讯立即赶到。
王近山一听黄维打算以四个师的兵力同时向他这里突围,猛一惊,脱口骂了一句:“他妈的。”转头对武英说:“快,报告刘邓首长。”他心想,这个情报不来,明早非捅大漏子不可。
“不要急。”王近山站起来,晃了两步,扭头对杜义德说,“关键是,一要划好110师的行进路线,二要封得住口子。”
研究结果,在110师行军路线的两侧,摆上高粱杆子作为标记。110师官兵一律左臂扎白布条或毛巾。两军接触时,打三发枪榴弹作为联络信号,部队最好在天明前全部通过。
这个决定报中野司令部后,立刻得到刘邓首长的批准。于是,王近山和杜义德立刻吩咐参谋绘了一张行动路线图,交给了杨振海。还派了作战参谋武英一同去见廖运周,以便接应他们起义。
杨振海揣着王近山绘的地图回到110师师部,已经是27日凌晨。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出发了。那时候,就像说书人念的:等闲识得春风面,四郎原是月中人。但这会儿廖运周有些寂寞难耐,觉得这时间分分秒秒都拉长了间隔距离。他又一次向黄维的兵团部走去,一是为了消遣时间,二是为了再给黄维吃颗定心丸。他摸透了黄维的脾气:书呆子,轻易不怀疑人。
廖运周来了,黄维让他坐下,问起部队侦察的情况。廖运周说:“我正要向你汇报。我们发现敌军结合部有隙可钻,在拂晓前行动最为有利,特来请示。”
黄维高兴地笑了,顺手拿起瓶酒,侠义十足地说:“老同学,你这个开路先锋担子很重,来来来,这瓶白兰地藏之久矣,一直没舍得喝,现在我敬你一杯,祝你成功!”他转身对副参谋长韦镇福说:“你们是六期同班同学吧?来,为我们黄埔的光荣,你也敬一杯!”
廖运周一本正经地举起酒杯。他又回敬他们一杯后,敬了一个军礼,告辞而去。黄维一直送到门口,紧紧地握住廖运周的手,要他多多珍重。
11月27日清晨,大雾弥漫,50米以外看不清人影。廖运周骑着高头大马,由中野派来的参谋武英作向导,率部离开小马庄,向西南疾走。
中野六纵阵地前沿,王近山立在掩体里,这个打起仗来既有拼老命的疯劲又有遇事不慌的稳劲的解放军将领,这会儿紧张得腿肚子直转筋。
关键时刻到了。如果黄维兵团顺着廖运周的起义部队蜂拥而出,那他们就必须拼命了。
王近山命令出口处两边的部队严阵以待。战士们有的抱紧武器,准备随时开火,有的忙着抢修工事的麻包。只等廖运周的部队一过完,就在几分钟内严密合龙缺口。
前面隐隐传来大队伍行军的隆隆声,分辨不出是谁,只觉得天摇地动。接着响了3发枪榴弹。王近山大喝一声:“赶快回答信号!”
110师过来了,人人左臂系着白毛巾,成四列纵队,走在高粱杆线内。他们后面是烟尘飞扬,如洪水涌来的喳喳声直震耳膜。王近山看着110师全部通过,一声令下:“封住!”
官兵们从两边如巨大的铁门沉重地推过去,杀声猛然响起。
廖运周的电台里传来了黄维的声音:“长江,你在哪里?”
廖运周回答:“武昌,武昌,我们到了赵庄。”
黄维的声音急躁起来:“跟在你们师后面的部队遭到了密集火力的伏击,伤亡很大。”
廖运周轻轻一笑,关上电台,命令部队:“所有的电台全部关闭。”
怎么回事?黄维喝下半杯白兰地,百思不得其解。
黄维按原定计划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向我南线阵地猛扑过来,结果被狠狠地碰了回去。只第18军49师从玉庄大营集之线向东南方突围出去,被我位于罗集的18旅派52、54团追击,大部歼灭于大营集等地,残部南窜被我地方部队全歼于太平第地区。黄维在报话机里最终唤不到廖运周了。他的“四个师齐头并进向南突围”的计划,就这样被彻底粉碎了。接着,他听到《廖运周将军给毛主席、朱总司令的致敬电》以及《廖运周将军告第十二兵团官兵起义书》。
在淮海战役双堆集歼灭战中,廖运周将军建立了功勋。
截至12月2日,总前委判断,黄维兵团的伤亡和廖运周110师的起义,减员达3万左右,因此,决心于12月3日起使用预备队(华野七纵、十三纵)开始进攻。根据敌人的防御态势,将围攻部队编成3个集团。以第四、第九、第十一纵等3个纵队为东集团,对沈庄、李围子、杨围子及四个杨庄的第14军残部及第10军的75师、114师进攻;以第一、第二纵队,加上华野第十三纵队为西集团,对马围子、北玉皇庙之敌第10军18师及18军、85军各一部阵地进攻;以第六纵队(并指挥陕南第12旅)、华野第七纵队为南集团,向双堆集及以南的敌人进攻。重点置于东集团。因为攻占沈庄、杨围子、杨庄等地后,就可以使敌人的防御体系残缺不全,就可以将敌兵团部的核心阵地完全暴露,并使敌人处在东西不过3里的狭长地区,便于我割裂。待东集团已有显著成效以后,再置重点于南面,直攻双堆集。
1948年12月3日,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向军委报告总攻计划:
“近三日我各部均加强近迫作业,并作局部攻击,仅全歼十军114师之341团(缺1个营),敌人抽出几个主力团,在数辆或十余辆坦克掩护下,集中力量破坏我之攻击准备,每次均为我击退,故敌伤亡甚大。截至此时止,我俘敌仅约5,000,但敌伤亡估计已不下两万。加上廖师起义5,500人,敌已损失约3万左右。据多方证明,敌18军之49师,在突围后已大部被我消灭,主力之118师业已残破,仅11师尚称完整。10军之18师已有两个团大部被歼,每团缩编一个营,其另一个营尚完整。其114师已被歼一个团,75师伤亡很重,85军之23师伤亡2,000余,216师是新部队,14军两个师均已残破,总计敌尚能作突围者不过6个团。因此,我们决定立即使用华野之七纵、十三纵(预备队)加入进攻,其战法仍采用碾庄经验,即有重点的多面攻击。因敌紧缩顽抗,尚需时日才能全歼该敌。我们近日伤亡亦不小,歼敌决心仍甚坚强。”
12月4日16时,中央军委来电,批准了总攻计划。
中原逐鹿到了关键时刻。
12月5日11时5分,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用电话给陈赓谢富治集团、陈锡联集团、王近山杜义德集团下达总攻击命令:
甲、从明(六日)午后四时半起,开始全线对敌总攻击,不得以任何理由再事推迟。
乙、陈谢集团务歼沈庄、张围子、张庄地区之敌;锡联集团务歼三官庙、马围子、玉皇庙、许庄地区之敌;王杜集团务歼双堆集以南玉皇庙、赵庄及以西前周庄、周庄、宋庄之敌,并各控制上述地区,然后总攻双堆集,全歼敌人。
丙、总攻战斗发起后,应进行连续攻击,直到达成上述任务为止,不得停止或请求推迟。
丁、各部应不惜最大牺牲,保证完成任务,并须及时自动地协助友邻争取胜利。
戊、对于临阵动摇贻误战机的分子,各兵团各纵队首长有执行严格纪律之权,不得姑息。
这是用电话下达的一竿子到底的命令。
中原野战军已经没有退路。
从艰苦的阻击战到此刻发起总攻,中原野战军已伤亡两万余名将士。但整个部队响应刘邓首长“打下黄维,直捣南京,解放全中国”的决战号令,人人宣誓,全部做好了在黎明前倒下的思想准备。
12月6日下午4时30分,万炮齐轰,大地震动,拉开了全歼第12兵团最后一战的帷幕。中原野战军7个纵队,加上华野2个纵队,豫皖苏独立旅、陕南第12旅,二三十万战士呼喊着“打下黄维,直捣南京,解放全中国”的口号,从四面八方冲向敌人据守的几个村庄。
东集团——陈谢集团:
12月6日攻克李围子、小杨庄,7日攻克张围子后,8日攻击沈庄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沈庄位于黄维兵团的核心阵地双堆集东北仅约3,500米,是它的前哨阵地。在12月8日攻击前,我四纵部队从北面已经由北向南挖好东西互相连贯的两条蚯蚓形战沟,直逼敌沈庄阵地北面的前沿,并在最前面的一条横沟上,向前挖了五条蚯蚓形的出击沟,每条出击沟又分成东西两个出击口。
12月8日,四纵部队发起攻击沈庄战斗,以四纵22旅66团为中央突击队,由沈庄东北角的出击沟分两路实施钳形突击,会合左翼突击队的10旅29团,消灭沈庄东半部的敌人。以10旅29团为左翼突击队,由东西分两路实施钳形突击,北路直插沈庄村内,南路(1个营)攻击沈庄东南角的敌野战集团工事,与中央突击队会合,协同消灭沈庄东半部敌人。以30团分两路在东南角实施钳形突击,一路沿村向西发展,与右翼突击队会合,消灭沈庄西半部敌人。一路在村外向西南与迂回部队会合,以完成对沈庄的四面合围。并派出1个连,向沈庄子东南敌14军85师255团把守的杨园子方向警戒,保证我左侧后的安全。以四纵13旅38团为右翼突击队,分两路由西北角实施钳形突击。一路向村西突击,会合从东面突击的部队消灭村西敌人。一路由村西向村南迂回,与村东南迂回的10旅30团(欠1个连)会合,以完成对沈庄敌人的四面合围。另以22旅65团的1/3兵力,由右翼突击队的右侧村外,直插村西南,以堵击可能由沈庄突围逃窜或由其他方面增援的敌人。
我东集团及四纵队还组织了强大的火力来摧击敌阵地,掩护步兵的突击。除了进入战壕的随伴炮兵以外,以22旅、13旅的山炮分别组成中央火力队和右翼火力队,以10旅、12旅的山炮组成左翼火力队,以华东野战军特纵炮3团全部野炮、榴弹炮组成机动火力队,在沈庄的东面和北面纵深弧线上,设置了6个炮兵阵地,用交叉火力,摧毁敌人在村内和村沿修筑的大量地堡。此外,四纵11旅以火力压制杨围子守敌14军85师255团,支援沈庄战斗,并速向杨围子近迫作战,准备下一步攻歼此处敌军。东集团其他部队也奉命以火力压制邻近村庄敌人,支援沈庄战斗。
12月8日15时30分,我东集团发起沈庄战斗。强大炮火有序地对敌阵地施行猛烈袭击,摧毁敌人的前沿工事,为步兵开辟突击道路。随后,炮火向纵深延伸,压制和摧毁敌大小碉堡。我东集团的东面一号、二号炮兵阵地,分向沈庄东北和东南的敌地堡,东北面第三号、第四号炮兵阵地,分向沈庄西北和西南的敌地堡,北面第五号炮兵阵地,分向东北和北面中央敌地堡,西北第六号炮兵阵地,分向东南和西北敌地堡,实施压制和摧毁的射击,形成交叉火力网的壮丽景色,把死气沉沉的敌军阵地照亮了。
12月8日17时整,3个红色信号弹凌空升起。各路突击队同时跃出工事,向当面敌人发起猛烈冲击。只经过几分钟战斗,即全部突入敌阵地,并迅速向纵深穿插、迂回、分割、包围。
在战斗中,英雄的战士奋不顾身。我中央突击队22旅66团9连副连长郭小马,率领着他的分队冲进了敌人阵地的前沿。敌人顽强抵抗,拼命放射轻重机枪、火焰喷射器,郭小马左臂负伤,3班长孙文山当即从他的左侧跳进敌人交通壕,几个手榴弹就打得敌人缩作一团,放下武器。
从17时发起突击到19时,沈庄守敌85师直属队及253团、254团被我全部歼灭。刚刚上任的敌师长潘琦等1,200多人被俘。
当时在东集团四纵队突击部队的冯牧,生动地报道了12月11日据守杨围子的敌军14军在解放军凌厉攻击下覆灭的情景:
14军军长熊绶春率领他的军部和10师、85师残都困守杨围子,已经好几天了。全军上千匹牲口已经大部被打死在外壕里,士兵每天用马肉果腹,成百的伤兵躺在工事里没人管。但熊绶春仍旧固执,不接受解放军的劝降。凭着复杂的工事,凭着四面镜面一样平的开阔地,他幻想能支持到援军到达的一天。但在解放军面前没有打不倒的困难,我们用交通沟的办法改造了平地,又宽又深的交通沟从东面、北面、西面,向敌人的工事伸去。战士们连夜在飞机轰炸和敌人火力下挖着交通沟,每分钟都向敌人接近着。一面挖掘,一面战斗。到11日中午,杨围子周围已经结成了错综曲折的交通沟的网,把敌人围在中间动也动不了。突击队安全地进入到敌人面前30米的地方,静静地等着出击的命令。
上百门的炮口向着杨围子,榴弹炮、野炮、迫击炮,从两点半就开始了试射。敌人惊慌了,派了11师1个营和5辆坦克突袭解放军的交通沟。我解放军立即开炮阻击,炮弹一排一排地砸在坦克上,敌人马上逃了回去。
4点半,排射开始了。成排的炮弹狂风般地落在敌人的前沿和纵深。暗堡飞上了天空,整个杨围子变成了一片烟和火的海洋。就在烟雾正浓时,一连串红色信号飞上天空,步兵出击了。以副班长杨传任为首的洛阳英雄连和排长王泰为首的第3连并排插进敌人工事前沿,趁着爆破和火炮的浓烟,他们踏过敌人的堡顶,一直向纵深插去。接着东面和西面两路突击队也迅速冲进村内。正在这时,一连串的白色信号弹又升起来了。没有间隙,炮火立即转向了纵深。敌人溃退了,工事大部被占领。敌人蜂拥向西南逃去。这时一片信号弹又升起,炮兵的火力又伸延到西南,逃跑的敌人大部被顶了回来。我们的5支突击队从3面交叉冲击,在西南角汇合了。阵地全被占领了,总计前后不过10分钟,现在剩下的只是捉俘虏了。
炮火的威力和战士们的英勇把敌人吓昏了。许多敌人从打塌了角的工事里爬出来,扔下枪就跑,一碰见解放军就跪下来。有的还不住地磕着头,说:“饶命啊!我们早就不愿打了。”战士们在野战阵地上俘虏了一批军官。其中一个高个子走出来说:“报告,我是这里的连长,这是我的副连长。”许多俘虏都是不待收罗便自动向我们后方走去。
最后一个地堡里,有七八个人一出来便喊起来:“欢迎解放军!要不然我们就困死了,你们救了我们。”
敌14军军部在村子的西北角,熊绶春从战斗一打响就躲在一个深深的洞里。一直到炮兵试射时,他还指望着11师来解围。当我解放军排炮开始的时候,第一排炮就打在他的工事上面,工事塌了一角。他一下子跳了出来,发疯似地向西南跑。他想逃命,但已迟了,一颗子弹穿进了他的左肋,他连叫也没叫一声便倒下了。副参谋长詹壁陶跑出了洞口,也被子弹打伤了,他狂喊着“救命!救命!”军部的处长、科长们到处乱窜,但四面早就布满了解放军,想跑也跑不了,一个个只好驯服地做了俘虏。
……
7点钟枪声完全停止了,俘虏群被带了出来,一行行地从交通壕走过去。
西集团——陈锡联集团:
西集团,以第三纵队担任对马围子的攻击。马围子位于双堆集以北约3公里处,地势较高,系由3个各有数十户的小村庄组成,按方位分东、中、西马围子。其中中、西马围子紧连在一起,东马围子相隔较远。据守马围子的敌人是第10军第18师第52团及第53团的1个营,第9团的两个营,共1个团又3个营的兵力。其中第53团3营位于东马围子,9团的2个营位于中马围子,而第52团则全部位于西马围子。敌人依托村落,在村里村外建筑了大量暗堡工事,辅以散兵壕、鹿砦、铁丝网、掩蔽部,并以纵横交织的交通沟连接起来,构成纵深的面的防御阵地,进行机动的防御。
我西集团攻击马围子的战斗,12月6日就开始了,战斗到10日,只歼灭了部分敌人,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西集团遂决定12月11日再次发起攻击。攻击发起前,纵队司令员陈锡联来到突击部队,进行总攻动员,他说:“这一回倾家荡产和他干!”
全纵队的一切人员都动起来,全纵队的一切炮火都集中起来。“华野”派来支援的榴弹炮也进入了阵地。
12月11日夜晚,战壕里步履匆匆,我军部队正在集结。
大炮抵近到离敌人只有160米,旅长赵兰田还叫“往前移,一门山炮对准一个地堡”。敌人察觉解放军的行动,立即用炮火实施干扰。顿时,战壕前后左右,炮弹就像下雹子似的落下来。空炸的炮弹放出一团团银白色的火光,把人的眼睛都刺花了。但战士们顾不上这些,还是奋不顾身地向前运动。
18时,总攻开始。刹那间,万炮轰鸣,炮弹像雨点一样砸击在敌人的阵地上。刚才还开炮的敌人阵地,一转眼就变得哑然无声了。
随即,我军步兵突击部队越出战壕,勇猛地向敌人阵地扑去,并很快突破敌人的前沿。敌人垂死挣扎,甚至使用了看家武器化学炮。三纵3个旅密切协同,钳形突击,敌人渐渐不支,败下阵来。西集团终于取得了攻克马围子的全胜。
西集团的一纵队担任攻击北小马庄的敌人(南小马庄为黄维兵团部),进行了极为艰苦壮烈的战斗。
北小马庄位于双堆集以北3公里处,是敌人的重要据点,由敌10军18师之342团第3营防守。敌人以村落和小村庄为基点,利用有利地形构成坚固支撑点,每个支撑点均以若干个子母堡群组成。该据点阵地与葛庄、大王庄阵地互相屏顾,成掎角之势。我若夺取小马庄,即可进一步夺取葛庄、大王庄,向双堆集核心阵地攻击。
为了确保攻击小马庄成功,杨勇、苏振华决定配属20旅3门山炮,发射筒10具及1旅迫击炮17门支援作战。在兵力使用上,以20旅之62团接替59团许庄阵地,归1旅指挥,负责对平谷堆之敌的防御,保障攻击小马庄作战的翼侧安全。20旅以59团为攻击队,由罗庄向小马庄近迫作业,构筑冲锋出发阵地;58团为旅2 梯队。7团为总预备队,位小朱庄、肖庄、马王庄一带机动。
6日拂晓,平谷堆之敌乘我62团3营接防之际,以两个连突击许庄。旅长杨俊生指挥63团击败敌人进攻。敌人继以猛烈炮火轰击许庄,并出动4辆坦克掩护一个步兵营向62团3营阵地连续冲锋,妄图突围。3营顽强阻击,子弹打光了,部队伤亡严重,8连仅剩一个排,9连仅剩连长、指导员等3人。在这危急时刻,指战员们仍以手榴弹、刺刀与敌人拼杀,一直坚持到黄昏,给敌人以大量杀伤,一直坚持到总攻发起。
6日16时30分,杨勇令配属20旅的炮兵群集中火力,对小马庄敌阵地实施压制射击。18时,左邻三纵队对马庄北侧的马围子据点发起攻击。为协同动作,20旅即以59团突击3营提前30分钟发起攻击,沿壕跑步迫近小马庄。因在敌人火力网下运动,伤亡较大,攻击未成。
旅长吴忠遂决定改于次日黄昏,以59团第1营为突击队,对小马庄实施第二次攻击。
该团1营连夜抢挖攻击壕,至7日晚8点,壕伸至敌外壕前沿仅30米处。
8点30分,纵队配属炮群开始对小马庄实施破坏射击,同时用发射筒抛射大量炸药,将敌阵地前沿地堡大部摧毁。
在炮火的掩护下,59团1营向小马庄发起突击,该营3连爆破手刘传平首次爆破成功。1营二梯队1连迅速突入村内,沿交通壕向村东北角攻击。与此同时,3营配合1营由村西南夹击村内之敌,攻占了西南角敌人的地堡群。接着,团二梯队加入战斗。
各营分多路攻击,经3小时激战,全歼小马庄守敌342团第3营。此时,因58团攻击独立家屋敌人的工兵营未果,而左邻第三纵队也未攻下马围子,占领小马庄的突击部队处于孤立突出位置,有遭受敌人包围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旅长吴忠果断命令部队撤出战斗。敌人在8日清晨再次占领了小马庄。
8日,杨勇决定以1旅7团对小马庄、20旅58团对独立家屋进行第3次攻击。领受攻击小马庄任务后,于当夜乘敌刚占小马庄立足不稳之机,以3营8连为突击队,由副团长于秀卿率领,在夜暗掩护下,一举袭入小马庄。但因2梯队未及时跟上,敌人封闭突破口。8连被封锁在村内,遭受数倍之敌的围攻,浴血夜战,因力量悬殊,伤亡严重。战至次日拂晓,仅有13人撤出,其余指战员全部壮烈牺牲。
3次攻击小马庄未能取得战果,纵队司令员杨勇万分恼火。为了做好充分准备对小马庄实施第4次攻击,杨勇决定从9日开始做三昼夜的准备,抢挖工事,以便一举拿下小马庄。
20旅旅长杨俊生亲自下到部队进行动员,并和7团团长研究战斗具体部署各项事宜,决定以1营担任主攻,并和1旅长吴忠商量,调来1旅特务连配属1营作战。1营以3连为突击连,同时调1旅迫击炮加强7团火力。杨俊生还发动群众,组织火力队赶制了30个重型发射筒,发射口径由250毫米增大到300~400毫米,抛射炸药量由20多斤增加到40多斤。并利用汽油桶制作了几具特大口径的发射筒,一次可抛射炸药200多斤。
同时,我7团和58团对有关地形进行了详细侦察,重新选择了突击点和接敌路线。为了尽量接近敌人前沿工事,突击部队用3昼夜时间,挖了两条蛇形攻击壕。
11日夜,左邻三纵队攻占马围子,为攻克小马庄守敌创造了有利条件。
到12日,我西集团第一纵队完成战斗准备。下午4点30分,总攻开始。猛烈的炮火对敌人据点实施破坏射击。经45分钟火力准备,将敌独立防御工事、地堡设施大部摧毁。1、3营以爆破分队迅速爆破外壕、铁丝网等障碍,开路通道,而后以突击队分别从西北角和正西同时发起冲锋,迅速打开突破口攻入敌人阵地,战至下午6点,终于攻占了独立家屋,全歼18师工兵营,保障了7团攻击小马庄战斗的侧翼安全。
当夜11点30分,一纵队集中炮火对小马庄猛烈轰击。7团同时使用30个发射筒,在10分钟内抛射出4,000多斤炸药,将小马庄敌人设置的工事、地堡、障碍物等几乎全部摧毁,房屋多被震塌,工事内的敌人大部被炸死炸伤,震昏震聋。
深夜零时,7团以1营3连发起突击,2排尖刀6班在班长、战斗英雄李旗道率领下,从小马庄西北角打开突破口,突入村内,迅速消灭敌地堡残存火力点,并扩大突破口,掩护1营主力加入战斗。小马庄敌人立即出动1个连疯狂反扑,为封闭突破口,敌人灭绝人性地使有发射器发射瓦斯弹,施放催泪性、喷嚏性混合剂。因6班有预防准备,敌人阴谋未能得逞。当敌人1个排冲过来时,6班以短促火力一齐射击,将其全部歼灭。敌人继续反扑,6班子弹打光了,即与其展开刺刀肉搏。战斗英雄李旗道拿起刺刀第一个跃入敌群,一连刺死3个敌人,自己也身负重伤,仍顽强搏斗,最后拉响手榴弹与围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6班副班长高喊“为班长报仇”的口号,继续指挥全班向敌人投出一排手榴弹,借爆炸效果抢占有利地形,连续打退敌人两次反冲击,巩固了突破口。2排其他两个班及时赶到,为6班补充弹药。而后以6班为先头继续向村心发展,掩护1营主力加入战斗。当6班攻入小街时,街心之敌向西反扑,并以1个排向6班冲击。6班在5班火力掩护下英勇出击,战斗异常激烈。6班大部伤亡,仅剩郭金昌一名战士。他身上四五处负伤,两腿已经站不起来,当敌人距离仅十几米时,他投出仅有的3枚手榴弹,炸死几个敌人,并以火力追击逃敌。这时6连连长带领1、3排增援,全歼了街心反扑之敌,并乘势歼灭了敌营部。58团协同7团作战,由独立家屋向小马庄东北角出击,至13日凌晨1点,全歼了小马庄守敌,取得了攻击马围子战斗的胜利。
南集团——王近山、杜义德集团。
黄维被围困在以双堆集为中心的狭小地区后,立即把他手下的两个主力团,摆在兵团部的东南角上。11师23团,即所谓的“老虎团”,摆在兵团部大门口——大王庄、尖谷堆一线;18师54团,即所谓“威武团”,摆在兵团部左翼——金庄以南。两个团距兵团部都只有两里路左右,是黄维赖以保驾的“近卫军”。
12月6日,在多次劝降无效后,我解放军向黄维兵团发起总攻。当晚,南集团的六纵队夺下李家楼,歼敌第23师之第69团。3天以后,“口袋”越收越紧,黄维兵团的全部阵地已经所剩无几。突出在金庄以南的“威武团”阵地,已完全暴露在南集团的矛头之前,这是黄维东南角上唯一的据点了。
为了尽量缩短接敌时间,减少伤亡,攻击部队随后抢修交通壕沟,到12月11日,南集团最突出的交通沟距离敌人前沿阵地只有100多米。“老虎团”的集团工事已处于解放军刺刀尖下。双堆集北面小马庄黄维兵团部周围摆着的大卡车,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奉命担任突击任务的是曾经在夺取襄阳城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襄阳营”。总攻前,团首长一再交代说:“这是条恶虎,要把刀磨快些!……你们是突破襄阳的特功营,是中原野战军的一个代表队。”
当天清晨,营长谭笑林带着各连连长到前沿看地形。从炮兵观察镜里望出去,前面的集团工事外沿,是一堵围墙。从地势较高的尖谷堆望出去,见到围墙里“米”字形的交通沟和一些露天的重机枪工事。背后,则是成排的炮兵阵地和全无伪装的坦克,隐约地看到一些暗堡、子母堡,再仔细一看,围墙上散布着许多小黑点——那是敌人的暗火力点。
这样稠密的火网,黄维曾吹嘘说:“就是老鼠麻雀,也休想从此通过。”
14日下午4点45分,电话铃一阵阵急响,我军王西军副团长在耳机里大声说道:“炮火马上就开始了,你们注意观察效果,掌握情况!”
顷刻间,上百门大炮发射的炮弹,狂风暴雨般地向敌人倾泻过去,巨雷般的爆炸声震得大地发抖。被炸毁的木片、衣物和残肢,在浓烟中飞舞。眼前敌人的工事成了烟海火龙,连天边火红的残阳都被染得昏暗失色。
炮火足足轰击了一个小时。
5点45分,冲击的时刻到了!两红一绿的信号弹腾空而起,1、2连的战士飞一样地冲向敌人。营长谭笑林向左边一看,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串串人影赛跑似的奔向敌人。友邻“洛阳营”同时发起冲击了!
1连首先占领敌前沿一个工事,2连从右翼突入敌交通沟。阵地突破了,营的主力跟着向前运动。谭笑林跑到树桩前面的坟包下,突然发现一个黑眼里喷出火舌,就喊一声:“重机枪!”
机枪4班旋风般占了对面一个小坟包。班长朱云按住机枪猛扫。刹那间,旁边一个已经倒塌了的地堡的火力也复活了。敌人的纵深炮火严密封锁着后续部队的运动道路。就在这紧急时刻,1连3排长王震带着部队从突破口右侧的一个小缺口插了进去。1连2排把“飞雷”搬来,一声巨响,敌人的地堡炸飞了。
突破口两侧,半人多高,两尺多厚的土墙有好几处被炸塌了,残存的土墙百孔千疮,摇摇欲坠。土墙里,一人多深的交通沟整段整段地被塌土和尸体填平了。
进入突破口的3个步兵连,分成几个箭头同时向纵深穿插。刚被炮火震昏了的敌人清醒过来,依托残破的地堡继续顽抗。到处是枪声和爆破声。
西北方黄维兵团部上空响起了鞭炮似的枪声。立刻,那里响起鞭炮一样的枪声,里面隐约夹杂着敌人的喊叫:“把共军赶出去!”
敌人疯狂的反扑开始了,伤员不断从前面抬下来,弹药不断从后面送上去,各连的通讯员飞一样地在指挥所跑进跑出,他们都说:“1连3排和敌人打得最紧。”
冲到最前面的1连3排打退敌人两次反扑后,排长王思和几个班长都负伤了,冲击时带的几篮子手榴弹也都打完了,全排只剩下刘乃江、庄金风、李正全3个人。襄阳解放过来的李正全说:“我们3个人是3个班的,应该有个头才好,我提议老同志刘乃江当组长。”
庄金风点头同意。刘乃江挺身而出说:“好!选我当组长我就当。快!把你们手里的炸药、手榴弹都给我,我掩护你们去敌人的尸体上取弹药!”
敌人又大喊大叫地上来了,黑糊糊的至少也有一个连。刘乃江的手榴弹不偏不斜正落在敌人窝里,在闪闪火光中,成片的黑影倒下了,隔了好一阵后面的才爬起来。
敌人波浪似地反扑持续了20多分钟。当3个战士把捡来的弹药全部打光,端着刺刀扑向敌人的时候,右边的2连2排赶上来了。
这里刚把敌人压下去,3连那边突然喊声大作,枪声越来越紧。3连通讯员跑来向营长谭笑林报告:“部队把敌人赶出了围墙,戴头盔的敌人像马蜂一样涌上来,教导员牺牲了,全连正与敌人血战!”
谭笑林感到问题严重,立即跟着通讯员向3连跑去。
原来3连冲入突破口后,一直向西北方向猛插。当他们在围墙角上消火了敌人最后一个地堡时,敌人突然冲到跟前,战士们立即和敌人展开肉搏战。谭笑林赶到3连时,正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3连已用刺刀杀出一条血路,占领了一段交通壕。几挺重机枪架在交通沟前沿向敌人猛扫,敌人的信号弹在空中交叉飞舞,狂妄的喊叫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班、排的建制打乱了,连、排干部都直接参加了战斗。谭笑林命令旁边的5班战士王西光,带领1个班从右侧绕到敌人屁股后去。几分钟后,敌人后方响起了猛烈的枪声,正前方的敌人像着了火似的四处乱窜。谭笑林站起来振臂大喊:“同志们,敌人退了,冲啊!”
战士们跃出交通沟,猛虎般地朝敌人扑去。
据俘虏说:“戴钢盔的是黄维的警卫团。”黄维听说“老虎团”丢了阵地,气得把电话机摔碎了,用手枪指着他的警卫团长说:“马上把阵地夺回来!”结果,警卫团来了两个营,跑回去的还不到1个连。
3连把敌人击退后,即和3营乘胜向敌猛追。阵地上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谭笑林要通讯班长去告诉副营长:立即把部队编成搜索小组,逐片逐段地严密搜索,不要让一个敌人漏网。
这天黄昏,整个突击部队的电话机忙得不可开交:
“敌人逃跑了!”
“快捉俘虏!快捉黄维!”
前方后方,连炊事员都出动了。这一天晚上的双堆集热闹极了。战士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纵横交错,左右穿梭,如疯似狂,欢呼胜利。方圆十几里的大地沸腾了起来。有的人押着一群群的俘虏;有的人扛着一捆捆的武器;有的人欢呼、奔跑、吼叫;有的人对空打信号弹。一时间,各种颜色的信号弹布满空中,犹如放礼花一般。战场上到处都是敌人留下的车辆武器,到处都看得见美式榴弹炮、野炮、化学炮,以及其他数不清的枪、炮、弹药。
战士们有的开汽车,有的推坦克,有的拖大炮,有的收拾武器,有的运送敌人的伤兵。那些装着胜利品的汽车到处驱驰,射出耀眼的白光,如同百条探照灯光,交叉辐射,把方圆数十里照得如同白昼。
双堆集响彻着马达的声音,战士们欢呼的声音,驴马嘶鸣的声音……
敌人的飞机大概被这壮丽的场面吓昏了,拖着微弱的光亮,无声无息地在夜空中盘旋。
双堆集围歼战进行到最后,黄维和胡琏双双走出掩体,互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跟,登上各自的坦克。
坐在坦克里,黄维不觉有了一种安全感。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一个瓶子,那里面有几十片安眠药。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里怎么会涌出泪花?他不能让泪珠流出来。他抬起头。坦克的盖子还没盖上,头顶上只剩下一个圆圆的天。
天上,又响起那可怕的声音:“黄维将军,现在你们已经无路可走,赶快投降吧!”
“走!”黄维大吼一声。
开道的坦克出发了。黄维的坦克紧紧跟上,后面是胡琏。
坦克在摇晃,天空在摇晃,那个声音肯定也在摇晃,外界的一切他已无法听清,可他觉得那声音比刚才更响。他直起身子,猛地将盖子关上。
他选择的是西南方向,但他已辨不清方向。
披着落霞,两辆坦克在田野上急驰。
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驾驶员有些犹豫想让黄维选择。
历史曾给了机会给黄维。25年前,满腔救国救民之心的黄维与同乡方志敏在南昌旅舍巧会,两人结伴而行,同考黄埔,两人都同榜高中,然而方志敏却送走黄维,留在了上海。后来,黄维率部血洗江西红区,得知方志敏被捕就义,心中也曾一阵慨叹,认为方志敏的选择错误,误了自己不世之才。在黄维的黄埔一期同学中,还有一个他佩服的,叫陈赓,想不到昔日同窗,今日敌手,他的兵团竟毁在陈赓手下。也许陈赓也在慨叹黄维的选择错误。可惜了青春时的一腔抱负和一生所学。
轰隆隆加足马力,坦克冲上了往西南方向去的道路。浓雾中胡琏的坦克一闪,沿东西南方的道路急驰而去。
两辆坦克,两员战将,在这个岔路口分道扬镳。
决定突围的时候,杨伯涛还沉得住气。有胡琏在,而且他的18军和胡琏一起突围,他便觉得有所依靠。杨伯涛对胡琏的依赖、崇拜不仅因为胡琏果敢善战,更主要的是他对胡琏怀有某种特殊感情。抗战结束后,国民党的多数将领发了接收财,可杨伯涛依然故我。胡琏得知杨妻还在汉口租住别人房子生活后,特令军需官到长沙为杨伯涛买了一栋私房,并派人将杨妻接到长沙。
妻子来信告知,杨伯涛感然泪下。从此,杨伯涛一直追随胡琏,甘心为他效命。
这回可是杨伯涛一厢情愿了。胡琏和黄维乘战车突围时,根本没想到通知他杨伯涛。杨伯涛闻讯大惊,急忙和师长尹钟岳督队冲杀,试图钻隙挤缝混出包围圈。但是,解放军的包围太严密了,先头突围的部队一一折转回来,“缴枪不杀”的吼声响彻四野,杨伯涛举目四顾,一片茫然。他绝望地向一条清亮的小河走去。然而,小河却不愿收留他。他走到河心,水才没到胸部。他从死亡门前悠悠走过,来到彼岸,徒然冷得受不住。他伸手掏枪,枪不知到哪里去了,手也僵了。他无比懊丧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杨伯涛呀杨伯涛……”
解放军将他带走了。从他的呢军装、红皮鞋和口袋里的两支钢笔就可以断定,此人值得一抓。
在押解杨伯涛的路上,路过一座木桥,杨伯涛乘人不备猛地跳下去,心想这回可以尽忠了。谁知这枯水季节河浅得根本淹不死人,反弄得他一身污泥,徒增几分狼狈。“唉!”杨伯涛眼里涌出了泪花。
华野十三纵政委廖海光听说他想投河自杀,笑着说:“你杨伯涛这是干什么嘛?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了共产党的俘虏,这是你新生的开始嘛!”
杨伯涛报以苦笑。
在收容所里,杨伯涛见到了10军军长覃道善。他不觉又来了气,冲覃道善嚷嚷:“说好了统一行动的,他们怎么先跑了?”
覃道善一笑:“夜里天黑,坦克怎么行动?他们还不是想在天黑之前突出去。”
“出得去吗?”杨伯涛还有些关心,特别是对胡琏。
“天晓得!”覃道善又是一笑,“85军吴绍周听说也没跑掉。14军也完了。”
“全完了!”杨伯涛叹气的声音也像下命令一样响亮。
东集团的攻势太猛,没等到14军决定突围,陈赓就指挥四纵、9纵掩杀过来。
14军阵地迅速土崩瓦解。14军少将参谋长梁岱第二次被俘。在往后方押解的路上,梁岱碰上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那人高声问。
“14军的。”
“你是什么人?”
“参谋长梁岱。”
“你们军长呢。”
“死了。”梁岱心里一阵沉重。
“尸体在哪里?”
梁岱比划着大概位置。
“等会儿。”陈赓说,“我派个人跟你去,一定要把尸体找出来好好埋葬,立个碑,以便他家里的人查找。”
梁岱心里突然一热,眼泪都快出来了。
梁岱问身边的解放军:“那人是谁?”
“陈司令。”
“哪个陈司令?”
“陈赓!”
梁岱呆住了,缓缓地回过身向陈赓望去。
陈赓知道熊绶春是黄埔三期的,也知道他那段苦战滇缅、曾率103师血战松山,夺下日军一个个据点,打开滇缅大门的历史。他觉得熊绶春毕竟还是个人物。
于是,南坪集附近,浍河之滨一墓前上面写道:
“第十四军军长熊绶春之墓。”
胡琏和黄维分乘两辆坦克,从这硝烟炮火枪林弹雨杀声吼叫的战场悄然遁去。
他们在一个岔路口分手,相约在蚌埠之南或是滁县会合。谁知此一别离,两人再无相逢之日。胡琏打开炮塔进车时,背部中了流弹,同行的战车连连长甘义三、副连长周名琴为他草草包扎了伤口,便勿匆上路,直奔宿荣公路,迅速脱离战场。胡琏余惊甫定,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支民兵队伍迎面开来,心跳再度加剧。谁知过路的民兵以为是自家坦克,竟两边分开,让这铁家伙从中央穿过。胡琏见此情景,催促道:“此处共军还不晓得战场真实情况,大胆开!”于是坦克呼啸而过。民兵们被坦克卷起的灰尘呛得喘不过气,直抱怨开坦克的伙计太骄傲。
胡琏不敢再走公路了,命驾驶员从田野取捷径,经会流集直奔蚌埠地区。驾驶员怕迷失方向,有些犹豫。胡琏说:“我以星斗判断方向,你开好了。”
胡琏从炮塔伸出半截身子,指挥坦克越野前进。会流集地区的解放军没有麻痹,他们看这坦克远离战场,想必是逃敌,一阵手榴弹枪炮打得坦克钢花飞迸,胡琏跌进车里,背部血肉模糊。只因解放军没有反坦克炮,才使胡琏保全了性命。
后来,坦克油料耗尽,驾驶员抬着重伤的胡琏,行行止止,好不容易渡过涡河,找到一辆牛车,扶胡琏躺下,吱吱呀呀地向蚌埠慢吞吞地走去。胡琏侥幸逃脱。
胡琏从天上降下来,从地面逃回,虽然名噪一时,到底无补于大局,丢下了10余万将士,带回去的只是一副重创的身体(据说医生从胡琏后背取出了32块弹片)。蒋纬国在撤离徐蚌前线时,说了一番颇有见地的话:“我们尽人力以听天命。这样的大战关系国家存亡,绝非少数人勇敢牺牲即能挽回战局的。”
黄维的坦克没开多远,发动机就坏了。他突然发起急来,身上着了火一般燥热。他推开盖子,想爬出坦克喘口气,吹吹风。可是,令他万分沮丧的事情发生了,解放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急忙伸手去摸口袋里装安眠药的瓶子,可怎么也摸不到。等摸出来了,为时已晚,一个五大三粗的解放军战士不要命似地扑上来,抓住了他的双腕。黄维混在俘虏里,被解放军收容。在填写被俘人员登记表时,他企图蒙混过关,在表上随便写道:方正馨,江西弋阳人,14军上尉司书。
从他的衣着举止中,解放军早就发现破绽,于是有意问道:
“入伍前干什么?”“我民国十七年就当小学教员。”
“还干过什么?”“我当了六年小学教员,一年科员,以后就入伍了。”
“你表上不是填今年十月才入伍吗?”“我糊涂,我糊涂……”
“上尉司书一个月多少钱?”“七十多元。”
“到底七十几元?”“你看我真糊涂,看……姓名职务不符,甘愿挨枪毙。”
经过12兵团其他俘虏辨认,黄维最终只好承认自己的身份。在被俘人员登记表上重新填写:黄维,陆军中将,43岁,江西贵溪人。
但他仍是那样的孤傲、骄横、冥顽不化。他的黄埔同学、中原野战军联络部部长杨松育动员12兵团的高级将领们给困在北线的杜聿明、邱清泉、李弥写劝降信。85军参谋长陈振威写好了,让各位败将签名。大家都签了,就他黄维不签。
一个年轻的新闻记者采访他,问他为什么不投降,他将桌子一拍,大吼起来:“有战死的烈士,没有苟且的将军!我为什么投降?为了国家民族利益,我要战斗到一兵一卒……”
那记者也火了:“你代表什么国家民族?你只代表封建官僚!代表资产阶级!”
“放屁!”黄维失去了将军的文雅,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他伸手动脚,似乎要动武似的。
然而,顽石终有点头日,到了晚年,黄维终于承认他大半生都在历史的迷雾中错误地过去了,直到最后的岁月,才真正觉醒,看到了真理,那就是一个军人只有为人民而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此,蒋军精锐兵团第12兵团,包括1个兵团部、4个军部,12万人马全部被歼。除黄维外,中将兵团副司令兼85军军长吴绍周等27名将级军官被俘。
淮海战役最艰苦的一战结束了,中原野战军是怀着打光的决心参加围歼黄维的。此役,中原野战军阵亡团级干部11人,营级干部56人,连级干部242人,排级干部373人,战士5,501人,总计6,265人;负伤指战员总计20,515人。共有2.6万余中原野战军将士,血洒江淮大地。他们把自己的青春年华,自己的生命献给中华民族,献给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